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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造纸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经过无数匠人千万次试验摸索出来的,便是有人打听到具体造纸工序或者挖走几个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仿建一座相同的造纸作坊。
    比如为了让纸张不洇墨,扶苏让人在造纸过程中在纸上涂布了特质的涂料,把纤维与纤维之间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空隙都填上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步,里头用的涂料比例、数量,涂布的时机、方法都大有学问。
    若不是扶苏自己亲自观摩过,又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小半年之类把纸张造出来。
    哪怕真有人学着造纸,要摸索出这么成熟的造纸技术至少得几年功夫。
    何况,扶苏也不怕有人学会。
    如今正值乱世之末,各诸侯国君民离心、君臣相疑,最能说得上话的是军队和武器。
    即便张良或韩非把造纸之法带回韩国,韩王也不一定会重视,相反,韩王可能会更提防韩非他们。
    等天下平定,才是这造纸之法起大用处之时。
    扶苏也看向面前的白纸。
    过了一会,他才打破岑寂,对张良说道:“不如我们把这张纸裁下,各分一半,试试用它作画吧。”
    张良也已回过神来。
    他与扶苏对视片刻,说道:“好。”
    扶苏便命人把纸裁成适合的大小,均分做两半,自己抱起其中一半,想了想,给这次比试挑了个命题:“我们来画《八骏图》吧。”
    两个人这几个月时常一起读书,看过的书基本是相通的,扶苏一说《八骏图》,张良便知道是出自什么典故:周穆王早年励精图治,颇有宏图大略,是位开疆拓土、心怀天下的明君。后来他却荒废政务,由八匹骏马驾着车巡游各地,乐而忘返,不问国事,导致周王朝由盛转衰,天下诸侯并起。
    当时周穆王给他的八匹骏马都起了名字,具体什么名字众人说法不一,但都被传得神之又神。
    后来许多人提起马,免不了会想起这“穆王八骏”。
    张良却想得更多,看向扶苏的目光添了几分幽沉。
    天子圣明,举国皆兴;天子昏聩,国运衰微。
    这道理摆在周穆王时是这样,摆在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
    想到他们韩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不断,张良心中更加沉重。
    他只恨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国一天天衰败下去。
    只是有的事,即使明知道不可为,也还是要去做的。
    张良抱起属于自己的那半叠纸,含笑点头说道:“行啊,我们画《八骏图》,看谁画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什么?扶苏给李斯写了信?
    嬴政:等我不着痕迹地问问上面写了什么!
    李斯:陷入沉默.jpg
    *
    更新!
    关于扶小苏的性格和王小雱他们不一样,王小雱是压抑之后在王大佬夫妻关爱之下开始放飞自我,小王爷是从小胡作非为的幺子兼幺弟,扶小苏不一样,他生前是长子,性格仁厚之余又比较死脑筋,哪怕有了奇遇,了解过更广阔的世界,他的情绪还是内敛的,突然放飞的话反而是写崩了。
    当然,不搞事是不可能不搞事的,永远都不可能不搞事=v=
    第17章 秋雨
    扶苏和张良分了纸,其他人自然也没拉下。
    韩非的心情和张良一样复杂。
    他在韩国身份尴尬,如今被韩王“送”给了嬴政,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嬴政对他的一些文章颇为喜爱,却也不会因为这份喜爱而放下对他的猜疑。
    秦国有了这么一种教化利器,眼前虽然看不出会带来什么好处,往后却有可能给秦国的教化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韩非心情复杂地带着扶苏命人分给他的那叠纸回了学宫。
    至于尉缭,他本就认为扶苏在编织一张大网,看到这雪白的纸张只是有一点震惊,随后就是满心的赞叹。
    他观察过了,扶苏与张良、李由两人算是少年相交,感情好是好,但要说他们是扶苏的心腹又差了点。
    相比之下,程邈和蒙毅才是扶苏最信任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哪个才是在背后给扶苏出主意的人。
    根据尉缭了解的事实,程邈是隶卒出身,还身陷牢狱数年,凭着一手隶书搭上了扶苏才从牢里出来。
    这说明在过来云阳县之前,程邈是没有办法给扶苏出谋划策的。
    那么扶苏背后的人有可能是蒙毅,乃至于蒙恬和整个蒙家!
    还有一个人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个说服嬴政让扶苏来云阳县的太医徐福。
    尉缭经过一番梳理和分析,基本已经勾画出整个“扶苏党”的轮廓。
    军中有蒙家,文教有学宫,还通过改良农具、改进耕作之法广得民心,这位大公子的未来着实让人期待!
    尉缭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虽然扶苏还小,但是尉缭看得出来扶苏本性仁善,绝对会善待底下的人。
    更难得的是,他用人还大胆:光是这一年来,他身边的人就有从好几个从牢里出来的,有从其他国家过来游学的,还有好些个是他从庄户或者村民里选出来的——只要真有才能,他就敢用!
    思及此,尉缭抱着纸回了住处,亲自研了磨,试着在新纸上书写起来。
    相较于尉缭和韩非他们的复杂心情,程邈与蒙毅的喜悦就比较单纯了。
    程邈拿到纸,心情一片明朗,急不可耐地闭门用心编隶书教材去了。
    蒙毅心情也颇好,欣然受扶苏之托亲自带着两车新纸回了咸阳。
    这日天气晴好,没有下雨的迹象,蒙毅骑马护送着两车新纸抵达宫门,下马掀开遮挡着新纸的布接受禁卫检查。
    布一掀开,一些正巧出入宫门的官员和内侍便忍不住侧目望去。
    没办法,两车雪白的纸在日光照耀下太亮眼了,与厚重的宫门、高高的宫墙形成了鲜明对比。能在宫中往来的人基本不会是土包子,可是他们都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因着蒙毅平时脾气不错,对其他人都笑脸相待,有熟悉些的官员便趁着禁卫检查时过来寒暄两句,问蒙毅这是带了什么回来献给大王。
    蒙毅含笑道:“这是我们公子命人做出来的东西,叫做‘纸’,可以用来书写,比竹简轻便,比绢帛便宜。”他的语气不疾不徐,看起来没有丝毫骄傲之意,说出的话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这东西,是拿来书写的,而且轻便还便宜?
    一直到禁卫检查完两车纸张,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驻足目送蒙毅护送那两车莹白如雪的新鲜东西入宫。
    嬴政很快听人禀报说蒙毅求见。
    扶苏那边在搞什么,嬴政虽然不会天天关注,算起来却也差不离了。
    他知道造纸作坊那边即将迎来丰收期,但不太确定成品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那到底只是小孩子叫人瞎捣鼓的东西,嬴政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得知蒙毅是带着成品来的,嬴政立刻叫人把蒙毅宣进来。
    蒙毅带着一批“样品”入内。
    嬴政第一眼就被那批“样品”吸引。
    嬴政亲自起身走了过去,从蒙毅呈上来的“样品”里取了一张纸。
    纸很薄,竹简和它一比显得十分累赘。
    大概是涂布了什么特殊涂料的原因,纸张看起来非常白,宛如一片片洁白的雪花。
    入手之后,嬴政注意到它虽然薄,实际上却不失坚韧,若不用力明显不易撕碎,表明摸起来平整又舒服。嬴政问蒙毅:“这真的是竹子做的?”
    蒙毅点头:“据臣亲眼所见,一捆竹子可以做近万张这样大小的纸。”
    嬴政眉头微挑。
    很难想象,秀逸青翠的竹子除了能被做成竹简之外,还能化身为这种雪白的纸张。
    更别说它还经由一个六岁孩童之手面世。
    难道世上还真有仙人?
    那么这位仙人为什么略过他这个君王兼父亲给扶苏授梦?
    嬴政搁下手里的纸,淡淡地问:“你在云阳县这么久,有没有发现谁经常私底下找扶苏?”
    蒙毅正等着嬴政夸一夸这纸,听嬴政这么一问,原本的期待全都化为了冷汗。
    蒙毅直了直背脊,认真回道:“公子在云阳县每日早起,与李家大郎、张小郎君练剑学琴,随后会出庄走一圈,回来后开始接见外客,听听他们在农事上的经验;其余时间,公子要么在看书,要么和张小郎君他们讨论问题,除了偶尔会一起去学宫听人讲学之外日日如此,臣不曾见公子和谁格外亲近。”
    每日给嬴政记录扶苏起居不止一人,他们相互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写的内容虽然角度有所不同,但大体上是对得上的。
    经常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嬴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位“仙人”在现实里并不存在。
    听蒙毅这么回答,嬴政也并不意外,他再次拿起一张纸轻轻摩挲,终于夸道:“不错,这是有利教化的好东西。”他命人去私库中取来一匣子墨锭,对蒙毅说,“这是有人献上的一种新墨,写起来带着松香,和一般的墨不太一样,你回云阳县时带去给扶苏玩。”
    除了这种松香墨,自然还有不少金银宝玉、骏马肥羊之类的赏赐。
    蒙毅领命而去。
    蒙毅出城时赶巧碰上蒙恬。
    蒙恬见蒙毅脸色不太对,一路送蒙毅出城,到无人处才问:“你怎么了?”
    蒙毅摇头说:“没什么。”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兄长,蒙毅也没有泄露方才的御前问对。
    他只是觉得生在王室,是幸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生来便衣食无忧,想做什么都可以轻松做到。
    不幸的是,王室之中不管父子还是兄弟,永远都不可能像普通百姓家那样相处。
    他在扶苏那么小的时候祖父他们虽然严厉,平日里却还是会对他们疼爱有加。
    可刚才在宫中,蒙毅敏锐地感觉到了嬴政对扶苏的猜疑。
    兴许嬴政只是担心有人会利用扶苏,可这也显露了嬴政性格中多疑的一面。只要嬴政本性不变,他与扶苏就不可能和一对寻常父子那样相互信任、亲密无间。
    也许出生在王室之中,很多东西都注定要成为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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