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一边啃肉一边含混不清地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南越的公主皇子们十六年前就死完了,人丁凋零,关键时候陆离连个分担压力的皇弟皇妹都拿不出来,可不都得亲自上阵?”
“你就不担心?”淡月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苏轻鸢笑道:“担心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对了,我派你出宫去办差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淡月顿了一顿,神色有些苦恼:“问倒是问出来了,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轻鸢放下了手里的肉,抬起头来。
淡月迟疑着:“我没进去将军府,就找到了在将军府后巷住了三十多年的那户人家的老太太——你知道,夫人仙逝以后,将军府里服侍的人多半都已经打发走了,这会儿府里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旧人来。”
苏轻鸢点了点头。
淡月便继续道:“那老太太说的话很奇怪,说夫人是……是个很可怕的人,懂妖术的!”
“还有吗?”苏轻鸢平静地问。
淡月有些诧异,忙解释道:“那老太太的儿子拦着不许她再说了,我觉得一个疯婆子的话当不得真,就没再追问。再找旁人又打听不到,我就到驿馆那里凑了个热闹,然后就回来了。”
苏轻鸢点了点头,端起姜茶一饮而尽,伸出手来让落霞给她擦干净了,起身回到了床上。
“娘娘,无稽之谈,您不要放在心上……”落霞跟过来,担忧地劝道。
苏轻鸢抬起头来,抿紧唇角挤出一个笑容:“只怕也未必是无稽之谈。”
落霞不敢再问,苏轻鸢便维持着唇角的笑容,低低地叹了口气。
妖术。
巫族的秘术,在寻常人看来不就是妖术吗?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苏翊为什么会在十五年前把府中旧人全部遣散了。
一个身份成谜、去向成谜的夫人,怎么可能不成为府中的忌讳呢?
那个念姑姑所说的话,十有八九竟是真的!
那是她的母亲。
一个为了所谓的“复仇”,不惜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炼成傀儡的母亲!
苏轻鸢摩挲着那几本书,除了苦笑,实在也作不出旁的表情了。
“落霞,陪我去一趟延禧宫。”苏轻鸢站起身来,沉声吩咐。
落霞垂首应了,淡月却伸手拦住,急道:“好端端的,你到狼窝里去做什么?”
苏轻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太紧张了。就算青鸾是属白眼狼的,她如今也不过是一头病狼罢了!我去去就来,无妨的。”
淡月料定阻拦不住,索性抢在落霞前面跑去拿了斗篷来替苏轻鸢披上,低声道:“我也要去。”
苏轻鸢拍拍她的手,默许了。
延禧宫内清冷寥落,在这样的落雪天气更显得无比寂寞。
因为主殿已被烧毁,苏青鸾暂时住在西偏殿,更加不成个样子。
苏轻鸢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苏青鸾正靠在炉边,不住地咳嗽。
“姐姐……”看见苏轻鸢进门,苏青鸾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苏轻鸢皱了皱眉:“怎么又病了?”
苏青鸾抬了抬头,艰难地道:“许是前日受了些寒气,不碍的……姐姐别过来,沾了病气就不好了。”
苏轻鸢略一迟疑,果然在门口站定,不再向里面走了。
秀娘忙搬了一把椅子来,又贴心地替苏轻鸢准备了一只手炉,连椅子上的垫子都换了新的。
“这丫头倒是细心。”苏轻鸢微笑着赞叹道。
苏青鸾神色黯然,许久才点了点头:“是。”
苏轻鸢把丫头们都撵了出去,思忖良久,终于叹道:“这样对你,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你贵为淑妃,这些奴才……”
苏青鸾伏在床沿上咳了一阵,抬头笑道:“无妨的。这点儿苦,我还受得住……只要姐姐能得皇上爱重,我就有盼头。”
苏轻鸢用力拍着椅子的扶手,沉声道:“话虽如此说,可是你这个样子,能撑多久?若是我的妹妹没了,我要那虚无缥缈的好日子来做什么?赶明儿我就跟陆离说,叫他无论如何也要多来看看你!”
苏青鸾急得坐了起来:“姐姐,不要!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争宠固宠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您可不要忘了啊!”
“最终的目的……”苏轻鸢苦恼地拧紧了眉头。
“怎么了?姐姐真的忘了吗?”苏青鸾跳下床,似乎想要过来,又在炉子旁边站定了。
苏轻鸢紧拧着眉头,似乎迟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青鸾,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总觉得迷迷糊糊的,忘了许多事……我恍惚记得是很喜欢陆离的,可是后来争宠却似乎不是因为喜欢他。如今我见到陆离,心里常常觉得生气,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说给淡月她们听,她们都说我疑神疑鬼,可是……”
苏青鸾回到床边坐下,一脸惊诧:“原来你真的忘记了,难怪……可是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忘了呢?”
苏轻鸢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许久才低声叹道:“落霞她们不许我跟外人说,可是……我如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芳华宫的奴才私底下偷偷管我叫‘傻子’!我跟她们生气,陆离还说我小题大做……我的日子,也未必就比你好过多少了。”
苏青鸾细细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姐姐虽然忘了许多事,心里却还是清楚的。你先前曾经对我说过,皇上待你好,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你自己怎么反倒忘了呢?”
“我没忘。”苏轻鸢坐直了身子,脸色冷了下来。
苏青鸾露出了笑容。
苏轻鸢发出一声冷笑,低低地道:“孩儿降生之日,就是我殒命之时——我都记得!”
“那么,姐姐现在记起咱们最终的目的了吗?”苏青鸾有些不放心,又似乎十分期待。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前一段时日,有人曾对我说过……唉,我怕是要把命豁出去了,只怕会连累了你。”
“你我手足至亲,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难道姐姐把我当外人了吗?”苏青鸾坦然地看着苏轻鸢,笑得很真诚。
苏轻鸢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苏青鸾终于还是走过来,牵起了苏轻鸢的手:“明日是各国使臣的洗尘宴,姐姐必定是要去的。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姐姐一向聪明,到时候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苏轻鸢思忖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懂!”
苏青鸾露出了笑容,又背转身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苏轻鸢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我改日再来看你。”
苏青鸾应了,忙叫秀娘来送客。
秀娘陪着苏轻鸢走到廊下,压低了声音道:“淑妃心机颇深,娘娘一定要小心。昨儿御膳房那个奴才来喜已经死了,只是这延禧宫的人也未必个个靠得住,所以……”
苏轻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你们只管好好服侍淑妃就好,平日不必刻意苛待她。”
秀娘应了,苏轻鸢又补充道:“如今她解了禁足,出门的机会就多了。她要跟什么人来往,你们都不必拦着,只记得及时告诉皇帝和我就好——对了,淑妃过节的衣裳做了没有?若是还没做好,记得嘱咐他们用心些。好歹是南越的淑妃娘娘,可不能敷衍了事!”
“奴婢正要跟娘娘说,”秀娘急道,“淑妃昨儿叫小丫头收拾衣裳的时候,随口说是改日要见苏将军,不能穿得太寒酸……”
苏轻鸢驻足想了一想,笑道:“这也不奇怪。明日洗尘宴上不就见着了嘛!父女两人多日未见,做女儿的重视些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
秀娘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第105章 你想让我娶她?
洗尘宴仍旧设在永安殿,宫中嫔妃和朝中重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们都来了。
图个热闹。
苏轻鸢和陆离前后脚进了永安殿,殿中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众人行礼问安之后,苏轻鸢正要就座,苏青鸾忙走过来,殷勤地替她扶正了椅子。
苏轻鸢皱了皱眉:“你身子不便,还是坐着吧,我不缺人服侍。”
苏青鸾低头微笑:“青鸾愿意服侍姐姐。”
苏轻鸢使眼色叫秀娘带她回去坐下,然后才扶着落霞的手,慢慢地坐了下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也该为我想想——你如今身子金贵,万一磕着碰着、或是闪着了腰,岂不是我的罪过?你心里念着咱们的情分,就更该珍重自己,不要让我为难了。”
苏青鸾低头称“是”,一脸惶恐。
在下方坐着的群臣和女眷们各自竖着耳朵,舍不得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苏轻鸢端起茶碗,不着痕迹地向下方扫视了一圈,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苏青鸾的衣服里不知塞了什么,鼓鼓的,很有大腹便便的样子,可见秀娘的差事当得确实不错。
她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十分宽松,自胸往下尽是繁复的花纹和缎花装饰,外面又罩着宽大的凤袍,足以将略显臃肿的腰腹完美地遮掩过去了。
确定没有破绽之后,苏轻鸢放下茶碗,看向陆离:“许久不见如此热闹了。”
陆离微微一笑,向她举了举手中的茶碗。
静敏郡主在旁边“嘁”了一声,皱了皱鼻子:“嘴上说喜欢热闹,却又不欢迎我们去找你玩,你怕是叶公好龙吧?”
苏轻鸢察觉到几道异样的目光刺了过来,却不放在心上,仍旧淡淡地笑着,向陆离道:“贵妃居然学会用典故了,看样子这一阵她倒真肯读书。”
陆离向静敏郡主瞥了一眼,淡淡道:“也未必是肯读书,她说不准是在跟着谁学舌呢。”
苏轻鸢闻言便向程若水笑了一笑,不再多言了。
下方的群臣之中,却有一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了过来,死死地盯在她的身上。
陆离察觉到了,冷冷地替苏轻鸢瞪了回去。
苏翊一愣,随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拉长了声音,报说北燕和西梁的使臣们到了。
居然是同时来的。
苏轻鸢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果然,两队使臣同时进了殿,分列东西同时向上方行了礼,各说了几句问候的话,谁也不肯慢一步。
这种局面造成的后果,就是两种别扭的口音混在一起,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苏轻鸢拧着眉头,一脸不高兴。
叽里咕噜的,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呢?应该不至于是在骂人吧?
陆离倒是一脸淡定,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招呼他们各自坐下了。
坐席同样是东西并排着的,并没有指出哪边是西梁的位置、哪边是北燕的。
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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