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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阿俏将从沈谦那里得来的两张字条平摊在自己面前,静静地望着阮浩宇:“浩宇,咱家家底不厚,每一分钱其实都是家里人辛辛苦苦挣来的,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既然不再把浩宇当小孩子看待,阿俏便与他说成年人之间该说的话。
    阮浩宇低下头,重重地点了点,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说:“姐,我……我是看他们玩牌赢钱很容易,我这才想,想赢点钱……”
    阿俏的身体往前倾,柔和地开口问:“你赢了钱想去做什么呢?”
    阮浩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姐……之前我很难过,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不要这个家了……”
    他实在是怕,这个家转眼就分崩离析了,小小少年看不清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他这话一说,阿俏心里登时涌上了一股柔情,叹息一声才说:“浩宇,不是我们不要这个家,而是这个家,需要所有人一起维护才行啊!”
    她说得温柔,全无责备之意,阮浩宇听得心里温暖,却将头深深埋下去,半晌,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小声说了一句:“姐”
    “我该怎么办?”
    阿俏则盯着他:“你知道该怎么办的,你只是碍于和那些同窗的情面,另外也怕学校的责罚而已。”
    阮浩宇叹息一声:何尝不是这样。
    “只是,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而不是让旁人替你承担。这件事到了现在,你还有路可退,逃学落下的功课你现补还来得及,可若是拖得久了,便会积重难返,难以挽救。”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阿俏在心里说,对浩宇来说是如此,对她而言何尝不是?
    “逃学本身确实很不对,但是只要你肯正视错误,虚心受教,回头功课也能跟得上,教员一样不会看轻你。士安就是个例子。”阿俏鼓励弟弟,帮他扫除归校认错的心理障碍。
    果然,阮浩宇双眼一亮,握了握拳头说:“对!”
    沈谦至今在他们学校都还像个传奇似的,这给了阮浩宇极大的信心。
    “可是玩牌赌博,却是人生大忌!”阿俏话音陡然转得不客气,寒声说,“你想想,昨日你对面坐的不是士安,而是一个心怀歹意的,他只消拿着这两张借条,能对咱家做出什么样的事?”
    阮浩宇将心一横,嘴一硬,说:“要真有这种事,爹娘姐姐就别管我,当家里没我这人就是了。”
    阿俏登时一掌拍在桌面上,咖啡杯碟一时乒乒乓乓乱响,将远处的侍应生吓了一大跳。
    “浩宇,你将这个世界想得太天真了。旁人完全可以用刀抵在你的脖子上,要咱家拿钱来赎你。咱家若是不赎,他们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反正你也只是个欠了赌债赖账的混小子,这种事儿,在黑道上太寻常了。”
    阿俏森森说来,阮浩宇也吓了一条,伸手摸摸脖子,似乎也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正抵在脖子上。
    “浩宇,你或许可以不理这个家,可是家里人却绝不可能不管你!”
    阮浩宇见到姐姐眼里亮晶晶的泪水在滚来滚去,一下子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摸手绢,递给阿俏。同时他心里也暖了好些还好,还好,家里的亲人,还是有人在关心着他的。
    阿俏接了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低声说:“听三姐一句,牌戏赌钱,既帮不了你自己,也会有损咱家,但凡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好儿郎,便不要沾这些东西,将来你有的是机会为自己挣出一个将来。”
    “是!”阮浩宇点头应下。
    这一对姐弟的谈话结束,阮浩宇盯着阿俏面前两张字条发愁这可都是他的亲笔啊,如果教爹娘知道了,他可就惨了。
    “士安说,等你什么时候在学校的名头比他更响了,就还给你。”
    阿俏补了一句。
    阮浩宇凭空想象了一下,名气要比沈学长更响他再次愁眉苦脸地地下了头。
    少时阿俏出面,陪着阮浩宇一起回到学校去。阿俏站在校门外,目送阮浩宇走到传达室,向里面的人鞠躬致歉,传达室的人便挥挥手,让他回学校里去。阮浩宇便回身冲阿俏挥挥手,脸上有点儿释然,转身回到学校里去。
    阿俏这才放心,舒了一口气,自己回阮家。
    沈谦这才刚离开一天,她便有些思念。阿俏一面走,一面有点儿脸红,原来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我欺。
    及至见到阮家那座高大的院门,阿俏便振作精神,她心里盘算了好久,该怎样向家人摊牌。
    旁人不用说,阮清瑶是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但可惜阮清瑶说话没分量,而且她自己的终身还未定。
    所以当务之急,阿俏得再在自家里争取几个盟友,自己的小家站在一个壕里,才能火力一致对外,去对付族里那些苛刻的族长和族叔。
    阿俏打算先把宁淑争取过来,然后再通过宁淑去影响阮茂学。如果爹娘都支持自己,祖父那边,应该就好说些。
    她一回家,正巧宁淑与阮茂学都在。可是两人坐在花厅里,却彼此一言不发,各自看着报纸。
    阮茂学的眼神一直朝宁淑那里溜过去,宁淑却始终聚精会神地当真在读报纸。
    阿俏各自招呼一声,宁淑淡淡地点了点头,阮茂学却不耐烦地问:“这个点儿才回来,你这大半天的,都上哪儿去了?”
    他故意对阿俏恶声恶气,其实是想逗妻子说话,哪怕妻子骂他两句、呛他两句也好,宁淑却压根儿不理会。
    阿俏一想,这是怎么了,又在冷战了?而且看起来,是阮茂学的错?
    她见势不妙,随便敷衍阮茂学几句就溜,先溜到姐姐阮清瑶那里去打听消息。
    “什么?爹真的……分了一成干股给常姨娘?”
    阿俏真的惊了,“不是原来只说是用干股的分红去养常姨娘么?”
    阮清瑶摇摇头,说:“今天我去公证处查了文书,确实是已经转到常姨娘名下了,而且委托了常婶儿,可以代为处置……”
    姐妹两人相对无语,都不知这个爹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如今阮家的干股,阮老爷子手上有三成,宁淑手里还剩二成,阿俏与阮清瑶各自有一成,阮茂学则将他自己的三成干股分给了阮浩宇和常姨娘各一成。
    “娘知道了这件事,觉得爹还是放不下常姨娘,所以就又生气了呗!”阿俏想了想,理出了思路。
    “不止,”阮清瑶阴阴地笑,觉得妹妹还是太年轻和善了,“是常姨娘在外头放了话,说妈手里现在还有两成干股,比爹还多一成,这个家里是阴盛阳衰。外头起了这种闲话,已经都传到市府爹的同僚那儿去了。爹回来将这事儿一说,满以为妈会和他吵一场的,岂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吵也吵不起来,分又分不掉,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关系叫人难受之至。
    阿俏无语地摇摇头,说:“的确是太过分了。”
    明明是常姨娘骗去了阮茂学手里的一成干股,才让阮茂学手里的股份比宁淑的少的,常姨娘竟然还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这阮茂学,难道耳根子这么软,非要纵着常姨娘?
    “你和士安的事儿,赶紧去和娘说,回头娘把她手里的股份转给你,你手上一共三成,在家里有底气,好说话。”
    阿俏听见二姐这样说,扭头看看清瑶,问:“你不介意?”
    阮清瑶一扁嘴:“我介个什么意哟!家里的生意我又插不上手,一时半会儿又嫁不掉,一成还是两成干股,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阮清瑶如今也大方了,丝毫不讳言她“嫁不掉”的事实。
    阿俏点点头,打算按原计划先去找宁淑。宁淑应该大致已经猜到她的事,只是还不清楚沈谦的确切身份而已。
    她刚从阮清瑶的小楼上下来,就见小凡奔来招呼她:“三小姐,三小姐,您可回来了。老太爷找您要说话呢!”
    阿俏一怔,忙问:“说了是什么事儿了么?”
    小凡笑嘻嘻地摇摇头,说:“这我哪儿知道?老太爷在书房等着您。”
    阿俏“嗯”了一声,故意慢慢地往书房晃过去。她原本的计划是先向父母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然后再攻克阮老爷子。她本能地觉得,阮老爷子可能会非常难应付。
    岂料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如今意识到,很可能,她需要先向阮老爷子摊牌。
    阿俏磨磨蹭蹭地来到书房,开口叫了一声“爷爷”,她可是想了一路的说辞。
    阮老爷子的书房依然如旧,墙面上挂着那幅“知味”的中堂,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只红木匣子摆在书桌上最打眼的位置。
    阿俏突然灵机一动,向阮正源打声招呼:“爷爷,我可以看看这只匣子里的东西吗?”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只匣子里装着她的胎毛笔,和她满月时与父母一起照的相片。当初阮清瑶曾在祖父这里看到,弄错了她的出生年份,才生出了对宁淑的误会。
    阮正源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阿俏谢过祖父,从红木匣子里取出当年曾经见到过的照片,仔细地去看题款后面小小的一行日期。
    她出生的年份完全没错,所以,难道是阮清瑶当时眼瘸,将照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年份都看错了?
    她再仔细看看,又觉得年份上依稀有一点点涂改摩擦的痕迹,忍不住伸手去摩挲片刻,只听阮正源突然开口:“阿俏!”
    阿俏吓了一跳,赶紧将东西都放回那只红木匣子里,将匣子扣好。
    阮老爷子此时此刻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在意阿俏的动作。
    “阿俏,”老爷子缓缓睁眼,望着她,开口询问,“‘五福酱园’的生意,可还好吗?”
    听见阮老爷子这么问,阿俏心里一阵狂跳。
    她曾经想过她的生意可能瞒不住精明的老爷子,只是阮正源这时候陡然问出来,她没有半点心理准备,此刻只能勉强应道:“还……还成吧!”
    一句话开口,阿俏就觉得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她哪里是来摊牌的?
    她手上的牌面有多少,对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了。
    第188章
    阮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话,阿俏就知道她必须重新考虑摊牌的方式了。
    听老爷子的语气,她如今将“五福酱园”经营得风生水起,老爷子知道得一清二楚。阿俏暗自猜想,可能其他的事,老爷子也未必便不知道吧。
    于是她选择了开门见山。
    “祖父,我记得上次舅父舅母过来省城,您曾经对我的婚事提过一些儿意见。”
    阿俏胆子够大,竟然能在祖父面前直接开口提自己的亲事。然而阮正源却好像并不意外。
    老人家微微抬起眼皮,温煦地笑着:“怎么,咱们的阿俏对宁家儿郎求亲之事,现在还在耿耿于怀?”
    阿俏立即被噎了噎。
    这话是反话,如果她的意中人真的是宁有信,她又怎么可能一直忍到现在?
    “也……也不是,”阿俏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始吞吞吐吐,表现得像是一位怀春少女,多少心事,欲说还休,“阿俏只是想问祖父,万一……万一以后阿俏遇上了心仪的人呢?”
    再心仪的人,听说阮家的条件,也会被吓走的。
    她那位祖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说来说去,祖父也是为了你好,为了阮家好。”
    “你想想,祖父眼看着你练成一身好厨艺,烹得一手精妙的‘阮家菜’,却嫁入别家,不能将这阮家的绝艺传承下去,而是终日将手艺消磨在寻常人家的灶台旁边,相夫教子,操持一日三餐……祖父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痛不已。”
    “若是真有这个诚意来娶你,就应该能谅解我们阮家的这一点苦衷吧!”
    阮正源说得看似入情入理,更加尝试着以情动人,老人家精明的目光则始终在阿俏面孔上转来转去,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阿俏抿了抿嘴唇,随即仰起脸望着祖父:“可是为什么,女孩子嫁了人,就不能传承家传的手艺了呢?”
    阮正源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身体微微震了震:“阿俏,你若嫁与旁人,姓了旁姓,又怎还是阮家人,又怎能传承‘阮家菜’?”
    “你难道不记得了么,‘阮家菜’离了阮家,离了咱们的与归堂,离了金丝楠木厅,离了阮家的翰林底蕴,便不再成其为阮家菜。即便是你,你也须记得,你的一手厨艺,是阮家给你的,是阮家造就了你!因此你必须……”
    “生是阮家人,死是阮家鬼!”阿俏冲祖父微笑,“爷爷,你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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