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披了件雍晋的外套,兜里还有半盒香烟和火彩。他推开窗子,打算抽一根。刚含在嘴里点燃,就听见不知哪个房间传来重物落地声,还有人的呻吟声。周君皱眉,探出身看是哪个房间。右手边两扇窗子禁闭,第三扇大开,窗帘往飞舞。又是一道声音,这时变成哭声了,时断时续,哭得人心都软了。
周君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了一扇门,他极近地听到了那道哭声的主人,现在倒没哭了,好像在说话。门半掩着,声音比较清晰地传了过来。周君刚摸上门把,就听见另外一道声音很低很柔地在哄道:“别哭了。”
周君愣住了,一时不敢去推这扇门。他听见那哭的人小声抽泣着:“我只是太疼了,还好是我疼。都说人贱天都不收,幸好我命贱。”周君脸色难看,他倒想听听屋里另外一位要说什么。是不是也要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说一些情话。
嘴里的香烟燃了大半,灰掉了下来,烧到了手,周君却动也不动,跟不疼似的。他听到雍晋说:“为雍家做的,我晓得。不要这么轻贱自己,你是雍家的人,雍家自会一直护着你的。”
那人哀怨开口:“我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周君咬牙眯眼,隔着门板,他倒想听听雍晋想怎么哄。雍晋道:“你为我做的,我很感激。我还是那句话,雍家会站在你身后,护着你。”
周君听到这里,想走的心思就淡了。他等了等,见里面除了那人的抽泣,还有雍晋不解风情的安静以外,再也没了别的声音,于是他敲了敲门。他才觉出了食指关节的疼痛,他含住那小寸烫伤的地方,等雍晋开口问谁的时候,他就推门而入了,不是很有风度地。
他进门第一眼落入画面的是雍晋坐在床头椅子,膝盖抵着床铺边缘。顺着男人的膝盖过去,靠的极近的是苍白柔软的手。手的形状很漂亮,好似女人的手。周君顺着那手往上看,看手的主人,目光是挑剔的。可主人长得很不错,如今病弱中发丝凌乱,嘴唇苍白,更添几分脆弱动人美。
周君忍不住宽容了,毕竟长得好看,他总是要比较容易原谅一些。更何况雍晋刚刚应对得体,话语间没给太多希望给病美人。这下周君心里的嫉妒也淡了几分,倒多了些同情。回想刚刚下人手上那捧血色青衣,周君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在周君打量木离青的同时,木离青也在打量这位见过一面的周先生。上次他和少将在梨园接吻,他便对这个人影响深刻。周先生推门而入时,木离青已经被伤透的心更冷了几分。这周先生气色极好,松垮垮的袍子,脖颈还有红痕,肩上披着少将的外套。
就这么坦然地走了进来,像稚子一般含着手指,看起来却不失礼。容貌贵气,眉宇精致,朝他望来的眼神,也毫无嫉妒,就同看朵花似的,他的存在没有给这位周先生的心情带来任何波澜起伏。雍少将刚进来安慰他时,脖子上的新鲜吻痕他看见了。
不过时一个小时没见的功夫,就多了那些痕迹。想来除了眼前的这位周先生,雍公馆也是没人敢这么对少将放肆。木离青深深地缩进被子里,心里满是嫉妒、心碎、不甘和无可奈何。他确实比不上这位周先生的,就同现在这人走进来,他看到这位周先生的睡袍,就知道了。
他常来雍公馆,从来没能留下过夜,更别提在这里安置他的三两件衣袍。周先生这身得体袍子,分明就是合身的,就是周先生的衣服。谁轻孰重,一眼分明。木离青眉宇染了些许灰败,心里支撑的那口气一松,看起来病得更重了。
雍晋起身迎向周君,拉过周君的手,看那手指头上的小红痕皱眉:“怎么回事。”不等周君回答,他又道:“出去说。”言罢他回头让木离青好好休息,便拉着周君的手腕出了房间。听到木离青的名讳,周君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当红戏子吗,梨园里见过的。
当时木离青上了妆,不曾想卸了妆的模样倒是清秀可人模样。周君心里的酸涩又翻滚起来,他又嫉妒了,喝够了足足一壶醋。而雍晋只是想,他多少知道木离青的心意。木离青刚为他挡了三枪,他怎么着也没必要在其的病房里,和周君太过亲密。
心里关怀着周君手上的烫伤,却见周君眼神还停在房门口,不知想着什么。雍晋挑眉,手上重重的握了周君一把,不高兴道:“回神,别看了!”
第45章
周君回了神,一双眼重新落回了雍晋身上,少将这才满意了。他看着那对灰蓝的眼:“很好看吗?”周少爷勾唇道:“他是谁?”雍晋一静,继而答道:“木离青。”周君不太满意地摇头,重新问:“他是谁。”雍晋牵着周君的手,感觉其留在手心的温度,低声道:“雍家的人。”
不等周君继续问,雍晋又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替我挡了枪。”周君的手指一颤,微微缩起,他的眉毛也皱成一团。他便没有底气去问了,问第三句,他是你的谁,你和他有过一段吗?挡枪是拿命去赌,周君自问自己大约是没有那股勇气的。
是多么深爱,令人敬佩。周君是佩服木离青了,可这不代表他心里不会难过。即使是他都觉得木离青这份爱意浓烈,那么雍晋呢。一位愿意为自己去死的人,心里不可能会没有感触。周君同退缩似的,要把手指从雍晋手里抽出来。可雍晋的掌心拢上了,不许他退后。
雍晋牵他回卧室,上床一躺,他让周君也跟着上来,他想抱他一抱。周君乖顺地垂下脖子,踢了鞋。他任由雍晋抱了过去,偎在人的怀里。周君安静地胡思乱想着,他想他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雍晋这边是不是生死时刻了。
他揽着佳人,歌舞升平,雍少将被枪打中。电影里女主角开腔歌唱时,雍晋的血是不是爬满手背。木离青该是压在雍晋身上挡枪的。那一刻会很震撼吧,那是只属于雍晋和木离青之间的感受了。他在戏外,看着他们俩。他错过了这些,亦或者说也许他永远不会给雍晋带来这般的感觉。
只是肉体上的吸引,真的能敌过生死相依的陪伴吗。越想越乱,越发慌张。雍晋本是揉他的头发,也许是他太过安静了,手指便摸到他的脸,轻轻巧巧的往上一抬。那些没来得及敛尽的情绪便被看见了,赤裸裸的。
雍晋只看着他的双眼,像是明白周君在想些什么一般:“别胡思乱想。”也不知怎么了,他却笑了起来,很愉悦的。周君不乐意了,笑什么,有什么可乐的。雍晋见他生气,还道:“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跟被遗弃的猫一样。”
周君狠狠地怒视着雍晋:“很得意?”雍晋轻咳一声:“倒没有,只是你之前不这样,我有点意外。”周君听出了些什么:“我以前怎么样?”他语调抬高,眼神不算温和。他现在倒像是要被哄两句的小孩了,不然要不高兴了。可雍晋却同感受不到他的情绪一样:“想离我远远的,生怕我来找你。”
周君默了,他想雍晋会不会觉得他这一下下的有阴谋,一会跑一来的,有一出是一出。可雍晋又开口了,也不知从哪来的得意劲:“就算你心里是这么想,可控制不住,不是吗。你是自己来的,我一直都知道。”
不想回应了,周君抱起双手,很想要反驳。可却气恼地想,分明是雍晋说的那样子。可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吧,瞧着他跟杨小姐约会,那大发雷霆哄不好的模样。他还没交过有雍少将这般厉害的情人,吃味吃得厉害。也不会忍耐自己,要生气,便生了,幸亏他还能哄得过来。
两人倚在一块,头挨头,手碰手。指头缠在一块,一紧一合。他们一同无视了还有那许许多多未解开的事情,共同沉醉在现下。雍晋是难得来了好的心情,他小声地说着话,讲到了他小时候,他母亲。周君听到母亲,便也想到那怀表了。
雍晋说,小时他母亲总和他讲故事。有次同他讲,遇到喜欢的人时,他会闻到花香,就连天上的月亮,都会沉甸甸地落了下来,化作那人来时所踏得光。那人的眼睛会像海一样,他会注意到那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得那每一句话。周君听得红了脸,非常不要脸地接了句话:“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好看?”
怎知得来雍晋毫不留情地大笑,笑得周君恼了,恨不得让雍晋立刻承认那就是自己。可周少爷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呢,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雍晋笑过后,那双像温酒般的眸子,沉沉地罩着周君,意有所指地说:“我当时确实是以为她在讲故事。”
多的也就不说了,任由周君瞎猜猜,猜着猜着便偷笑一把。屋里的壁炉里火堆噼啪一声,难得宁静。床头柜拖着一瓶葡萄酒,一个杯子,一尊花瓶,一朵月季。周君对这数词很满意,他拿着杯子倒酒,喝了半杯,雍晋在那头发声:“给我一杯。”周君喝了口,舔舔嘴:“没了,没多的杯子,这是我用的。”
周少爷在暖乎乎的灯下笑得很软,声音轻快地逗弄雍晋。眼见雍晋暗沉地看着他,作出一副要来抢的模样,周少爷赶忙把剩下的酒给喝进嘴里。雍晋确实是来抢了,不抢杯里抢嘴里。他将他压在床头接吻,仗着自己身上的伤,手上使劲地揉周少爷的腰。手探进敞开的衣袍里,揉得周少爷断断续续地叫,不停地笑。
夜静了,三两星子。晚饭过后,周君靠在雍公馆二楼抽烟。他下巴靠在手臂上,正是出神。楼下几支兵队来回梭巡,他想到上次他轻而易举地爬进雍少将房里,也是运气太好了。瞧那领队的还牵着一只狗呢,半人高的大狗,看着威武极了。
手里衔烟一弹,身后传来动静。带伤还不消停的雍少将拉开落地窗,将他手里的烟取了下来,反而往他嘴里塞了块糖,甜丝丝的。周君像猫一样眯眯眼,伸了伸腰间懒骨。他任由雍晋把烟熄了,再抬手将他拉回房间里。
爱意正浓,正是一晚好时光。周君起来的时候时间不早不晚,清晨九点半,周家这时应该都起了。楼下有修剪花枝,洒水的声响,整齐步伐声。周君在还残余淡淡冷香的枕头上蹭来蹭去,怪不得雍晋身上那么香,连屋子里都是这种味道,他很喜欢。
心里欢喜,直到从下楼时,周君嘴边都含着笑意。正想同一下人打听雍晋的去向,却见那姑娘惊恐万分地瞧了瞧他,继而埋头匆匆走了。周君一醒,刚起的困倦散了几分。他听到了咚咚地敲击声,从大厅传来。
周君慢慢地朝那走,那是低沉苍老的一把声音,满是上位者的威严。周君脚步一停,下意识想掉头走。怎知却被那人瞧见了,低沉地一声站住,就让周君僵住骨头。身后突然来了两位军爷,夹着他往那人的方向走。
走得近了才见是一位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男人,修剪齐整的胡子,两鬓斑白,大刀阔斧地坐着。一身中山装,手里文明棍,那咚咚的声音便是那棍击在地板上所发出的。雍晋背对他跪在那男人面前,那男人问:“他是谁。”
显然不是在问周君,而是问雍晋的。他看不见雍晋的表情,只能听见雍晋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一位无关紧要的人。”
第46章
雍晋话音刚落,那男人就把视线落到了周君脸上,眼神老辣,几乎将周君的脸皮活活扒拉下来,看看里头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一种轻贱的,略带审视不满的眼神。男人并不满意雍晋的回答,脸上的褶皱又深了几分。
周君心里大概也摸清楚来者何人,能让雍晋跪下的,有这般气势尊威,除了雍督军,也没旁人。周君非常后悔自己昨日没有走,今日还没眼力见。下一刻雍督军突然发难,将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起,就要往雍晋身上抽。
雍晋身上可是有枪伤!周君呼吸都给忘了,瞳孔紧缩。在本能反应下,他奋力挣脱了那两位军官的钳制,挡到了雍晋身前,活活受了这么一棍。那力道实在是重,落到背上的时候,那一刻肌肉全麻,再来便是钻心的痛。
雍督军好似没料到中途杀来一个愣头青,可手上力道却也没减。倒是他那一贯冷静的儿子神情慌乱,甚至喊了声:“父亲!” 雍督军没停手,又是一棍子。雍晋要推开周君,但他身体受伤,人还慌乱,竟然一时间推不动。转眼三两棍子就落下来了,抽得周君身体直颤。
周君疼得不得了,老头子手黑,回回都照着上次打的地方来,疼得他不停飙泪,护着雍晋的力道也松了。他手刚松,就被雍晋推开了。雍晋跪着笔直,脸色铁青地大吼:“陈副官!”陈副官立刻出现在大厅里,雍晋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周君:“拖他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他。”
周君正疼得发昏,听到雍晋这话脑子这才清新了一些,他用袖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忍着疼,脸上多了几分谄媚:“少将,你先前答应过的我事,还作数吧。”雍晋看也不看他,牙关紧咬。周君继续忍痛笑道:“那职位的事,就拜托您呐。”
他被陈副官粗暴的拖拉时,他避开了雍督军尖锐的视线。周君是在替雍晋圆谎,雍晋要他变成一位无关紧要的人,他就要当无关紧要的人。雍督军要是生气了,小小周家在他手中不过碾死一只蚂蚁罢了。他的话只为了同雍晋撇清关系,他们不过是交易而已,这样总不会得来雍督军的雷霆震怒吧。
可他还是忧心,雍督君下手这般狠,雍晋受不受得住。雍晋好歹也姓雍,有必要这么下死劲打自己儿子吗。陈副官将周君拉扯出周家后,便低声同他致歉。陈副官招来一辆车,让人将周君送到周家。周君上了车,还扒拉着窗口,同陈副官欲言又止。
陈副官垂下脑袋,周君脱下手上名表,往陈副官手上塞:“实在是麻烦了,今天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请你将就着收吧。也没别的,就是想让副官替我转达一句,我等他电话。”
这边雍公馆内风雨还未过去,雍督军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雍晋垂眸不语。雍督军道:“昨天那件事和那小子有关?”雍晋握紧拳头:“你总该信你儿子,不会这么荒唐。他什么都不是,我也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雍督军冷笑一声:“翅膀硬了,行。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林参谋家的小女儿不错。”雍晋面无表情:“我暂时没有那个打算。”雍督军冷声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手中执杖下敲,一锤定音。
周君从车上下来,走进周家。天色朗朗,大哥出乎意料的还待在家中,油条豆浆,馄饨汤面。周君很饿,坐下来便差人给自己上碗面。他背上很疼,还要招架没有出门,想来定是等着教训他的大哥。必须吃了饭,这才能有些精力。
周阎慢条斯理地将报纸折起,手帕抹嘴:“下次不许了。”周君嚼着嘴里馄饨,虾仁很脆,汁水充足。在周阎似是而非的话语压力下,周君嘴里再好吃的东西也顿时变得难以下咽。他咕咚一声吞了:“什么?”
周阎哼了一声:“杨小姐和你之前玩的女人不一样,对人家别太轻浮。”周君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大哥是以为他这一夜在外,都是同杨小姐在一块。看来杨小姐没有将他出卖,只自己忍了委屈,这给周君省了很多麻烦。
他也不想否认,不然大哥定要当场发作,和雍督军一样给他几棍,他就算跟着嫂子恢复了一段时间的体格,也受不住。周君避开嫂子拿了药,偷摸地回了房间,自己脱了衣服在镜子前拧着身上药。背脊上一道长长贯穿的淤痕,看起来非常吓人。
周君的体质本来就一点小磕碰就很夸张,更别提是完全给力的几下狠抽。可周君看着伤痕,想得却不是心疼自己,而是万幸。幸好这棍子落在自己身上了,再来就是怪雍督军心狠,犯得着这么虐自己儿子吗。他把药油在手上揉得热乎乎的,往身体上抹。
抹一下颤一回,最后烦了,周君就不想弄了,把药油随手一搁,便下楼了。他想约杨小姐,不为别的,只为亲自道歉,再说清楚。左右欠人情,如果杨小姐以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一定会尽力而为。这也是周君第一次选择不暧昧而是理清他人关系,只因为雍晋会不高兴,雍晋不高兴了,倒霉的就是他了。实际上,就连周君自己都不知道和雍晋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他们没有确定,没有承诺。有的只是似是而非的暧昧,和那数回肉体纠缠。这次和雍晋分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雍督军这么强硬,所以雍晋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在乎周君的模样。
周君不是不难受,可他总不能在那种时刻矫情。除了感情,还要理性。雍晋会给他打电话吗,陈副官会和雍晋说吗,他等的电话还会来吗。一切皆是不确定,周君叹了口气,拉开了花店门。他捧着一束黄玫瑰行走在街头,直到再见杨小姐。
杨小姐穿着白裙,头发柔柔散开。她不似昨天一般精致了,眼睑微红。女人总是有种天生的直觉,她看到了玫瑰,看到了周君不同以往的神情,便猜测道了什么。她猜测到了周君将她抛下的理由,这男人另有所爱,不是她。
会面并不成功,杨小姐在他逐渐靠近时,突然微笑后退,柔声道:“周,你要说的话我暂时还不能听,起码今天,不要说给我听好吗。”周君动作一顿,略有歉意。杨小姐接过他手里的花,垫脚在他脸颊旁落下轻吻:“下次见,周。”
周君稍晚的时候到了家,冲了澡吃过饭,便也睡下了。背上的疼痛让他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闭眼熬了半夜,他心里乱糟糟的,想雍晋想杨小姐,想周家想雍督军。想到雍晋那句让他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哥为什么这么突然撮合他和杨小姐,真的只是怕他喜欢男人吗,那书房的秘密呢。
寂静的夜里,房间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轻轻地落了地,周君猛地从床上坐起,扯到伤口。他没有表情,从枕头下摸出刀。可来人却开口了,他喊周君的名字,周君一下松了劲,刀滑到床下,嗡得一声。
第47章
来人很安静,没有开灯。周君也不开灯,等到那股子熟悉的气息溢在鼻尖,周君哑了。因为雍晋伸手搂住了他,双臂从他腰间穿过,紧紧扣着。他的满腔话语,全都哑在这怀抱里,也不说话了。雍晋呼吸有些急促,大约是受伤之后再来潜入周家,很费体力。
淡淡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也不知道是哪里伤口又出血了。周君嗅到那股味,伸手想开灯。雍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将周君的手牵了回来。雍晋的心跳得很快,在胸膛里有力地撞击着。周君的脸渐渐发烫,脑子热乎乎的,他也听话的不开灯了,只小声喊疼。
雍晋抱着他太用力,背脊受不住了。带着些许卖娇,他小声地说:“你松松我,你不疼吗?”雍晋没动,只道:“忍着会。”虽这么说,但雍晋还是松手了。周君又要去开灯,还是被拦住了。雍晋搂着周君的腰让人躺下,周君也就顺从地躺下了。
他担心他走后雍督军又打了雍晋,不然为什么不肯开灯。可雍晋如果伤得太重,又怎么还能翻到他的房间来。正胡思乱想,雍晋却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往上掀。周君压着自己衣服下摆,有些慌。俩个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弄。
雍晋却把手掌轻轻压在周君的背脊上:“早上是打在这里吗。”周君这才松了手,任由雍晋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而后他的感觉到背脊的皮肤上有湿热的呼吸,下一瞬吻便落了下来。雍晋亲着他的肩头,呼吸微重。
他背上伤处本来还肿胀得厉害,这吻却麻痹的伤处。吻到哪,便麻到哪。周君缩了缩脖子,缓缓地喘了口气。他眯着眼,勾着唇无声地笑。他反手搂着雍晋,跟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一时无话,安静许久,雍晋才在身后动了动,坐起身。周君翻过去,正对雍晋。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雍晋的轮廓。雍晋靠在墙头,有打火机的声音,火苗蹿出,周君那一瞬间看清了雍晋的脸。嘴角淤青,脸颊红肿。
周君猛地坐了起来:“他打你了啊?!”周君气得要命,可又不能说什么。那是人家父亲,看到家中有个男人,哪怕是周阎早知他是什么德性,知道他和雍晋的事,也罚他了一夜。周君坐在一边冷静了半天,这才摸索着去碰雍晋的脸。
雍晋却轻轻侧开了,没让他的手落到实处。雍晋抽了一口烟,只抽了一半便不抽了。他还是没说话,来得这一趟,几乎是静谧的。周君有些不懂,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雍晋来了,虽然没有电话,但人来了,周君心里安了,开心了,满足了。
这些情绪迷昏了他的头脑,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雍晋的安静和还未言明,那沉默下的暗涌。周君收回手,莫名有些小心地问:“怎么了?”
雍晋的烟熄了,不知熄在了哪。屋子里只有一股烟味,血味,还有若有若无的月季香。他听见雍晋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顿了顿,他又道:“你说过的,太认真就是笑话了。”周君像是没听懂,他迷茫了,那字每个他都懂,组合在一起,却一时间不太懂了。
周君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冲雍晋那个方向道:“你什么意思?”黑暗中他看不清雍晋表情,幸好雍晋也看不清他的,不然太难看了,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他眼眶滚烫,心口如塞了大团棉花,喘不过来气。
他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于是清咳一声:“这话你特意过来说,也是难为你了。”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拦又或者丢脸的像个女人一样哭出来。他还没到那地步,没有到。雍晋安静一会,便开腔道:“你毕竟替我挡了几下,我来看看你。”
周君恨不得他没说过这话,他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现在被现实打了脸。他想安慰自己,却找不到任何承诺。他们俩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全靠见面。现在雍晋说不要见面了,甚至不是分手,只是不要见面了。
雍晋坐在床边,没有动,没有走,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周君揉了揉酸胀的眼皮,他小声道:“是因为我姓周吗,还是雍督军生气了。”雍晋没答,周君继续道:“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心口堵住的棉花像是加了水,沉了起来,他费力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和别的女人断了,我和杨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绞尽脑汁不断说话,他可以想到每一个细节他都想拿出来说。甚至他在道歉:“我说以后要结婚,是我错了。我看不得你结婚,我们不是笑话,我们不会是笑话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分开。
名不正言不顺,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像笑话了。雍晋呼吸也重了,声音却冷硬:“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周君忙起身抱住雍晋,他太丢人了,可他脑子转不过弯来,他不想让雍晋就这么走了。明明前几天,甚至昨天晚上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雍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有些湿润,又冰冷。几乎是强硬的,雍晋一根根指头掰开他的手。他声音听不出情绪道:“我是认真的,你不用再联系我。”周君手劲松了,他怀里空了。雍晋往窗口走了几步,周君却道:“我是真喜欢你,所以我才会留你。”
雍晋的身体顿住了,在黑暗里像块巨大的石,安静坚硬,不会后悔一般。周君再也崩不住,没骨气地落了泪:“所以,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也会认真。我真的会不再联系你,我们就再没任何关系了。哪怕你以后后悔,跟我说今天有多么无可奈何的原因,我也不会听的。”
他死死看着那道身影:“所以如果你今天跟我说你的苦衷,我能理解你。我不会耽误你,只要你肯说。”那边安静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雍晋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扶着窗口,低声道:“再见。”
说罢他便走了,头也不回的。周君好半天才去开了灯,他的背疼的厉害,心更疼。他的手背上有血渍,被他的眼泪冲得淡了,成了些许粉印。他在床头找到了蜷成一团的烟,周君怔怔看着那烟许久,才大发雷霆。他让下人进来房间,将所有床单被罩都扯了,他不想在这间房间里再闻到其他得味道。
第48章
周二少发了一场大火,病倒了。同去年一样病得厉害,烧得不断说胡话。病情反复,熬干了底子,见天地瘦了下去,吓得周家大乱,周阎推了好几个饭局,中医西医轮流看。嫂子每日都去城西观音庙拜,捐了许多香油钱。
这些事周君都不知道,他只知自己太累了,又伤心。带伤受寒,还被刺激着,人一下便垮了。下人说二少病倒前,本叫人进来收拾屋子。谁知道下人刚将被套一拆,周少爷又让人通通出去,自己将自己锁在房里,不知做了什么。
第二日卧室里全是酒瓶子,周少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醉死过去。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即便如此还有冷风不时吹入。下人给周少爷擦洗身子时,发现周少爷身上有不少灰,一身睡衣全是折痕,跟狠狠折腾过一场一般,还有只鞋子不知所终,最后在窗子外的石台上找到了。
下人看看鞋子,再打量周少爷这身痕迹,心里难免起了疑心。这少爷该不会醉酒了想不开吧,好在人没出事,要不然大少爷能扒了他们的皮。也幸得这少爷悬崖勒马,怎么着也时回到床上睡了。哪知避开了坠楼,却没避开这场大病。
周少爷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点着炭火,烧得暖烘烘的,还熬了不少药。搞得周家上下兵荒马乱的周君根陷入棉花里一般睡着,不肯睁眼。梦里他推开窗子去找雍晋,那嘴硬心狠一走了之的人回来了,惊慌地扶住他半个栽在窗外的身子。
男人比他还生气,脸色铁青,想狠狠给他一下,却又不知道从哪下手的模样。周少爷在梦里很是威风,他狠狠给了雍少将一耳光,劲道十足,雍少将本就受伤的脸又多了几道指印。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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