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内特夫人才刚晕倒,女孩儿的尖叫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班内特家最小的两个女儿,已经被惯坏了的莉迪亚和凯瑟琳也晕倒了,倒下之前,还用尖利到刺耳的嗓音哭喊着一定要嫁给全世界最好看的、还算是陌生人的艾尔利。排行第三,平日里最不受重视的玛丽虚弱地抱住扶手,眼看着便摇摇欲坠。
相较之下,没有晕倒也没有尖叫的仅剩下来的两个小姐,就显得突出多了。
姐妹中最美丽、性子也最温柔的大姐简只是红了脸,下意识慌张地移开了目光,去查看晕倒了的妹妹们了。而排行第二的伊丽莎白抱起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玛丽,同一时间,却是直直地望着刚好抬起头的艾尔利。
从那双清澈无比,仅仅浮现出好奇探究与稍许正常的惊艳的漂亮眸子里,完全可以看出,伊丽莎白·班内特小姐不愧为被气运关爱的幸运儿,她值得这份优待。
“如果您真的是神使,那么一定不会将莉迪亚她们的失态放在心上,我们都知道,她们只是——嗯,太激动了,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当不得真。”伊丽莎白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口这般说着。
艾尔利道:“非要说的话,我确实算是‘神’派来的使者……不过,这不重要。请放心,我不会在意,因为夫人提出的对小姐们未来丈夫的要求,我有大半都不满足。”
伊丽莎白顿时被挑起了兴趣,当然,这之中也存在着从艾尔利那儿得到的吸引的影响。她当即又道:“这一点怎么说?”
“相貌,身材,年收入,家产——”
艾尔利也很配合,一项项数给她听。
“前两项不是硬性要求,暂且不论。刚好,我的问题就在后两项……唔,这么一想……”
不管是生前,还是成为英灵后的现在。
艾尔利——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穷。
之前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一是因为对金钱没有多少确切的概念,二是因为,一般情况下,他压根用不着。
要么他待着的地方不需要用钱,要么就是有诸如某某王、某某法老这样的有钱人提前把他用得着的东西成倍买下来,随随便便就塞给了他。
没有稳定收入,没有像王城遗址、金字塔、所罗门神殿、位于阿瓦隆里的高塔(梅林:等等??)这类固定升值的房产,黄金律更不可能有——有的只是“长得好看”这一点的艾尔利,绝对是最不受班内特夫人喜欢的那一类结婚候选了。
——幸好当初求婚的时候,所罗门并没有因为他身无分文而拒绝他。
艾尔利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了这个事儿。
再往深里想想,所罗门是他唯一求婚成功的人,奥兹曼迪亚斯不算,虽然他也没嫌弃他一无所有就是了。那么,那些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拒绝他求婚的强者,都没告诉过他拒绝的真正原因……
——难不成,还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太穷了吗?!
人生第一次通过班内特太太的择婿原则深入了解到结婚相关事宜的艾尔利,脑中犹如响起了闷雷声,他突然间醒悟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时隔多年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艾尔利先是恍然,然后神色微僵,最后,陷入了莫名地失落。
全然不知他的思路飘得有多远的伊丽莎白小姐:“呃,神使大人?大人?”
艾尔利(猛回神):“啊不好意思,我刚刚出神了。”
重新整理了思路,他复开口时,神色恢复了镇定与严肃:“关于夫人提出的那位伯爵,我无法承诺能让他爱上你们中的哪一位。不过,我可以保证,能让他亲自见你们一面——不见的话,夫人应该不会放弃的吧?”
班内特先生还在拼命摇头,发自内心地要阻止,伊丽莎白也想说话,可艾尔利却道:“没关系,只是以我的朋友的身份见一面罢了。没猜错的话,那位伯爵……”
他的唇角有些不明显的微扬,话音也颇难察觉地轻松了起来,一抹暖色的神采呈现在如月光洁白的面容上。
心情很好。
在听到“基督山伯爵”这个称谓时,他就明白了过来,阿赖耶识为他找到的“同伴”究竟是谁。
他也不需要再多费心里去寻找了,因为,那个同伴已经提前来到了这里,为他留下了最不可能错过的暗号。
他还记得他。
所以,艾尔利最喜欢的——与许久未见的故人重逢——这样的戏码,又要开始上演了。
“伯爵大人的宴会每晚都会开设吗?太好了。”
“那么,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择日不如撞日。小姐们,清醒一下,夫人,也请你冷静,放松,不要激动,赶紧回到你们的房间,尽情地装扮自己吧。”
*****
从伯爵到来朗伯恩的那一天起,内瑟菲尔德之夜——由庄园之名演变而来的这个名字,如今,已成了狂欢与期望的代称。
被最好的园艺工人精心修剪过的枞木林立在宽敞的道路两旁,迎接紧密簇拥而来的马车进入庄园。而在侍者等候、马车停顿的地方,由远方望来的目光足以越过道中的喷泉,穿入敞开的正门。
这是多么奢华,多么精致的宫殿啊!然后,却被酒会的嘈杂给遗憾地拉下了格调——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会有这样的心声。
明明如今已成为舞厅的大厅内部,每一个角落都那么讲究。
靠墙悬挂着各色刺绣精美的帐幔,墨绿色绒巾覆盖着的钢琴就在幔帐之前,犹如懒散坐在边缘,冷眼看向正前方的喧闹的博闻强识的老人。出自知名画家之手的佳作被镌刻着精致花纹的木制相框包裹,高居于所有人的头顶。
然而,足以充当精致的雪白天花板中央,倒映出的却是拥挤着的男男女女动作各异的影子。
满头大汗的侍者们艰难地举起托盘,从硬挤在一起的男人们中间穿过,又要留心避让女人们充满香水气味的裙摆,时不时还得应付勉强收拾了自己、就狡猾地钻入庄园蹭吃蹭喝的赖人。
人实在是太多了。
心照不宣地,硬是不嫌人多、非要在根本跳不起舞的舞厅内停留到深夜的人,更是占据了绝大多数。伯爵几度将大厅的面积扩张,都没能让场面显得松弛。
除了只是想来占便宜的家伙,这里的客人们都有着不便明说的目的。
男人想要结识庄园的主人,基督山伯爵的来历、背景,当然,还有他那仿佛国王出巡般的排场,都让他们嫉妒之余不免心旷神怡。
女人更想要结识庄园的主人,但却不止限于和伯爵说上几句话,而是要直接成为庄园的女主人——基督山伯爵早就放出了话,他在这里大开筵席,就是为了在宾客之中寻找一位令他心仪的伯爵夫人。
没人说他这样的行为多此一举,毕竟他就是这么有底气。
今夜也是如此。
坚持不懈留下来的大多是被紧身衣勒得有些喘不上气的年轻女士,她们仍旧心怀期盼,希望伯爵的身影能够再度出现在不被允许宾客上去的三楼的楼梯间。
每晚的宴会开始之时,伯爵都会在那里驻足片刻,往爆满的舞厅望上一眼之后,就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以至于都过了这么长时间,朗伯恩的人们都只依稀看到伯爵帽檐下的白发,和被墨绿色斗篷覆盖的高大而又挺拔的背影。
“明白了,你们之前虽然来过几次,但都因为伯爵每晚只露一次面,没能……唔!这里真的好挤。”
挤得话都没办法顺利地说完了。
这也是艾尔利的失误。
即使在宴会开始之前就到了地方,但比他们先来的人——还是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挤进舞厅的大门,回头再看时,同行的几位女士老早就被别人挤到视野之外的天涯海角去了。
“等——”
“……算了,我还是先去跟他会合吧。”
本来想着要照顾班内特家的小姐们,艾尔利才省去了直接瞬移到庄园内找人的步骤,没想到这一省,就给自己省出了麻烦。
很不巧,身边正和他挤在一块儿寸步难移的是几位气喘吁吁的女士。
她们的妆都快花了,好在脸上还有面具挡着,才显得不那么尴尬——没错,伯爵为宴会来客提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遮面,不要露出完整的面容。
正因为有这个奇怪的规定,艾尔利才听到女士们小声抱怨:“本来人就这么多了,还非得戴上面具——伯爵的眼神得有多好,才能一眼看见如此美丽的我呢?”
对啊,眼神得有多好才能一眼望遍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寻找到唯一想要寻觅的那道人影呢?
而同一时间,艾尔利想进不能进,想退更不能退,只能僵持着被人群密不透风地堵在正中间。
为了让自己不会突兀,他自然也做了变装,在班内特先生的建议下,换上了一身这个时代的英国绅士最喜欢的时装,也就是古典气息的深色上衣,外加剪裁贴身的长裤短靴。面具就更随意的,跟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用羽毛点缀的半脸面具。
其实,他这副打扮不仅不会低调,反而会更加显眼。
不仅是身形,在面具的勾勒下更显得明亮的蓝色双眸,还有未被遮掩的剩余的面容,只会为他增添引人越发想要探究的神秘。
甚至于,即使混杂在人群之中——
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传入了正艰难地尝试前进的艾尔利的耳里。
有瞬间爆发开来、却又仿若中途隔断般暂时低落下来的人声。
有凌乱的脚步声,衣料碰撞的摩擦声……以及。
还有一道清冽之中,难掩其冷漠的嗓音:
“请让开一下。”
期间,伴随着女人惊喜的大叫,不敢置信的质疑,失落的悲呼。
“请让开一下。”
嗒——
嗒——
嗒!
艾尔利的心中,复又掠起了一分奇异的热流。
就像是,四周神奇地安静了,遮挡住前路的拥挤的人群,全都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
就像是,即将与某一个曾经见过的、在自己心中一直留有极好印象的熟悉之人面对面相见,他已经在靠近了,并且……
“埃德蒙?”
——并且,真的破开了密密麻麻的无穷阻碍,以最迫切的、最急躁的心境,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艾尔利也刚好在这时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第一声略带惊讶,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时刻不能用疑问的语气。
于是,他重新再来了一遍。
“好久不见呀,埃德蒙。”
艾尔利不禁带起发自内心的欣喜的微笑。
……
猝不及防的对视。
急躁地寻觅而来的男人也猝不及防地,被他眸子里闪烁起来的光芒照亮了。
明明在这一刻之前,还在毫无希望、却永远执迷不悟地追寻。追寻那个曾经在黑暗之中给予自己救赎的“爱人”。
明明在更早、更早之前,终其一生也未能得到……
找到了。
也终于……
“……抓到了。”
从白发男人微动的嘴唇边,似是漏出了几个轻而沉重的字音。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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