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许是身处大家族的边缘吧,竟是触及到的都是这些远的八竿子打不着,但说出去人家都觉得是亲戚关系的人家。
就比如说贾芸的舅舅,那对外还说是贾家的姻亲呢。也没谁敢说不是。
再比如眼前这个张氏,竟是尤二姐那未婚夫的姐姐。论起姻亲关系,远吗?不算远的。从自家这里算,人家还是贾家这一支的表亲。正经的表嫂。
张氏一说是什么瓜葛,林雨桐就知道谁是谁了。
知道谁是谁了,就不免又有些沉吟。张华这个人物,是个小人物。可林雨桐对此人的印象真不好,第一,吃喝嫖赌败了家业,被老父赶出了家门,尤家十两银子给退了亲事。第二,被王熙凤给收买,打了那场官司。
可如今张氏还说两家是姻亲,那就是如今这亲事还没退。
难不成家业还没败完?
说的多了,张氏才露出苦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人家那边也未必就认咱们。也说退亲的事呢。”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我那弟弟是不好,但他们也未必太下作……”
竟是设局勾搭的张华入了套,欠债多了,这才给了十两银子打发了张华。
试想,这稍微有几亩地的庄户人家,给儿子娶媳妇嫁个闺女也不是十两银子能办下来了。这张家和尤家再不济事,也不会比如庄户人家。当初定娃娃亲的时候想来家业更丰厚才对,怎么就十两银子下的聘不成?
怪不得张家后来又不肯答应了,只找来纠缠。原来还有这般内情。要是这么着的话,那很多十强便又解释的通了。
但这到底是人家的事,林雨桐不会多说旁的,边上的钱家的闺女也拉了拉她娘的袖子,不叫再说了。
张氏这才收敛了神色:“看我,这都说的是什么。”于是又热情的留林雨桐吃饭。
林雨桐以孩子在家为由,没有多留。只把各色的礼留下来了,这就起身告辞。
人走了,这钱家姑娘就怨怪张氏:“您说这些做什么?还没怎么着呢,又为舅舅家的事这样。爹不是说了嘛,叫别管这事。咱们自己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呢……”
张氏嘴角动了动:“这不是没管住嘴吗?”说着就去看那礼,见都是实在的家里能用的东西,五十两银子的红封,好几匹不是顶尖,但穿出去又不会叫人低看的布料。想来这是留给自家人裁剪衣服的。很用心的一份礼了。
她也有些后悔:“我也是,说那些个做什么。没的叫人家厌恶,还当咱们要求人家办事呢。”
林雨桐等四爷回来就把这一门的亲戚说了,“转了一圈子,又跟尤家扯上关系了。听那意思,竟是贾珍他们指使人给人家下套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四爷就说:“不用管去。他要是持身正,怎么会轻易入套?”
以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如今是五杆子打着了,但要是什么事都管,那真是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其实,今年最重要的事有两件。对家里来说,自然是皇庄那边最要紧。到了六月份,稻子下来,就知道有没有普遍的推广性了。而对于朝廷,在大部分人则认为,皇后的肚子是一等一的大事。
可皇后,自打肚子鼓起来之后,所见之人就少了。
不凑巧,林雨桐又恰恰是常见皇后的人之一。
贾母和王夫人,两人如今是每月都必然要进宫的。进去就是见元春的。如今的元春也不是以往了,太上皇搬出去之后,正隆帝自然就占据了皇宫。这个占据是多方面的,包括把偌大的后宫给填满。元春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贾母和王夫人进宫成了每月的大事。
林雨桐听说,贾母还递了牌子给皇后,结果她的牌子人家压根就没接。
知道这事的时候林雨桐觉得特别尴尬。皇后有孕了,谁都知道人家现在不见人。尤其是你也不是重臣的妻子或是母亲,只是一个妃子的祖母,皇后凭什么得见你。再说了,按照议程,你递牌子见妃子属于申请内省,皇后准了。你在外面给皇后磕头就算是谢恩了,要是皇后每个人都见,她一天就是累死也干不完这些活的。深知其中苦楚的林雨桐换位思考,也知道皇后最讨厌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贾母回去估计也思量了:“……到底是不如以前了。当年老国公在世的时候……”
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当然不一样。林雨桐如今什么待遇,估计她那时候也是什么待遇的。前后一比较,这心里自然就不舒服了。
反正连着几个月,每次去了宫里回来,都得小病一场。每次病了,就打发人来要东西,东西也不贵重,就是像是果子露之类的东西。这东西贾母那边不是真缺,她就是在传递消息说:我病了,你赶紧来看看我吧。
林雨桐就不去!
她哪里是身体不舒服,她是心里不舒服。去了还不定提什么要求呢。
反正每次问人家派人的人说:“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了?没叫太医给好好瞧瞧,认准了病症了没有?”
人家派来的丫头婆子就说了:“也没什么病症。不过是年纪大了,进宫一趟累着了。”
那既然是累着了,我就不上门去了。要不然老太太还得支应我,更不得累着了吗?然后叫人收拾了药材等物,打发家里的丫头给送去,这事就算了完了。
许是林雨桐太不上道,结果这一日,天气热,四爷又不在家,稻子要看要成熟了,他跟余梁都忙。邵华又正好带着怡哥儿过来了。
邵华如今肚子也起来了,有些显怀。人又怕热,这不是因着幼娘的夫家张家催婚呢嘛。催婚也是对女方的尊重,并不是说马上就得成亲。四爷和林雨桐的意思是,幼娘明年及笄,及笄之后再成亲也行。好歹得等到明年的后半年去了。
哪怕是后半年,这细碎的嫁妆也该筹备起来了。
本来是要跟齐氏商量的,可齐氏在娘家书院那边很少进城。恰好邵华过来了,她怕林雨桐没办过这事,有哪里疏忽了,就跟过来帮着参详一二。
两人在外间歪在榻上说话,叫琉璃在一边记着。想到什么记上什么。幼娘不好意思听,两孩子又在里面睡午觉,她在里面看着孩子呢。
结果没说多大工夫话,外面就急匆匆的来禀报,说是府里的老太太并大太太太太以及各位姑娘奶奶都来了。
哎呦!这是连招呼都没提前打一声。
林雨桐皱眉,出去接的时候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反倒是怨怪道:“老太太如今越发的随性了,这大热的天,前两天才说不自在,我都不敢去打搅,刚嫂子还说给您请安去,我说算了,如今日头长,夜里短的,您老人家白天怎么着也得歇两觉的,再叫我们把您给搅和了。只打发人把今儿刚下来的水蜜桃给您送去了,难不成去的人还没到。”
王熙凤搁在一边就笑:“正是到了,吃了桃儿味儿特别好,老太太反倒是精神了。又不愿意在家里呆着,这不,说来就要来,谁也拦不住。”
“您快里面请,瞧这日头毒的。”林雨桐说着,就扶着人往里面去。
自家住的院子是不成的,待客有正房正堂,都是不错的地方。把人迎进去,又上了各色的果子和酸奶子,“都尝尝,看看味儿可好?”
王夫人点头:“味儿轻,我尝着倒是好。”
碗是甜白瓷的,个个做的好造型,比那金玉琉璃瞧着都精致。
很少出门做客的邢夫人端着碗爱不释手:“难为哪里淘换来这样的东西。”
“回头叫人给大舅母送一套去,不值什么。”待客最麻烦,尤其是招待这种不请自来的客人。这边打发人去外面叫席面,那边还得找话题跟这边寒暄。像是尤氏和李纨,她们就比较关注邵华的肚子,跟邵华说这些话题去了。王熙凤是看见别人大肚子心里就不自在,也往跟前凑,只侍奉贾母罢了。
三春跟过来,随着来的还有宝钗,幼娘请去她那边的屋子坐了。三春倒是利索的跟去了,只宝钗在这边坐着。
跟着薛姨妈来的,还有余柳。她打从一进来,视线就跟着林雨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林雨桐只做不见。薛姨妈不止一次警告似的看余柳,也没阻止她这种执着的眼神。
贾母见林雨桐忙来忙去的,就拉了她坐到身边:“一家子娘儿们,出来串门子,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家常的招待就行了,别忙了,这小半年都没见你了,过来说说话。”
林雨桐心道:来了!
果然,就听贾母低声道:“前几日去瞧了娘娘,竟是比以往清瘦了好些。我跟你们太太都怕她是报喜不报忧,跟我们不说实话。反倒是你,常进宫,跟她又是姐妹,你们姐妹之间反倒是比我们好说话。”
林雨桐就笑:“我的老太太,就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天没个一两件叫人不自在的事?要说那都是顺心如意,这肯定是哄您的话。可这要说有什么不好,那也不见得。左不过是那些事。宫里的事……别人不知道,您却是知道的……”
薛姨妈突然道:“听说周贵妃家送了个姑娘进宫服侍她们娘娘了,不知道这事真不真的?”
她的消息还挺灵通。
薛家到底是常跟内务府打交道,倒是消息比别处灵敏些。
这事是真的,周家那位娘娘……也有了身孕了,找了个本家的姑娘进去……其实就是固宠的。这事林雨桐真知道,皇后身边的嬷嬷悄悄跟她说了,叫她宽解宽解皇后。
皇后对这事看的很开:“别说皇后了,就是当初在王府,不也是这个那个的,身上不干净不能伺候了,给齐整的丫头开脸伺候上一两回的也是有的。要为这个生气,我早气死了,能坐在如今的位子上?”
林雨桐就叹气:“是!做什么不得付出点代价呢。”想坐稳皇后的位子,不容易。
皇后也笑:“宫里的女人多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皇上可着一个人宠,那才是真真要坏事的。”
是这个道理!所以,在皇后看来,情况并不算糟糕。
如今这边提起了周贵妃,薛姨妈打的什么算盘,大家心里都明白。但这周贵妃和贾元春又不一样,这周贵妃的娘家是早投效了正隆帝的,是潜邸的老臣了。如今新贵,像是周贵妃这样的,是代表了正隆帝对一方势力的一个态度。所以,这样的事,周贵妃做没事,贾元春要是做了,这就是犯忌讳。
贾母今儿来,问的其实是皇后和周贵妃有孕这事,而薛姨妈却把话题转到了周贵妃能接人进去伺候的事。
这压根就是两码事。
林雨桐只摇头:“宫闱之事哪里是能拿来说嘴的?”她不软不硬的顶了薛姨妈一下,这才拍了拍贾母的手,用两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您和太太不能急,你们着急,自然就叫娘娘心里更急。这种时候,就更得稳住了。别人生就叫别人生嘛,咱只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了。别说还不知道生下来是皇子还是皇女,可就算生下来是皇子,这小皇子长成大皇子,这得多久以后呢。更何况长大之后……那时候就更说不准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义忠亲王,还做了接近三十年的太子呢,结果呢?变数这般大,盯着这些做什么?反倒是惹了忌讳了。”她就低声道:“您要是记挂娘娘,赶上天气好的时候,偶尔去瞧瞧。您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这般的折腾下来,难道娘娘不操心?娘娘心里会想,是因为她自己个的原因叫老祖母受累,这心里过不去。”
前面的话甚是有道理。说的大胆,但也正是因为大胆,说了别人都不敢说的,才越发叫人觉得可信。
之前的不满,因着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彻底化为无形了。
贾母反攥住林雨桐的手,“也就你这孩子实心,敢说这些话。”
王夫人也心里欢喜,前面的话有道理,后面的话正有利于王夫人。她也不想每次进宫都跟着老太太,母女俩想说些私房话,反倒是因为老太太在,一直没找到机会。
于是忙道:“我就说,这孩子万万没有跟咱们生分的道理。”
林雨桐就道:“说到哪里去了?怎么会生分了?”她就一件一件的说事:“大前儿皇后娘娘叫,前儿忠顺王妃又叫了去,府里的大郡主年纪也到了,准备嫁妆的事,偏之前又有钱家舅舅合家上京,这中间又有亲家齐家那边的两位老人家做生日,张家又赶着来催婚,正跟嫂子商量着嫁妆的事呢……家业不大,偏事儿不少。又不比府上,人多有个帮手,饶是今儿这位奶奶不在,必是又另一位奶奶应承的。我这里除了我,也没旁人。”
王夫人忙道:“这就是兄弟分家早的弊端。”
林雨桐就笑:“就是不分家,也没人帮我不是。弟妹陪着英哥儿呢,还是大部分时间在书院。”
邢夫人就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人。上没有婆婆要服侍,下没有闹心的妯娌,最是有福气不过的人。”说着,语气里有些羡慕。
这话叫林雨桐一下子不好接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她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艳羡那没有婆婆要服侍的,没有闹心妯娌的,可不就是说不想伺候贾母这婆婆,王夫人这妯娌有些闹心吗?
虽然这说的都是实话。但实话好说不好听啊!
这话说完,众人都静了一下,不光林雨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就是别人也不知道怎么替她兜住这个话题。
反倒是宝玉,从一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沓子东西过来:“桐姐姐,这是什么?”
林雨桐扫了一眼,才发现是给蕴哥儿做的识字卡片。上面还有些画,帮助孩子记忆的。见问了,她就说了,“……这小子,怎么把这东西撇在这里了?”
宝玉反倒是惊讶的看林雨桐:“桐姐姐这都能著书了。”
这不是著书,是……
正要解释,就瞥见这卡片上的东西跟之前她自己写的又有些不一样。
正面是图画和字,背面却被写上了注释,就跟字典似的,对这个字进行了释义。
薛宝钗也凑过去看,便道:“果然通俗易懂,比之三百千要更适合幼童。”
林雨桐就笑:“正面是我给孩子启蒙用的,后面是孩子爹抽空补上去的,我可没那份本事。”
王夫人见宝玉一副很认同这种做法的样子,她心中一喜,忙道:“桐丫头对教养孩子当真是用了心思了。这点倒是跟娘娘一般无二。当年娘娘在家,也是这般抱抱着宝玉教他认字的。如今每次进宫,总还问我,宝玉读书可进益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说着,就小心的觑着贾母脸上的神色。
贾母也不言语,却去瞧宝玉,见他去翻那些卡片,没说出旁的话来,鼻子就一酸,“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都是见不得我疼宝玉……罢罢罢!你们是孩子的爹妈,怎么安排你们说了算。但只一点,若是把我的宝玉再逼出病来,我可不依。”
王夫人大喜:“都听老太太的。”
只宝玉就跟没听到这边说话一样,又或者,就跟这边说的不是他一般。
午饭是摆在园子里的,家里的园子不大,但收拾的极好,摆在园子里,最是凉快不过的。
席面没在家里做,想做也来不及。去外面的馆子订了席面。这是京城里顶好的席面了。
探春是个有心人,看边上的食盒有字样,便小声的问一边的林雨桐:“这一桌的席面,价值几何?”
王熙凤挑挑眉,嘴角微微翘起,却也一句不说,只听着。
林雨桐就道:“九两九钱。”
才九两九钱,这可比家里自己做的席面便宜了一半也不止。里面还包括了干果水果各色的果子,酒水果浆也是包含在内的。这么一算,就更便宜了。
薛宝钗就跟林雨桐笑:“探丫头如今一心只钻到钱眼里去了,哪里还有公侯家小姐的样儿,便是那小户人家,也断断没有这么算计的。”
第18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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