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忽然镇定下来,重新退回了祭台旁边,向门口的侍卫沉声命令:“打开殿门!”
众侍卫齐齐应声。
只听“哗啦”一声响,非但殿门打开了,就连延德殿所有的窗扇,也在同一个瞬间尽数打开,露出了守在外面的带刀侍卫们。
以及,远处张弓搭箭的禁军将士。
***
此刻,山脚下。
五万铁甲勇士跨在马上,威风凛凛。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上将军府的二公子,苏清嘉。
他胯下的战马不住地迈着小碎步在队伍前头走来走去,片刻也不肯停歇。
“怎么还没有消息……”他忍不住暗自嘀咕。
旁边的一个参将催马走了过来,低声问:“少将军,咱们会不会是……上了四小姐的当?”
苏清嘉立刻摇头:“不可能!四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皇上对她又……总之,事情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咱们这会儿若是直接冲上去,那就是明目张胆地造反了,这样不行……”
“可是时机稍纵即逝……”那个参将急得都快哭了。
苏清嘉紧紧地攥着马缰,咬牙道:“贸然攻上山去,就算侥幸杀了皇帝,最终也必定是鱼死网破的结局!父亲不是已经传令叫咱们不忙上山吗?再等等,等四妹的消息吧!”
“少将军!”参将气急,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不成器的少将军砸晕再说。
队伍的不远处,段然抱着一大包桂花糕,摇头晃脑地吃着。
苏清嘉略一迟疑,打马凑了过来:“段公子。”
段然咧嘴笑了笑,拈起一块桂花糕递了过来。
苏清嘉别扭地避开,皱了皱眉。
段然坦然地把桂花糕放了回去,抬手抹了抹嘴唇,笑嘻嘻地道:“这一路上跟你说了八遍了——我是定安王的师傅,你是定安王的舅舅,咱们也算是沾了点亲、带了点故,你就不用‘段公子’、‘段公子’地叫了!”
苏清嘉抬头向山上看了看,急得直咂嘴:“段公子,依你看,这事情……”
“你放心!”段然一脸不耐烦,“定安王那么大点的一个孩子,能编出那么大一篇谎话来吗?太后娘娘是你的亲妹妹,你见她对谁耍过坏心眼没有?陆离那个王八蛋对你妹妹是什么心思、什么情分,这些年你还看不出来?所有人里头,只有你那个老爹是只老狐狸,心思难测!可是再怎么难测他也是你和太后娘娘的亲爹,更是陆离的岳父老泰山!他会忍心下手杀他亲女婿?我可不信!”
“父亲他……”苏清嘉仍然有些担忧。
段然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你放心!陆离那臭小子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孬种,你指望他拼死守这江山,没戏!你瞅着吧,待会儿他们父女翁婿一商量,保准这江山平平稳稳地送到你那个小外甥的手上!到时候你父亲心满意足,你妹妹和陆离那小子也不用丢性命,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上他,真的会答应?”苏清嘉不放心地问。
段然塞了满嘴的桂花糕,含混不清地反问:“你妹妹是怎么跟你说的?”
苏清嘉拧紧了眉头:“四妹说,她已经答应去帮父亲说服皇上了。可是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担心什么!”段然大笑着,把一嘴的点心渣子都喷了出来。
苏清嘉忙往后退了两步,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段然笑了笑,并不觉得尴尬:“太后都已经答应跟你父亲狼狈为奸了,你还怕什么!”
“狼狈为奸是贬义词……”苏清嘉小声提醒。
段然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拍手道:“你站在太后的立场上想一想,你觉得她会愿意看着自己的亲爹杀了自己孩子的爹,还是愿意看着孩子的爹杀了自己的亲爹?”
苏清嘉被这几个“爹”绕得有点晕。
段然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顺手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你就把心放回这个地方去吧!有太后在,他们一个都死不了!再说了,你外甥定安王亲自出来传令叫你原地待命,你还不放心?”
苏清嘉黑了黑脸,许久才道:“罢了,再等等。”
“这就对咯!”段然拍了拍巴掌,把手上的点心渣子弄得到处都是。
苏清嘉回到队伍中,向那参将道:“定安王传令时,手中拿着的是父亲的令牌,你们都是看见了的!上面久久没有动静,正说明此刻平安无事,咱们再等等就是了!”
众将士轰然应下。
段然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抬袖子擦了擦额头。
当然,他是不会真冒汗的。
他从将军府一路跟着苏清嘉,用尽了手段、套足了近乎才终于取得了那“呆二爷”的信任,引着他们绕了个大圈子,硬是把两个时辰的路程磨蹭了三个多时辰才赶到——这趟差事实在苦不堪言。
本以为自己完全称得上是“劳苦功高”,谁知陆钧诺那臭小子仅凭一枚令牌、一句“军令”,轻轻松松就把他想破脑袋都没拦住的铁甲将士挡在了山下!
不得不说年纪小就是好,不仅可以骗吃骗喝,还可以随便亲姑娘,甚至连行骗都比大人方便得多!
有陆钧诺那个小鬼头来抢功也就算了,一转眼那个不要脸的太后娘娘居然也来掺了一脚,说什么“必定跟父亲勠力同心、说服皇上,力求不流血不伤人”,三言两语哄得那个傻乎乎的苏少将军笑逐颜开,竟对她深信不疑了!
简直荒唐、过分、太不要脸!
凭什么别人挣一份功劳这么容易,他就得一路奔波劳苦,连饭都没得吃,只能啃桂花糕……
段公子心中叫苦连天。
此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几个禁军统领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到底还打不打了?”
“老狐狸在搞什么鬼?”
“该不会是声东击西,从另一边过来了吧?”
“应该不会,皇上不是叫咱们见机行事吗?”
“唉,埋伏了一天,如果打不起来,这功劳恐怕就没咱们的份了!”
“没功劳也比丢了性命强!”
……
再往上,来自崇政院的几支队伍分散在山石之后,正在警惕地盯着上山的路。这批人马虽然只有寥寥千余人,但个个精神抖擞、兵器精良,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主。
沿路继续往上,延德殿门外的空地上,张弓搭箭的禁军将士们目光如电,死死地盯住殿中众人。
显然,只要殿中稍有异动,下一秒必定是万箭齐发。
几个将官模样的人聚在一起,互相使了个眼色。
一人开口问道:“处理干净了么?”
另一人勾起唇角笑了笑:“处理得太干净就没意思了。每支队伍里给他们留下一两个,偶尔传递个消息也好。就让那老狐狸以为延德殿外面都是他的人吧,待会儿所有的箭全都冲着他飞过去的时候,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够毒!”第一个人竖了竖大拇指。
第二个人缩了缩脖子:“小心说话,这是皇上的主意!”
旁边的另外一个将官叹气道:“最近这段时日,皇上可在咱们这儿费了不少心思!”
延德殿旁边的那棵千年古树上,一个包裹在黑衣之中的探子在枝丫之间匍匐了很久,忽然抬手按住喉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啸叫。
殿中群臣原本正在紧绷着精神,乍然听到这一声,竟有一大半的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有人压低了声音向旁边的同僚打听。
旁边那人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一只夜枭而已!不祥之鸟,偏在这时候乱叫,实在可恶!”
梦中说梦 说:
(?w?)
第67章 咱们来世再见吧
那声尖锐的枭叫,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苏翊的耳中。
苏翊脸色大变,瞪着苏轻鸢看了很久。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陆离,忽然咬牙跪了下来:“先前微臣听信谣传,误会了皇上,言语之间多有冒犯,是微臣之过——请皇上赐罪。”
陆离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
苏翊又膝行几步,跪到苏轻鸢的面前,“咚咚咚”地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微臣只因爱惜太后清誉,一时不察中了歹人的奸计,竟听信谣传,当面对太后无礼,实在万死莫赎!微臣不敢妄求饶恕,只求太后看在血脉情分上,开恩关照将军府上下,不要株连……”
他这几个头磕得实在太用力,额头中央很快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这么说,上将军承认自己犯的是死罪了?”苏轻鸢冷冷地问。
“以下犯上,自然是死罪。”苏翊痛心疾首。
陆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让太后当众受了那么多屈辱,那时可曾想过太后如何为难?现在真相大白,你又记起血脉亲情来了、又记起太后的清誉来了?苏翊,朕竟不知道,我南越皇朝堂堂上将军,竟糊涂到这等地步!”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苏翊俯伏在地,叩首不已。
苏轻鸢看向陆离,无声地道:“杀了吧。”
陆离面露难色,缓缓地摇了摇头,许久才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说你对太后是一片诚心,朕虽然没看到,却不能不信你。否则凭你今日闹出的这些事,即刻拖出去问斩也不为过!”
苏翊只管叩头,除了“臣有罪”三个字之外,什么也不说。
良久之后,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苏家有太祖御赐丹书铁券,更兼数百年来代代忠良、战功累累……罢了,上将军苏翊以下犯上,着降为将军,任兵部从三品侍郎,罚俸一年,小惩大诫吧!”
“微臣谢圣上隆恩,万岁万万岁!”苏翊重重地磕下头去,呼声震天。
苏轻鸢气得双手都攥紧了拳,双目圆睁怒视着陆离。
后者回应她一个万分无奈的苦笑。
苏轻鸢愤怒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陆离叹了一口气:“苏将军平身吧——何尚书,祭礼可以继续了。”
礼部尚书何正儒忙站了出来,照着历朝的规矩,将祭礼进行了下去。
跪拜,哀哭,起身,再叩首……
苏轻鸢的每一个动作都用足了力气,本来可以敷衍了事的跪拜也磕得额头发红。
陆离知道她心里有气,偏偏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劝,只闹得心头发堵。
“除孝服——”赞礼官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唱道。
苏轻鸢缓缓地抬起手,将发髻上一朵素白的绢花摘了下来,放到小太监手中的那只捧盒里。
小太监低了低头,走向了她的身后。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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