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小院子里呆了十几年,都没什么人来跟我说话。我常常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摆弄那些尸体、傀儡、灵符。
他说,我真的很恨那个救了我的人。就是因为他,我才不生不死,日复一日地担惊受怕。
他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个院子里逃出来啊。可是逃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世上的人,每一张面孔都会让我想起来那个血染的落日黄昏。我看着着所有人的面孔,只觉得凶恶可憎,处处虚伪。他们朝我笑着,可我能看到他们皮囊下腥臭的獠牙。
他说,我厌恶他们,憎恨他们,我只好杀、杀、杀……可是我每杀一个人,心中便会多一分惶恐,多一分莫名。我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这世间所有的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就像是镜子一般,也映出了,我的样子啊……
断断续续的絮语散在夜风习习里,散在明月当空下。曹宁似是睡去了,绮罗也觉得意识渐渐地模糊。
因着这份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心中起了念头,还是当真在迷糊入睡前说出了这句话。
“那这下好了,你不必再害怕了。你落在我手里,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也是在这样模糊的意识里,她似乎看见了虚空之中,白衣的老僧双掌合十笑眯眯地冲她行了一个佛礼,而后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转身离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弭。
******
再睁眼时,已经是清晨时分了。天色湛蓝,如同水洗了一般纯澈。耳畔的鸟鸣声甚是清脆,乳汁一般的曦光洒在小院子里,连空气中浮着的尘埃都似乎镀上了微光。
绮罗坐起身来,朝四周打量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院子里那株枯树干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绿意,像是青苔重新爬上来了一样。
一转头,便瞧见了身畔的少年。
迟悟盘腿坐在她身侧,双肘撑在膝上,脊背微绷,显出了少年特有的清瘦单薄。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神情淡淡,望着躺在地上的曹宁,一言不发。
绮罗:呃,我又、又睡着了?
她心下立时就是一惊,怎么又睡着了!
先不说这荒山野岭的,会不会碰上什么秽物,她自己身边就躺了不得了的主儿好嘛!万一曹宁心脉复原了,能活动了,反手给她来一刀,她岂不是在睡梦中就见阎王去了?
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大意?!
这一惊着实不小,吓的绮罗大清早上惊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心道好在没出什么事。
她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揉着脑袋坐起身来,黑色的袍子从她身上滑落下来。她微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扭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一旁的少年并没有穿外袍,只着了一件单衣。
她手里握着迟悟的外袍,心中微微一动,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赶紧拍了拍他,将衣服递过去:“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迟悟回过头来看她,忍不住笑了。少年眉目清朗无匹,一双桃花眼缱绻多情却又不带半分矫揉,清澈的如山泉一般。朝她露齿一笑,真真是赏心悦目。
莫名的,比这清晨的微凉曦光还要让人心旷神怡。
他笑道:“你还真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呃,这个……”绮罗一时间也有点尴尬,讪讪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昨晚我看你睡得挺熟,就不曾吵醒你,但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以后万万不可了。”迟悟似是对她有些无奈,柔声说道。
“嗯嗯,嗯嗯嗯嗯嗯。”绮罗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虽说是在禅院里,但毕竟也算是荒郊野外。若是没人守在身边,万一出了……”
“停!停!停!不会出事情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绮罗连忙打断了他。她自己知道自己此番实在是大意,心里早就已经把自己数落一遍了,可是偏偏死要面子,不乐意别人来数落她。
她鼓起了腮帮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怎么这么啰嗦,都快赶上……赶上……”她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道:“都快赶上我爹了。”
“哦?”迟悟无奈地摇头笑笑,“令尊大人很罗嗦么?”
“呃,老实说,也不算是很罗嗦吧。”绮罗似乎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笑道,“只不过,除了我爹之外,也没人会跟我说这些了。和旁人一比,你们俩就显得罗嗦了。哈哈。”
迟悟一愣,微微垂眼,面上又柔和了几分。
一个人呆了七年,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称得上是罗嗦了么。
绮罗这才想起曹宁来,对迟悟道:“他怎么还没醒?我打算带上他一起走的。”
“带上他?”迟悟似是有些疑惑。
“嗯。”绮罗点了点头,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我原本是打算下了山之后,把他随便交给附近那个仙门正派,叫他们来发落的。但现在我发现他身上藏很多不得了的秘密,不能交给那些饭桶来处理。所以我打算等从北疆回来,直接把他交给长生,这样我也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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