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嘟起了嘴巴。
韩征本来满心都是郁气的,见她朝自己嘟起了红艳艳的嘴唇,郁气一下子散了大半,笑道:“没事儿,明晚上我一定会回府,明晚上我们就能一起睡了。”
凑到她耳边,“想我了?”
施清如耳根让他温热的鼻息一扑,浑身不由轻轻一颤,低嗔道:“怎么了,不可以啊?”
虽然知道他口中的此‘想’定然非她说的彼‘想’,这家伙又是在趁机调戏她,不过她可自来是个诚实的人,当然不会睁着眼睛说谎话。
韩征眼里笑意更深了,道:“自然可以,你自己的夫君,当然是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了。我明晚一定会早些回府的,记得回去后就洗一个香浴等我啊。”
施清如晲了他一眼,“想得倒是挺美。不过万一,万一我明晚还是回不去呢?”心里终究还是悬着一柄剑,能暂时忽略,却实在没法儿忽略太久,傻乐太久。
韩征闻言,也敛去了笑,沉声道:“就算病人是太后,也没有让你一个人一直留宿值守仁寿殿的道理,之前你没来仁寿殿,难道太后跟前儿就没有太医了不成?自然仍是要大家轮班的,你就安心等着明晚回府即可。”
施清如见他明显成竹在胸,方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也别担心我,我会照顾保护好自己的。”
待韩征应了后,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到底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她也不能离开得太久,夫妻两个遂作了别,一个折回了仁寿殿,一个则被簇拥着回了司礼监去。
到了下午,福宁长公主不死心,又打发人去了一趟乾元殿请隆庆帝,却被告知隆庆帝又去了春禧殿,说是春禧殿之前去人请的,好像小陈婕妤身子又不舒服了。
直把福宁长公主气了个倒仰,立时让自己的心腹传了话儿出宫,砍掉大小陈婕妤姑母的小指头,回头送去春禧殿。
大小陈婕妤自小父母双亡,是跟着姑父姑母长大的,虽然她们的姑父很不是东西,从来待姐妹俩都是非打即骂,也几乎从没让她们吃过一顿饱饭,还打姐妹两个不到十岁起,就开始谋划着要将她们卖个好价钱,哪怕是卖到那些个不干净的地方也在所不惜,最后更是终于如愿以偿,将姐妹二人高价卖给了福宁长公主的人。
当然,她们的姑父并不知道那是长公主的人,不然指不定还得狮子大开口。
因此让大小陈婕妤都恨透了他。
可她们的姑母却是真的心疼姐妹俩,常常背着那个禽兽姑父塞东西给她们吃,也一直尽可能护着她们,以致也常被那个禽兽打得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所以姑母便是大小陈婕妤最大的软肋,只要她们不想老陈氏死,或是缺胳膊少腿儿的,就得乖乖儿听话!
这些事施清如自然都不知道。
虽然福宁长公主让人给她准备了厢房,用过晚膳,入了夜后,她也没去自己的厢房,而是一直就待在太后的寝殿里,打算今晚就这样凑合一晚算了。
也省得厢房那边儿她人生地不熟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着了道儿也未可知,太后这边儿到底人多。
太后躺在床上,倒是一直都很安静,也并没出现如福宁长公主所说的那些‘抽搐惊悸’的症状,虽然早就料到福宁长公主多半是在说谎了,施清如站在大夫的立场,瞧得太后状态比她想象的要好,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此守到快交三更时,施清如实在有些困得受得了了。
段嬷嬷在一旁见了,便小声与她说:“县主若是实在困了,就先去厢房里睡一会儿吧,我守着太后娘娘即可,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立时打发人去请县主的。”
毕竟是要给太后治病的人,若是先把她给熬垮了病了,可如何是好,段嬷嬷虽也恨着施清如,却分得轻孰轻孰重,眼下于她来说,治好太后的病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得靠后。
施清如让段嬷嬷这么一说,稍稍清醒了几分,见段嬷嬷倒始终是一副清醒尽责的样子,不由暗暗咂舌,段嬷嬷的年纪好像与太后差不多吧?却这般的能扛能熬,对太后还真是有够忠心的。
她也小声道:“我还好,能撑得住,段嬷嬷不必担心我……”
却是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得不好意思道:“我去一下外面,很快就回来。”
段嬷嬷倒是没说什么,只笑道:“那县主自便吧,实在熬不住了就与我说一声,回房睡一会儿去,不必不好意思。”
施清如点头应了一句:“我会的。”,举步去了外面。
四月的夜,外面仍有明显的凉意,她一出门便让扑面而来的冷气扑得禁不住一个激灵,人却是立时精神了起来。
就见入目所及的整个仁寿殿都沉浸在如水的夜色中,再让房檐下的一盏盏宫灯一衬,倒是平添了几分白日没有的静谧与安宁。
可一想到这仁寿殿的主人是那般的罪恶,手上曾沾染过那么多鲜血,还有那个主人的女儿如今都还在一心想着害人,她又觉得那份静谧与安宁也变得讽刺起来。
施清如忽然不想进太后的寝殿去了,哪怕她已清醒了过来。
遂双手抱臂,沿着回廊慢慢的走动起来,权当打发时间了,不然这漫漫长夜可不好熬。
如此走了一会儿后,施清如隐隐听到了一阵笛声,似远似近,如泣如诉的。
她不由听住了,仁寿殿竟还有吹笛子吹得这么好的人呢,会是谁呢?是哪个宫人么?可宫人应当不敢大半夜的吹笛子,以免扰了太后和福宁长公主歇息才是……
施清如一边想着,一边脚下无意识的顺着笛声往前走起来,等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做,万一不小心出个什么事儿时,她离笛声已经很近了。
笛声却是戛然而止,然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是谁?”
施清如见笛声的主人已经发现了她,只得试着应道:“是我,恭定县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个人影手持一管长笛,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不是别个,却是尹月华,一走近了便屈膝一礼,低声道:“见过县主,县主还没歇息呢?”
施清如少不得只能含笑还礼,“我今夜要一直守着太后娘娘。倒是六小姐,怎么这么晚了,也还没歇息呢?”
顿了顿,又道:“六小姐的笛子吹得真好,我方才一听就被迷住了,不自觉便循着笛声过来了,惊扰了六小姐,都是我的不是,还望千万见谅才是。”
尹月华不好意思道:“大半夜的还吹笛子扰人清净,该我请县主见谅才是。”
施清如摆手笑道:“六小姐吹得这般好,只会让人更好眠,怎么会扰人清净?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不然段嬷嬷该着急了,所以就不陪六小姐说话儿了,六小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一个欠身,转身就要离开,她与尹六小姐实在不熟,自然也实在无话可说,还是早些散了的好。
尹六小姐却在她身后幽幽开了口,“县主,原来宫里的日子竟这般难熬么?我之前只听说过宫里日子难熬,还想着就算不能自在出门了,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儿,看书啊调香啊吹笛子抚琴打棋谱啊,那么多事儿呢,怎么可能难熬,自己得学会给自己找乐趣不是?”
“却不想如今自己进了宫,亲身经历了,才终于知道了究竟有多难熬,且这才十来日功夫呢,我却已觉得比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都要长,甚至比一辈子的时间都要长了,我都不敢去想,后边儿的日子要怎么熬,我又还能熬多久了……”
施清如听她说得实在落寞,想到以二人那泛泛之交,又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以尹六小姐的高傲与谨慎,照理不该与她说这样交浅言深的话儿才是。
可她还是说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宫里实在没有能说话儿的人,以致对上自己这个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倾诉了,——也是,若有能说话儿的人,若不是心里实在憋闷得狠了,她也不会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吹笛子,还吹得那般的动感情了。
施清如倒不好再走了,只得又转回身来,迎上尹月华满是孤寂与迷茫的脸,低声说道:“宫里虽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外边儿更优渥更受用,若没个自己的事情做,没个寄托或是爱好,倒是的确更难打发时间。譬如纯妃娘娘,就很爱吃,有吃的便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满足了;再譬如柳昭媛,就很喜欢听戏,其他娘娘小主们据说也各有各的爱好,总归习惯了也就好了。”
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小姐自进宫以来,便一直都待在仁寿殿,哪里都没去过的缘故。等回头六小姐回了长公主,经常去御花园逛逛,您那些爱好,什么调香啊看书打棋谱啊,也都可以继续您的,长公主那般看重六小姐,想来也不会反对,慢慢儿的六小姐应当就会好受多了。”
她终归是萧琅的未婚妻,施清如还是希望她这三年都能好好儿的,等到萧琅回来后,彼此好好儿过日子的。
第二百三七章 改观
尹月华听罢施清如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的落寞苦相了,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低道:“是啊,不找点事情做,没个爱好寄托的,别说宫里了,便是外面,只怕一样也难打发时间。可纯妃娘娘昭媛娘娘都是皇上的妃嫔,都是有位份俸禄,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地方的,自然想吃就吃,想听戏就听戏。”
“我却算什么呢,寄人篱下,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不敢多走,长公主也、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熬多久。我也好想我母亲,想我自己的屋子,想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说到这里,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尹月华初见施清如时,心里便瞧不上她,觉得她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却自甘堕落,跟了个太监,相较之下,连她出身卑微都算不得什么不足了,毕竟出身是她自己没法儿选的;要不要跟一个太监,却是她自己能选的,实在不济了,不还有一死吗?
她却偏选了自甘堕落,还与韩征那般的柔情蜜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可此番进了宫后,除了跟着的一个贴身丫头,尹月华放眼阖宫,便一个熟识的、能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
本该最亲近的长辈福宁长公主,也忽然待她变了个人似的,——倒不是说福宁长公主怎么了,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据说就是福宁长公主特意吩咐下去的。
而作为如今仁寿殿实际上说话最管用的主子,若福宁长公主想要刁难她,甚至不用开口,只消一个眼色,也自然会有人替她办妥的,但事实上,的确没人敢真刁难她。
然尹月华还是能分明的感觉到,福宁长公主不若之前那般喜欢她了,那种很微妙的感觉,真的是非当事人不能体会。
她有什么话,自然更不敢与福宁长公主说了。
甚至与自己的丫鬟也不敢说了,她屋里服侍的宫人众多,之前主仆两个明明就是关起门来说的私房话儿,却隔日就传到了福宁长公主耳朵里,叫她们怎么还敢轻易开口?
于是尹月华自此便什么都只能闷在心里,就像她自己说的,当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不敢多走’了。
可人都是需要倾诉的,长时间不倾诉,任谁都要憋出病来了,所以这会儿见了施清如,再加上夜深人静的,人心本来就更脆弱,尹月华便再也忍不住了。
哪怕那个人是施清如,彼此也实没有多深的交情,她依然忍不住了。
施清如见尹月华说着说着,便捂着嘴哭了起来,分明那般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连哭出声来都不敢了,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片刻才轻声道:“六小姐怕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吧?尤其宫里又规矩森严,也不怪六小姐不适应,这般的想家,这般的思念亲人。但六小姐是进宫来给太后娘娘侍疾的,等太后娘娘大好了,你自然也就能出宫回家了,怎么就回不去了呢,六小姐千万别这么悲观。”
尹六小姐却是含着泪,捂着嘴不停的摇头,含糊说着:“县主不明白,是真的回不去了,我也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后悔当日萧琅打发的人登门求见,说要么退亲,要么就等他三年时,她为什么要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她至少也该深思熟虑一番才是的。
当日萧琅的人登门求见后,奉国公虽生气,却并没说要退亲的话儿。
一心坚持要退亲的人,却是奉国公夫人。
哪怕奉国公不同意,她也无比的坚持,还抱着尹月华,红着眼睛让她别怕,说:“万事都有娘在,娘一定不会让你白白蹉跎女孩儿家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一定会替你做主的!大不了退亲后,咱们就等上一两年的,再定亲也就是了,这一次,娘一定好好儿替你挑选,哪怕门第低些,只要夫婿上进,时刻将你放在心尖儿上,婆婆也待你好,便也不比现如今差了!”
奉国公夫人之前对萧琅自是一百个满意,却不想,人压根儿没将他们家、没将她女儿放在心上,从说亲到成亲,一直都一副淡淡的样子。
临到头了更好,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去了凉州,几年后才能回来,但凡心里对她女儿有丝毫的上心,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本来奉国公夫人对福宁长公主这个亲家心里便很不满意了,女儿摊上这样一个跋扈嚣张的婆婆,偏又身份尊贵,回头女儿受了委屈,自家轻易也不能上门去理论,这不是注定了只能白白受气,生生熬着吗?
结果连女婿也这般的让人生气寒心,那这门亲事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总不能明知是死路,还非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倒不如趁早回头,哪怕是再找不到比萧琅条件更好,长公主府门第更高的夫君和亲家了,但只要稍稍放低一点要求,凭她女儿的品貌才德,凭他们奉国公府的门第家世,再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定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至于奉国公不同意,奉国公夫人也极有把握自己能让他同意,毕竟二人已夫妻几十年,自来感情极好,又生养了几个儿女,个个儿都有出息,奉国公夫人娘家还十分得力,只要她坚持,不愁成不了事儿!
可惜打算得再好,架不住女儿不同意,尹月华偏偏死活不肯退亲,只哭着说自己要等萧琅回来,“女儿既已与他定了亲,好女不侍二夫,便这辈子都是他的人,都是萧家的人了,怎么可能因为他要外放几年,便不等他了?他对自己的妹妹有情,对朝廷和皇上忠心,难道也有错?我若因此就与他退了亲,我成什么人了,别说旁人知道了要瞧不起我了,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把奉国公夫人气了个半死。
她就这一个亲生的女儿,从小如珠似玉的养到这么大,为她简直操碎了心,结果到头来,她却一点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一点不明白她都是为了她好,真是造的什么孽!
偏又是自己亲生的,舍不得骂舍不得打,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尹月华萧琅这分明就是心里没她,那万一等了他三年后,他终于回了京,却仍拖延着不肯迎她过门,或是等到庶子庶女一大堆后,再迎她过门呢?
萧琅是男人,二十七八上头了再娶亲,一样可以迎娶高门千金黄花大闺女,她却是女人,别说二十七八了,过了二十都再难嫁好人家,难道她真想将来沦为满京城几十年的笑柄,或是进门就庶子庶女一大群了,当现成的娘不成?
奈何口水都说干了,尹月华还是那句话,她要等萧琅回来。
奉国公本来也不想退亲,且不说天家的亲不好退,福宁长公主又着实是个骄横跋扈的,他不想正面与之冲突交恶。
就算亲事好退,他也得考虑家族的名声,考虑万一萧琅还是有那么一二分希望将来问鼎大位呢?
毕竟圣心难测,且中间还有个太后,那便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那如今只是让一个女儿等三年,便于家族极可能都有利,又何乐而不为?
正好女儿也自愿等,并不是谁逼迫的,那就更好了,他毕竟不只是女儿的父亲,更是奉国公府的当家人、是尹氏一族的族长。
奉国公夫人见丈夫和女儿站到了同一边,气得牙都要咬碎了,眼泪也要流干了,也是无法,亦只能妥协了。
这才会翌日便进了宫去求见福宁长公主,要让福宁长公主表个态。
却不想福宁长公主竟提出要即日迎娶尹月华过门,奉国公夫人如何猜不到她的打算?这是想让她女儿也千里迢迢的去凉州吃苦受罪,更是想让两家联系更紧密,最好能尽快有个孙辈,想借助奉国公府的势力呢!
奉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傻到答应,自家是得考虑着萧琅万一有那么一二分的希望上位,却也得考虑着一旦成王败寇,自家还不定会被连累成什么样儿。
聪明人可从来都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于是退亲的话虽没再说,却也咬死了没有答应成亲,只趁机提了两个条件:萧琅的庶子不能生在嫡子之前;尹月华要进宫为太后侍疾。
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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