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泽低头想了想,说,“算了,不问也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事本来也不重要。”说这话时,江景泽那乌黑光润的长发披散到了他艳丽的面颊上,叶时熙突然间感到江景泽江景泰二人都称相貌稀松平常的江人鹤为爹的这个设定不是很科学。
在尴尬的气氛当中,叶时熙极生硬地扭转着话题,“林九叙,外边当真十分冷么?”
林九叙看了看叶时熙,而后突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递到了叶时熙面前:“是。指尖都冻僵了。”
叶时熙低头瞅了老半天:“我瞧着还好啊……”
“看能看出什么。”
既然对方这样说了,叶时熙只好伸出手握住了林九叙的指尖:“摸着……也还好啊……”
“是么?”
“是啊……”
林九叙沉默了几秒,突然抽回了他的手:“那就是还好吧。”
“……嘎?”
“可能进屋之后变暖了吧。”
“……”叶时熙想:你才进屋几秒钟啊……
第26章 势不并立(七)
又是几天过去,江景泽走路走得更顺畅了些。他找到林九叙,面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冰冷:“父亲吩咐我们出门去寻景泰。”他声音淡淡的,仿佛那日晚间头脑空空的人并不是他。人类确比想象中要坚强很多,似乎不论陷入什么样的境地,都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生活下去。
江景泽的眼角有颗泪痣,令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妖娆。据说长着泪痣的人情感丰富,换个说法其实就是多愁善感。在传说中,泪痣是泪水的烙印,是前世死亡时丈夫或者妻子的眼泪落下来而形成的痕迹,因此,有这个的人一旦遇到前世的爱人,便要用一生去偿还对方。
“不妥。”林九叙皱皱眉,“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不死也没了半条命,需要恢复好一阵子。尤其是缺过氧的人,由于再灌注性损伤,心脏、肝脏、肾脏衰竭都不罕见,影视剧里人被抢救之后立即活蹦乱跳的场景大概只存在于幻想当中。
“等不了了。”江景泽说,“又死一个。江人鹤叫我们即刻出发。”
“嗯?”林九叙倒是没听说。
“还是江家的人,叫做江隐之的,年纪不算小了。”江景泽并不避讳林九叙,说,“其实他并不是这两天死去的,只是尸身刚刚才被发现而已。江隐之本来应该是在外头的,不知为什么提早回到了江家……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就在房间,因此他的尸身一直未被发现。他的尸身被藏在了被褥里边,床又离门很远,气味很难扩散,待恶臭传出去,已是这时候了,若非那炼丹师的鼻子灵得很,也许还要更久才能知晓真相。据说,因为已经死去多日,他的全身都腐烂了,被褥掀开之后,周围气味令人作呕,还有蛆虫进进出出。”说到这里,江景泽也皱了皱眉。
叶时熙问:“唔,也有某一部位被切割下来了?”
“是躯干。”江景泰很女性化地伸手撩了一下长发,然而动作却并不显得很违和,“整个躯干都不见了,被褥里只有头颅和四肢。”
“躯干?”这两个字让叶时熙颇为意外,“不是腰部以上或者腰部以下?”
“不是。”
“这可奇了……”叶时熙说,“阵法需要有五个献祭者,每人贡献身体的一部分,用来拼凑出作为容器的身体。可是,倘若景泰已经有了头颅、双臂、双腿、躯干……他就齐活儿了啊?剩下一个人是干什么用的?林医生,你对人体部位比较精通,你觉得景泰要从第五个人身上取下什么来?”
“这很难讲。”林九叙说,“也许是头发,你也知道古人十分重视头发的,也许是心脏,毕竟心脏对人来讲意义很特殊。从目前的信息,看不出来什么,而且我不觉得这件事是重点。”江景泰打算如何画阵法,根本与案件没什么关系,他们只需明确凶手是江景泰就好。
“你说的是没错……”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对于这个“躯干”,叶时熙总有点在意,总是忍不住想。他也说不说来有什么可在意,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第六感。
站了想了一下,没有太想明白,叶时熙对林九叙说:“走吧,我们也去看看,我想确定一下他的死亡时间,这样才好理出四个人的死亡次序。”
林九叙笑了笑:“你倒是不着急抓人。”
叶时熙说:“完整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你不要小看它。说不定哪时候,它就会派上特殊的用场。也许,它可以指点我们如何捉江景泰呢。”
“嗯,赵神医的案件已说明了这点。”
“那就走吧。”
——江隐之的房间在江家的角落,里边已有很多人在。叶时熙废了挺大劲才带林九叙挤进去,而后果不其然看见了床上的一具尸体,样子让人难以自制地想呕吐。即使见过一些尸体,叶时熙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早饭一直往外面涌,他连忙用额头抵住了林九叙的肩。林九叙没做声,他只是摸了摸叶时熙的头发,在叶时熙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别看了,交给我。”也不知为什么,在听叶时熙讲完他在现实中的经历后,林九叙便觉得有点心疼,同时又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绪上下翻涌。那种体验十分陌生,在面对对方时,他好像彻头彻尾地被感性所支配了,然而细细想来,他又可以用理性辨别每种感情的前因后果,总之,很奇妙。
“嗯……”叶时熙轻嗅着林九叙身上好闻的味道,觉得满屋的恶臭似乎都被压下了一些。
林九叙望向了那尸身,而后对叶时熙说道:“瞳孔不可辨认,尸僵完全缓解,尸体膨胀,腐败血管网和腐败巨人观都有了,的确已经死了很长的时间了。按照现在这个气候……至少死了有三天了。”此时正是夏季。
“三天……”叶时熙还是躲在林九叙身后,“不能再具体么?另外三个人都至少死了三天,我想知道顺序。”
林九叙又看了半晌,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专业的。根据我知道的,只能判断到这。”
叶时熙问:“还能看出别的什么?”
“看不出来作案手法,极有可能是在睡梦当中被人一剑穿腹,但是因为躯干不在,现在没有办法确认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尸体上没有其他致命伤,林九叙推测痕迹在在腹部。
叶时熙说:“算了……我猜,他应当是江景泰离开江家之前杀的,问题是死在杨满庭之前还是之后。不过,不管之前还是之后,时间应当差得不多,就算是专业的尸检可能也辨别不出来。”他在心里整理了下。依照当前信息,四个死者死亡的顺序是:杨满庭、江隐之、莫友之、史什么来着,杨满庭和江隐之的顺序待定,江景泰后来又返回江家杀人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叶时熙不去看尸体,却在屋里走了几圈。他走到窗户前,看了一看窗闩,又伸手摸了摸,然后笑了一声——那窗闩上,绕着两根黑颜色的头发。
“怎么了?”林九叙问。
叶时熙指着木制的窗闩,说:“再次发现,魔的思维还挺缜密……就跟秦文那时一样,并不糊涂。你看,窗闩上有两根头发。景泰在杀了江隐之之后,是从窗户逃出去的,接着又把窗子给闩上了。逃出去前,他在窗闩上面绑了两根头发,出去后,从外面捏住头发拎起窗闩,再轻轻地落在托架上面,这样就造成了一个密室。”古代两扇窗子之间缝隙不小,完全够江景泰从外锁住窗子。
林九叙了然了:“所以,他是在杨满庭之前就死了的。景泰关上窗子,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发现尸体——他还要静静地杀杨满庭,再悄悄溜出去。”倘若开着窗子,被人发现死人并且乱了起来,景泰就不容易再对杨满庭下手了。
“聪明。”叶时熙夸了林九叙一句,“所以,四个人死亡的顺序就应当是:江隐之、杨满庭、莫友之、史什么来着。”他脑子里好像有一块橡皮擦,还是想不出来史家家主侄子叫什么。
“大概是吧。”事实上,林九叙还是不明白,知道江隐之和杨满庭谁先死谁后死有何用——真的可以从这件事就推测出江景泰在哪里么?
“走吧……”叶时熙捂着鼻子说。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动机、作案手法,全知道了,江景泽连目击者信息都讲了,再待在这里也未必会有收获。况且,他真的有点受不了这房间里的味道了。他和林九叙那种闻惯了福尔马林的人可不一样,大部分时间他都只会去翻阅卷宗查找死亡的信息,真看见尸体的,就只有两三回。
第27章 势不并立(八)
回到屋子之后,叶时熙对林九叙说:“我得去洗个澡……我现在全身不舒服。”虽然这么说不太好,然而,一想到那黑色的血肉和白色的蛆虫,酥麻的感觉便从脚底一路沿脊椎爬上大脑,头皮好像都要炸开,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一般。
林九叙说:“成。”
“浴室”距离房间不算太远,叶时熙在木桶里边躺了半天,直到浑身毛孔都舒服了,才拖拖拉拉地从杅中爬出来,站在草席上用热水又冲一遍,用粗毛巾抹干身子,然后穿上衣服鞋子,一边用细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回了自己房间。
林九叙正在沏茶,见叶时熙走进来,便倒了一小杯并且放在叶时熙的手中:“先把身体暖暖。”
“嗯。”叶时熙将茶水慢慢喝下,而后坐在桌前,随手将毛巾丢在了桌上,撑着脑袋沉思。
林九叙很自然地拿起了毛巾,站在叶时熙的身后,将毛巾盖在他头上,两只手轻柔地帮他压干头发。
“……林九叙?”
“这两天凉,总是下雨,你擦得太敷衍。”林九叙说,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哦……”叶时熙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子,好像是在问林九叙又好像在问他自己:“景泰最后一个目标,到底会是哪个人呢。”
林九叙说:“我也在想。”
“如果再捉不到,景泰就会完成那个鬼法术了,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我总有些担心。”
“是啊。”林九叙摸了摸叶时熙的头发,放下毛巾,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把梳子,将叶时熙的脑袋扶正了,一手捏着头发,另一只手轻轻地梳开了头发,并且很仔细地搭在了叶时熙背上。黑发瀑布一般垂下散开,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对比。拢头发时,林九叙的手有时会不小心碰到叶时熙脖子,温热的手指缓缓刮过洗完澡后微凉的后颈,让叶时熙感到十分舒服。
“……”不过,这样好像还是有点奇怪。
梳完头发之后,林九叙放下了梳子,用拇指指腹压住了身前的人颈椎两侧的凹陷处,由重到轻地按,又上下滑推了几下。
“……喂!”叶时熙爽得一哆嗦,“干什么呢!”
林九叙说:“按摩头皮,舒缓肌肉紧绷,促进血液循环,可以让人压力小些,轻轻松松睡个好觉。你太操心。”
“哦……”
林九叙又将手指插进对方发丝内,指腹划着螺旋形状逐渐向下,从头顶一直到了后脑的下缘,叶时熙舒服得轻轻眯起他的眼睛:太爽了……
最后,林九叙将十指交叠,以手掌的力量按压叶时熙的脑袋顶部,按几秒后减少力度,就这样一点点慢慢移到叶时熙的脖子。
“林医生啊,”叶时熙说,“你怎么连按摩都会?”
“从一个神经外科的医生那学了点手法,似乎是某个神经内科的医生‘传’给他的,我觉得有意思,就一直记得了。”
“嗯?”
林九叙沉默了一下,而后突然垂着眸子说道:“当时我想,以后我的爱人累了、疲了,至少我还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哎哟,好丈夫啊。”叶时熙还是眯着眼,“那我就让你先练练手咯。”
“……”林九叙道,“哼。”
“……”
哼?“哼”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想,叶时熙又说道:“事先说好了啊,折腾我的脑袋可以,可别把主意打到我的心脏上。我知道你是心脏外科的医生……”
林九叙打断叶时熙:“副主任医生。”
“……好吧,副主任医生。”叶时熙继续道,“不过,如果你害怕会手生,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练的。”
林九叙说:“已经打了。”
“啊?”
“你心脏的主意。”
“……啥玩意儿?”叶时熙本来只是开玩笑,聊天打屁,没想到林九叙一开口就是句让他吓一跳的。
“放心,心脏是我最熟悉的。即使千疮百孔,我也想试一试治愈它。”
“不用了吧,我挺好的……”叶时熙说,“林九叙,你这样让我毛毛的……”
林九叙笑了下,眼神有点黯然,他移开手,最后拢了拢叶时熙还有些湿意的头发,伸手到叶时熙脸上捏了捏他右边脸颊:“瞧你吓的。”
“……”叶时熙想:果然是开玩笑,自己刚才竟认真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了有人在外敲门的声音,叶时熙叫了一声“门没锁”,门边被人轻轻推开。江景泽用颇为大家闺秀的步态迈步进了屋子,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那位老者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头发、胡子已是花白,异常坚硬的胡子遍布他下半张脸,就好像是许多针灸用的银针插在面部一般。
江景泽的面色冷淡如常,对叶时熙和林九叙说:“父亲请了一位算命先生,在这一代颇有名气,据说很懂阴阳、五行,打算让他猜猜最后一人。”
说完,江景泽便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人的姓、名和字,还有从各家问来的四个人的出生年月,问算命先生道:“我们需要再找一人,生辰八字同为全阴,五人姓名五行需要相生,能否问下应当从哪入手?能看出来什么不能?可否猜出具体的出生年月或姓名?如若不能,划定范围也好。”至于出生日、时,江景泽只知道江家两个人的,尤、史两家并不肯讲。
那算命的拿纸过去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天干分为五阴五阳,甲、丙、戊、庚、壬阳,乙、丁、己、辛、癸阴,地支六阴六阳,子、寅、辰、午、申、戌阳,丑、卯、巳、未、酉、亥阴。这四个人,年、月天干各不相同,想来五人将会分别对应天干五阴,这样便可估算出第五人年月的天干。纸上并没有完整的生辰八字,不知日、时情况如何,大抵与年、月是极其相似的吧。在地支上,也是用了心思,确保平衡,因此也不难猜。至于名字……唔,看来,五人名字不仅总格可以相生,天格、地格同样如此。姓为天格,名为地格。名这东西,实难猜测,姓却可以一试。算天格时姓的比划填一,这样纸上四人,‘莫’姓为木,‘江’姓为金,‘史’姓为土,‘杨’姓为火,因此,最后一人的姓,极有可能是八画的周、孟、林、范、金,九画的俞、姚、胡中的一个,大姓就这几个,其中林姓、周姓人数最多,不过也有可能是八画或九画的小姓氏,比方说和、季、施、洪、韦,数量也不算多,我可以列给你。”
不知为何,叶时熙的心中一动,他说:“姓林。”《问仙》剧情围绕四大家族展开,目前,只有林家没有卷入这个副本,剩下三家都死人了,江家作为主要战场,死了两个。
算命先生最后又说:“寻这八字全阴的人要做什么?这样的人可以通灵,时常被有心者利用,作为献舍或者夺舍用的容器。”
“呃……”叶时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猜对了,只不过是拿去给魔物当容器。
“这种人啊,”算命先生又道,“婚姻大多不顺,需与八字全阳的人结合,否则阴阳失调,中年很难过得幸福美满。”
“哦……”听到这话,叶时熙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
……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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