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孔氏的代表人物、如今弘德殿代管大学士孔维新作为教尊的嫡系后辈,或许觉得自己最具备发言权。这个面皮白净的中年汉子不尴不尬地笑道:“维泗兄,那你的意思呢?既然你有了想法,不如先拿出来讨论讨论。”
孔维泗也不迂回,直接说:“也不是我的什么想法,就按既定规矩办就行。咱们圣教有规定,传位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上任教尊主动退位,直接指定继承人。当然现在对我们而言这种方式没有任何意义,教尊大人的情况实在太不好,无法做出理智安排。
第二种,假如处在战时、危急时刻交接教尊之位,可以按照排名,从两殿四阁大学士的顺序依次排列下来。
第三种,若是和平时期交接,比如前任教尊自然陨落,则按照原来培养的既定人选,其余诸位尽心尽力扶持。”
说到最后这句,孔维泗看了看朱云从。
恰好朱云从也看了看他,目光对视之后马上转移,朱云从继续低头不语,假装静静喝茶。
按照战时或危机时刻的办法,接位的无疑是孔维泗,因为他不仅仅是礼乐阁的大学士,同时还兼理第一殿怀仁殿的大学士。无论是排序还是资历,其余人都没资格跟他抢。
假如说兼理代管职务的不算?那好,弘德殿的孔维新也是兼理的,再往后春秋阁颜晴撤职之后也是别人兼理。再随后,还是礼乐阁的孔维泗,他也是唯一并非代管兼理的大学士。所以不管怎么排序,他都是第一位。
但要是按照第三个方案,当然应该就是扶持“太子”朱云从上位了。虽然孔垂范的出现是个小意外,但总体来说朱云从的位置还在。
所以朱云从才觉得谨慎而敏感,和孔维泗对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里发毛。大位之争夺啊,一旦名分确定了之后,上下定位、君臣有别,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感觉跟古时候争皇位差不多,一言不合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凭朱云从现在的实力,能争得过孔维泗吗?朱赈豪事件之后,整个朱家都当了缩头老鼠呢。
其他众人也开始马上打起了小算盘:第一种方式显然已经没意义了,教尊疯掉不可能指定继位者;那么,第二种对孔维泗有利,而第三种对朱云从有利。
可是绝大部分人也认为:对朱云从有利的,也就是对大家都有利。因为少主需要诸多元老扶持,大家都有好处。
而要是让孔维泗上位了,还有别人的什么事儿嘛?这位大佬要实力有实力、要手段有手段、要背景有背景、要资历有资历、要经验有经验……压根儿就没他缺的东西,而且似乎每一样都比别人更强。
孔维新马上坐不住了,笑容稍微收了一些:“第一种行不通,那么看来维泗兄比较属意第二种了?毕竟维泗兄近水楼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刷地投向了孔维泗,唯独朱云从故作轻松依旧喝茶。
老君子孔维泗摇了摇头:“诸位不要误会。我之所以提到这三种传位方式,只是为了避免纷争,而不是制造纷争。如今内忧外患交织,是咱们各个殿阁、各个家族同心协力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信。
在这种重大利益面前,你孔维泗一句话就放弃了?
假如你真的这么高风亮节,那南都孔氏还占据礼乐阁干嘛,都扔了就行了呗。
孔维泗则说道:“第一种方式自然排除,至于第二种,我想说孔某自己也不想接位。当然,我作为礼乐阁兼理怀仁殿的大学士而放弃这位置的话,不知道诸位也不再争夺了呢?”
假如按照第二种方案,我就是第一继承人。我都不争了,想必大家也没脸争了吧?
处在第二顺位继承人位置的孔垂新咂了砸嘴巴,想说什么却又没脸说出来。其实他本想依仗着教尊嫡系后辈的身份,加上圣城孔氏的支撑,试图争夺一把呢。
至于其他人,更没脸、也没实力来争这个。
而朱云从心里则微微一惊,心道这么天大的好事,还真能就这么轻飘飘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事实上还真就如此!只听孔维泗说:“所以咱们就按照第三种方式,直接请云从继位就是了。也请在座诸公尽职尽责,务必竭尽全力扶持云从。”
大家纷纷点头,心道孔维泗平时表面君子,实际上内心也够君子。
而孔维新可是带着圣城孔氏的意见而来,终于忍不住提出反对意见,说:“维泗兄,但你也应该知道,教尊大人在后期其实是重点培养孔垂范的。”
一旁的孔垂范也忍不住挺直了脖子,仿佛宣告自己的合法继承人身份。
事实上高层人员都知道,教尊后来已经渐渐准备放弃朱云从,而选择扶持孔垂范,事态都已经非常明显。
只不过朱云从被培养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根基,同时又得到了孔维泗和朱家的倾力支持,还有孟家、曾家一定程度的偏向。为了不在乱糟糟的时候进一步分裂,教尊所以继续维持原来的形势。
可以说教尊是想废黜朱云从的,只是火候还没到,哪曾想教尊自己却栽了。
当然,也可以说孔垂范倒霉,没有等到接位的时候。
孔维泗摇头:“维新贤弟,咱们说的是规矩,而不是教尊大人的喜好问题。无论教尊大人再怎么喜欢孔垂范,但为何没有废黜云从的继承人之位?既然没有废黜,就意味着在教尊大人的心里,云从自然还是更优秀的后辈,虽然垂范也很优秀。”
孔维新也有些无语,虽然明知教尊的实际想法。
孔垂范则憋得有点脸红脖子粗:“孔大人,教尊大人曾亲口对我说,要我好好努力,三两年内扶持我为继承者!”
“放肆!你狂妄!”一向老好人的孔维泗竟忽而勃然大怒!“明知教尊大人神智不清,却拿什么虚无缥缈的旧话来蒙骗大家?知道大家无法向教尊大人求证了是不是?你这是要分裂圣教、制造混乱,其心可诛!”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直把孔垂范吓了一跳。
但是孔维泗说得也近乎明白——教尊说过什么都是虚的,没证据;你说教尊要扶持你当继承人,我还说教尊要扶持张三李四呢,空口无凭。
孔维泗继续怒斥说:“若非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需要大家精诚合作,就凭你这狂妄之语,就该给你乱棍打死!我和维新贤弟以及在座诸公都主动放弃争夺,为的就是圣教的团结一心,你何德何能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制造分裂?给我滚出去!”
几句话几乎把孔垂范这个年轻人骂的心境崩溃。
孔维新是维护他的,但是孔维泗扣的帽子太大,而且高风亮节在前,搞得他们圣城孔氏要是再争就好像是小人一样。于是孔维新也不得不干咳一声:“维泗兄,年轻人不知轻重也是常事,何必这么动怒……垂范,还不向你维泗世伯道歉并退下!”
孔垂范心里那叫一个窝囊啊,眼睁睁的教尊大位旁落了,而一旦旁落就是一生无缘啊!
但形势比人强,遇到了孔维泗这个有理有据、心思缜密又实力雄厚的大佬,孔垂范能做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眼里噙着不甘的泪,走出来对着孔维泗抱手深深一鞠躬,含恨离去。
至于朱云从,仓促之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这才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竟然人生轨迹全变。
第475章 案件真相(修)
孔维泗用自己的资历和高风亮节,迫使孔维新等老辈儿不能参与竞争;
而后又通过地位权势怒斥孔垂范,使得年轻一辈无法介入。
于是,朱云从就顺理成章地被推上了唯一继承者的位置。
朱云从的脑袋里是有点晕乎的。
从那场杀气腾腾的血腥婚礼,再到让自己爱恨交织的恩师发疯,再到如今一步登天接任教尊之位……感觉像是在做梦。
“云从,还愣着干什么?”孔维泗起身,甚至很恭敬地行礼。严肃地正了正衣冠,竟然对朱云从躬身说,“恭请大人继任尊位!”
因为从这一刻起,君臣之分已定。哪怕孔维泗资格再老、权势再大,也只是“臣”。
其他人见状,马上就有半数人员走出来尾随附和。而看到人数越来越多,就连孔维新等人也只能跟着行礼。现在大势基本上已定,再做无谓的抗拒只能让自己和家族跟未来的新教尊不和。
而这位新教尊又是这么年轻,万一寿元极长执掌权柄半世纪,那么哪个家族得罪他的话……那小鞋就算是铁打的,也得让你穿烂。
看着大殿里一众大佬对自己躬身施礼、齐声劝进,朱云从觉得有点云里雾里。但是一丝清醒让他马上做出了回礼的姿态,表示自己年轻学浅、修为粗略,还不足以登临大位,请大家另择贤能。
就如古时候的帝王禅让差不多,总要有个三劝三辞。
孔维泗继续劝进,最终朱云从便好似推脱不掉,一步步走向了那座至高的尊位上。
大婚之日,也是登临大位之时。虽然大婚被搅得稀巴烂,但半夜里却又得到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机缘,这个洞房花烛夜哦,简直说不清的悲喜。
随后就是繁琐的各种程序,哪怕这是紧急时刻的临时继位,也一样将程序搞了一两个小时。
直至深夜,朱云从这才从繁文缛节之中解脱。但是他登位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希望去看一看自己的恩师。
圣教以仁孝示天下,这是最不可缺的一环。
孔维泗也没嫌麻烦,带着朱云从走向圣教最后面的一个幽静的院落,穿越了以前颜晴主管的春秋阁。其实刚刚走向这个方向的时候朱云从就为之一惊,因为这是圣教临时拘押受审人员的场所。
以往有待审之人被押解至此,都交由春秋阁管束。在审谳结束、移交礼乐阁长期关押之前,待审嫌犯都会被暂时囚禁于此。
但,此次要去见的可是刚刚退位的教尊大人!甚至在黄昏时分,那位教尊还是遗族世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当然,暂时让教尊“静养”的地方,终究还是条件最好、最干净的一间,只是依旧和教尊的身份落差太大。
“先生,把夫子关在此处似乎……不太合适吧?”朱云从蹙眉问。在正式就位之后,朱云从也知道投桃报李,当众表示今后尊称孔维泗为“先生”。这在圣教传统之中,也是老师的意思。
孔维泗当时推辞了两句,但出于驾驭时局的需要最终还是接受了下来。当然,这也就进一步坐实了他第一大学士的位置。
孔维泗没有直接回答,铁青的脸色在黑夜之中让人觉得压抑。直至走到那座暂时监押嫌犯的特制监牢门前,孔维泗才微微转身说:
“教尊大人,我们并没有‘关押’前教尊,我们只是暂时将其‘限制’,请他静养。一个发了疯的天下第一强者,虽然暂时不会爆发实力,但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随时可能暴起。”
一旦这位超级血宗忽然爆发而且失去理智,在圣教总部里面六亲不认大开杀戒,将会造成何等伤亡。
“另外,”孔维泗沉吟道,“我们的路子或许错了,应该扭转过来,这也正是你需要肩负的责任。而在这条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前教尊难辞其咎。比如说,咱们和安全局、以及和墨家的关系,处理很不得当。”
朱云从脸色也不太好。在圣教内部,乃至于遗族世界之中,都流传着一句话——教尊无谬误。教尊就是半个圣人,是至圣在世间的唯一合法代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绝对真理。
但是现在,圣教第二人竟公然质疑前任教尊,甚至还说得这么严重、这么不客气。
朱云从:“压制墨家,不正是圣教千百年来的不变遵循吗,历代教尊都是这样,为什么单说夫子要承担这个责任。”
孔维泗:“前教尊常言‘天不变道亦不变’,其实他不想承认的是,恰恰是这‘天’已经变了。天是什么?是世界,是时代,是人心。所有的一切都变化了,却还固守原有那个已经过了时的‘道’,哪能行呢?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相比之下,我们比那些墨者更加顽固、墨守成规。”
朱云从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会从一向刻板、保守、讷直的孔维泗口中说出!要知道在众多大学士之中,孔维泗一项被视为保守派、基本教义派。
孔维泗幽幽道:“大道上面有偏差,个人修行上面也走进了歧途,这是前教尊又一大错。你,或许已经知道一些缘由了吧?”
朱云从一愣:“什么缘由?”
孔维泗:“玄鸾没有告诉你?也就是她母亲的事情?”
朱云从点了点头:“我这位岳母虽然不怎么出现,但我知道她是在演易阁里默默为教尊做事,而且好像还是实力非常强的一位圣教剑士。”
孔维泗不屑地冷笑:“当初的圣教剑士,那是一批可以为了圣教教义而赴汤蹈火的殉道者,虽九死其犹未悔。而现在,只是成了前教尊的私人工具罢了。所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确定你要和玄鸾成婚之前,我准备给你介绍一位孔氏的姑娘?”
当初孔维泗竟然要亲自做媒,这让朱云从觉得拉拢的意思太明显。但是现在孔维泗表示,其实他只是不想让朱云从迎娶一个圣教剑士的女儿。只不过当时朱云从主意已定,而且孔维泗觉得大男人不应在婚约的事情上食言,所以也就作罢。
更重要的是,孔维泗认为女人和事业终究是要分开的。即便玄鸾成为未来的教尊夫人,朱云从也应该具备禁止外戚干预圣教事务的能力。
“这些都是外话,那么你知道你这位岳母大人最近一直在做什么吗?”
朱云从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晚宴时候她奉了夫子和王大先生的密令,故意吸引秦尧进入咱们总部之中。只是没想到没能将秦尧捉住,反倒惹出了这天大的乱子。”
事后他这位岳母又到玄鸾那洞房里悄悄交代了一些,于是玄鸾也才刚刚知道那些门道儿。等朱云从救醒并被召唤到圣教总部主殿的时候,玄鸾也没有隐瞒,将母亲刚才做的那些事和盘托出。
毕竟是奉命做事,朱云从觉得没什么。
但玄鸾没有告诉他,她母亲此前在帮助教尊捕杀生魂!
孔维泗:“圣教剑士到处捕捉强大的魂魄,一开始还只是魔魂。后来发现融合敌体之后的魂魄更加强大、效果更好,于是教尊便命令他们抓紧时间捕捉这种。而且他们掌握了不少的信息,拥有一个可能融合敌体的名单,照着名单一个个抓捕。”
为江湖闲散遗族免费绘制图腾不仅仅是公孙家族的事,圣教也在做,而且做得更多、更早,当然那时候都是傲慢之主朱赈豪在主持。
后来朱赈豪逃了,但圣教内部还是隐约弄明白了那些魔族们的打算。于是他们知道只要那个时段被绘制图腾的,基本上都会被反向界魔族盯上,也容易被载魂雀给夺舍融合。
那么就按照绘制图腾的名单,派出圣教剑士们捕杀就是了,简直就是精准的定点清除,效率极高。
也难怪每次都抓那么准,连解语忘忧已经活捉的温素馨,也能在家里被剑士们给击杀夺魂。
玄鸾的母亲是圣教剑士之中的佼佼者,而海菲菲也是个不错的。当初海菲菲之所以向华亚侦探所报案,则是为了顺便坑害秦尧。甚至她可能已经和大魔德容存在某种程度的勾结,只不过随着海菲菲和德容、恩里克的死,一切都已经成了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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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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