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莞在这方面想了很多,但她确实厨艺不通,只能张着嘴,凭印象说些建议。
何夫子不愧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宁莞没提个什么,她很快便能摸索出需要的配菜与调料。
她们这一整日都待在后厨,灶里的火就没歇过。
做废了的菜不少,或有些咸,或有些淡的,便想着放在饭堂台案前,免费给人供取食用,也算是给一个月后何夫子的厨艺班提前打个“广告”。
这些菜在宁莞与何夫子看来算不得极佳,但胜在新奇,倒抵了味道口感上的一两分瑕疵。
正是酉时二刻,塔楼上敲响了钟声,学舍里诸人收拾好板子白,依次洗净了手,结伴往饭堂去。
陈三月一身浅灰色的粗布裙,手中拎着一个小步袋,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米饼,她走得有些快,想着去打些免费汤水。
饭堂的东西她是吃不起的,陈家穷,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爹娘疼儿子,哪里管他们四姐妹的死活。
本这书院她也是来不成的,纵然不需束脩,爹娘也舍不得家里少个能干活儿的人。
还是两个姐姐去求了村长做说客,她才能有这个机会。
她就想学点儿东西,学个手艺,能找到活儿挣到钱,能养得活自己养得活两个姐姐和妹妹,不叫那狠心的爹娘把她们往死里磋磨。
陈三月用木碗打了汤,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等着同村的陈阿秀。
陈阿秀飞快跑过来,搁了一个翡翠色的菜碟子放在她面前。
里头装的炒鸡蛋,却不知那红色的是什么,相配着色泽鲜艳。看起来很是可口。
陈三月瞪大了眼,“你从哪儿弄来的,乱花铜板,小心你娘知道了揍你。”不管这红色是什么东西,鸡蛋可不便宜。
陈阿秀:“你中午没过来不知道,这不要银钱的,听说是国师和何夫子在后厨试菜,为一个月后做准备,这些都是缺味少味的,免得倒掉浪费,就搁在那里随便拿了。”
“还有肉呢,可惜我慢些没抢到,就剩这个了,你快试试。”
听说不要银钱,陈三月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各取了筷子,你一口我一口。
将将入了嘴,那鲜香酸甜的味道便不禁叫人微变了脸色。
在陈三月的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是除夕的大肥肉,一年到头,也只有那个时候娘才会大方地分给她两片肥溜溜满是油的肉。
平日里都是野菜糊糊,玉米加糠的饼子,再炒些地里的青菜,菜里油都是看不见的,加肉沫子的都是阿爹和弟弟才有的。
陈三月紧紧捏着筷子,死死盯着搛起来的鸡蛋,这样的东西,在家里她想都别想了。
她突然改变主意了,学什么木工啊,学厨艺多好啊,能做又能吃。
天色已经大暗了,各人都准备回自己的住舍休息,宁莞跟何夫子忙活了一天,走得有些晚,浮悦提着灯在前引路,陡然出来一个人影,叫她神色蓦地一凛,握剑的手将要抬起,却见暗淡烛光里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宁莞往前一步,细细一瞧,来人干干瘦瘦的,一张容长脸儿,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面色蜡黄,普普通通的长相。
只是两眼坚定有神,眉间也有不服输不低头的韧劲儿。
宁莞问道:“是书院里的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陈三月出来拦路,也是慌张的,后听见那温和的话声里未有不悦,再悄悄抬眼,确信并无异色,方才心下稍定。
她倏忽跪地,朗声道:“国师,学子是业城陈村的陈三月,有事相求,请国师应允。”
宁莞动了动眉,“是什么事儿?”
陈三月:“国师,我家在业城,离得远,一来一回也得两天,只能叫姐姐隔三差五送些干粮饼子来。但家里实在穷,路费难,粮也不多,实在撑不得多久爹娘就该生怨了。”
她顿了顿,说道:“您看能不能免了我这一月的识字认字,叫我能早学些厨艺出去,谋个能挣钱的去处?”
宁莞皱了皱眉,倒是她疏忽了,只想着这一月叫人认些字,却忘了有些人家一月也难撑下去的。
这世上多的是穷苦人,费不起学本事需要的这些时间精力和花费,即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但……厨艺也不是一两月就能练成的。
宁莞神思一转,终是在陈三月的忐忑不安中,和声说道:“你随我来。”
言罢又与身后侍卫道:“去叫薛夫子和何夫子也来一趟。”
侍卫应了话,快步离去,宁莞便带着陈三月往兰室去,路上有人一手执灯,一手执剑,她微微一笑,过去拢了他的袖子攥在手心里,“你怎么过来了?”
裴中钰低声道:“你没回来。”
他怕出什么事,就又过正安书院来了。
宁莞:“要再等等,还有一会儿。”
裴中钰对此倒没什么意义,轻轻嗯了一声,一道去了兰室。
没过多久,薛夫子与何夫子也到了。
对于陈三月这样的情况,宁莞便做了一个大概的安排。
要说现代,火锅和炸鸡,算是远销南北,比起需要考究刀工勺工基本功的各色菜系,这个最主要的是底料配料,只要这个配得好,是完全可以速成的。
对于陈三月这样家里极不好,实在耗不起时间的倒是十分适合。
但宁莞并不打算直接教给她,然后叫人离开书院自谋出路。
物以稀为贵,食以味为先,正安书院后续资金不足,大可直接“正安”的名义开个酒楼,专门卖这两样东西。
开了酒楼,就需要跑堂的,这世道,能叫女人做的活计实在不多,酒楼跑堂只招女工,不又给困苦的女儿家多添一份谋生之所?
不过招女工,也容易招些流氓混子好色之徒,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她师妹的悦来馆里各个都是吃过血的魁梧汉子,如今晏家晏四少当家,她去那里走一回,与他好好谈笔生意,叫酒楼与悦来馆开得近些,有晏家悦来馆从旁照看,又有背靠正安书院的名儿在,自没人敢上门找事儿的。
宁莞将这想法与薛夫子和何夫子说了,两人也觉得可行。
薛夫子翻看册子,又提了四个与陈三月一般艰难的,尽数由何夫子这一月带去。
陈三月在旁听了,只大概明白了意思,却不妨碍她高兴。
此事说定,宁莞便与裴中钰离开,晚上睡觉时也想着明日的安排:上午去晏家找晏呈垣说一说这事儿,下午再去悦来馆旁边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铺子。
裴中钰看她出神,环着人搂近了些,凑到耳边轻声道:“明天北岐的人就要带郗耀深离开了。”
宁莞枕在他手臂上,侧了侧身,略是诧异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裴中钰阗黑眸子动了动,“要去送送他吗?”
宁莞奇怪,“我去送他做什么?”
她突地一笑,支起身,细声道:“裴公子在想些什么,和他有婚约的可不是我,我和他可不熟的。”
裴中钰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替她别过脸侧的长发,说道:“就是随口问一问。”
十四巷里夫妻两人夜半私语,回风馆的公西耀在小榻上鼓趺而居,听着侍女说起打听来的消息,眼尾微微翘着,眼里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
他被禁在回风馆,守卫森严,消息闭塞,也是今日北岐使者来了,才稍放松了些。
侍女说道这两日京里到处都在传的宁家小姐和宣平侯成婚之事,是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她悄然一觑,却见榻上之人后仰了仰身子,一挑眉梢。
好半晌才轻嗤了一声,“老妖婆。”
一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小年轻搞什么婚事,也亏想得出来。
片刻后,公西耀一脸怪异,再出声道:“你说,她是怎么对楚郢下得了手的?”
自己多大把岁数,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侍女哪敢胡乱回话,只静立在一旁低眉敛息,将自己当个木头人。
公西耀一把推开窗,看了看外面半昏半明的庭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第93章
宁莞白日忙得丢不了手, 晚上总睡得沉, 一觉舒舒服服及至天亮。
闷了几天的芸枝又如往常一样,早起来送衣裳。
裴中钰拉开门, 她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姑爷, 稍显踌躇。
宁莞将七叶从它的小窝里抱出来, 笑看她一眼, 虽心知肚明, 但谁也没再提那日在祠堂之事。
裴中钰自递了折子, 便再没去早朝, 两人收拾妥当, 在屋里用了早饭, 同行出门。
他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才骑马转去回风馆,交接昨日来的北岐使者。
宁莞抿唇, 站在门前屋檐下,眉眼带笑。
捧着粗瓷碗出来的朱阿婆,两浑浊的眼珠子一看见她, 立时打了个哆嗦, 忙忙又钻进了屋里去。
自打上回郊外地动之后,这老人家是真被吓着了, 每每遇见,后脊发凉,自退避三舍,丁点儿不敢再往跟前凑。
宁莞只作没看见她, 这朱阿婆,你越理她越是来劲儿的。
她敛裙上了马车,先去了趟正安书院,给郁兰莘昨日特意新招进来的夫子做了安排,这才去晏家找到晏呈垣说话。
晏四少还是老样子,一副笑嘻嘻地恭贺她新婚,“我近日去了趟盛州,不想一回来,就听说宁姐姐你大喜,真是好不赶巧,这匆匆忙忙的,连个礼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宁莞被他那一身又鲜又亮的衣裳晃得眼睛疼,往碧色茶汤里看了看,才笑道:“哪什么新婚?我早成了亲,现在要你多累送什么礼?今日突上门来是有正事与你细说的。”
晏四少勉强正经了一下,道:“你说。”
两人本就相熟,素日也常有相交,宁莞知他脾性,也不来拐弯抹角的做派,当下话里摊开直言。
末了,又说道:“当然,请了护卫,月钱定是不会少的,只是万一有什么事,还得叫悦来馆格外再多照看两分。”
晏呈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一席话,略显秀气的脸上映出笑来,满口应下,“这有什么好说道的,几句话的事情,你只管放心。”
这里如意料中的顺利,说定之后,宁莞便告辞离开,又转向京里悦来馆所在的长贤街,一心寻找合适的铺子。
悦来馆名头大,位置自然也极好,位于长街正中。
不近头,不近尾,左边是一家当铺,右边以瓷器店相邻,而对面则是一处粮庄。
宁莞转了一圈,大概对这条街有了个了解,叫人四下问询。
正巧米铺子旁边的二层茶坊急着要脱手,道是这地方风水不好,每任做生意的都讨不到利处,阴差阳错到如今茶坊掌柜的手里头,他这已经做了半年的亏本买卖了。
宁莞对此言一笑置之,当场就敲定了地方。
京都的地儿,寸土寸金,长贤街和边角处的十四巷可不一样,这里位处西城区,最是富裕。
也幸得这些日子以来,保荣堂的乌木霜获利大,要不然宁莞还真拿舍不得拿这么多银钱直接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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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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