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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节

    满城俱素,一片缡白,犹如在七月酷暑天气里下了一场寒沁人骨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散落在皇城四周,各处街巷民宅。不是真的雪,只是白色的布,白色的纸,白色的灯,白色的悬挂,白色的灯笼。
    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干净的人们将自己的悲伤与哭泣也都压制在肺叶之中,生怕惊扰了这宋国十四年来最悲伤的一天。
    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京都百姓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人们往往如此,在一个人死后,才会想到他的好处。不论宋国的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但至少在他统治宋国地十多年间,宋国子民的日子,是自五代乱世以来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故而京都这些天多是悲声。
    皇帝在玉皇顶巅被魏王伙同华夏卫府刺杀司使白沧海刺杀,不管百姓是否真的相信,是否有怀疑,这就是赵光义想要告诉宋国百姓的真相,而至于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或许要等几年以后,才会逐渐揭开,像洪水一样冲进宋国百姓的心里。那些权贵们会再次利用宋国百姓的心怮,去寻求他们进一步的利益。
    还不到举国发丧的那一天,京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所有的人在习惯悲伤之后,都开始感觉到荒谬,无比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胸中怀着一统天下伟大志业的陛下,怎么可能就如此悄无声息的逝去?不是不能接受皇帝陛下的离去,只是所有人似乎都无法接受这种离去的方式。
    伟大的太祖皇帝逝去,迎接宋国的……将是什么?
    是动乱之后的崩溃?是平稳承袭之后的浴火重生?
    因惶恐而寻求稳定,人心思定。绝大多数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崇政殿中地那把龙椅,迫切希望赵光义赶紧登基,稳定宋国地朝政。
    不论是因为太后懿旨和陛下所谓的遗诏所带来的名份上,还是从大臣们的观感上来说,貌似理所言当然的该由晋王赵光义继承皇位。然而前些天已经有谣言传开,以致于众所周知,皇帝陛下此行西巡祭天。最大的目的本来就是引蛇出动,而这条蛇就是晋王赵光义……
    根本不用有人再继续引导,便有不少人想到了什么,想明白了什么,却什么也不敢说。那些入宫哭灵的大臣们,远远看着扶着衣棺痛哭的晋王殿下,心头都生出了无比的寒意与敬畏。
    在官员之中流传着那位年轻的祥符王叶尘似乎已经暗中潜入京都,只是没有几个人认为在当前形势下,特别是晋王已经掌控了十万禁军和皇城、朝廷的前提下,祥符王叶尘还能够拥有翻天的本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祥符王若是不愿意臣服于新的皇帝,那么今后只能将姓名埋于黑暗之中,而大势……已定。
    ……
    ……
    按照赵氏皇族家乡洛阳之地的旧俗,摆着一只黄铜盆,盆中烧着些市井人家用的纸钱。黄色的纸钱渐渐烧成一片灰烬,就像在预示着人生的无常,再如何风光无限的一生,最后也只不过会化成一蓬烟,一地灰。
    晋王赵光义和宋皇后带着小皇子赵德芳、永庆公主,以及花蕊夫人等皇帝的嫔妃跪在地上或悲痛,或迷茫,或无助,或装腔的哭泣着。辛石跪在一边,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这些人中估计只有宋皇后和陛下一对儿女是情真意切的为陛下的逝去而伤心哭泣。
    第624章 先皇大行与新皇登基
    整座宫殿都在忙碌着,在压抑紧张中忙碌着,内层宫墙并不高,隐隐可以看见内廷采办的白幡的竿头,在墙上匆忙奔走,朝着前宫的方向去。
    皇帝大行,文武百官轮番入宫哭灵、守灵,赵光义虽然忙着寻找叶尘和对付带着两千人逃走的曹玮,同时给禁军中不断安插自己的心腹,颇有些焦头烂额,但也得一日三至,带头哭祭,到了第二天午后,整个宫中已是人困马乏。换进来的哭灵官儿们还算有点精神,王继恩、辛石这些人可是连轴儿转,都有些吃不消了。
    一箱箱未曾染色的白绫白缎自后宫里搬出来,工匠们忙忙碌碌,内廷中的棚儿已经都搭完了,一座座棚儿矗在那里,庄严肃穆。
    小皇子赵德芳年纪还小,再加上身上有伤,心中又着实悲痛,早已禁受不住,由人带下去暂做歇息,皇后娘娘和永庆公主却仍一直守在灵前,中间只休息过两个时辰,吃了点东西。早先一直陪在赵德芳身边的水儿却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
    ……
    ……
    一处偏僻小巷,距离京都皇权中心有些远,距离京都最豪奢的富贵宅聚地也不近。街面上那些悲伤惶恐地京都百姓氛围,一般都不进入这方小巷,因为这个小巷子中充满了各种难闻的味道和一天到晚的肥猪临死前的惨叫声。
    没错,此处便是在开封城底层百姓中颇为有名的杀猪巷,很不起眼的名字,但整个开封百姓所食猪肉中超过九成是在这个巷子中宰杀,然后再运到城中各处。
    噪杂混乱的巷子尽头是一方小院,院子是前两年前不知何人买下,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期间从未有人来拜访,或者人口增多的现象。所以这些天不管是许方义麾下的探子,还是禁军来搜查,都没有任何异状。
    今日皇宫之中,正在给逝去的皇帝大行。叶尘此时却很清闲地坐在这间院子的树下乘凉,一面喝着凉茶。一面低头想着些什么。
    叶尘穿了一件青布衣裳。脸上自然已经是另外一个面容,此时他手指头轻轻转着微烫的小盅,忽然叹了口气,对身旁那位大宋曾经的百官之首,如今依然在朝廷中暗藏很大势力的名相说道:“魏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让他当皇帝自然要比晋王这个弑兄谋反之徒合适。”
    与叶尘说话的自然就是赵普,此时赵普闻言,顿时一脸欣喜,说道:“既然如此,老夫自会按照祥符王所说发动朝中藏着的人手将赵光义登基之事推迟三天。”
    没错,此处正是赵普和魏王藏身之地,叶尘能够找到这里,是双方共同努力想要见面的结果。
    “好了,事情还很多,我先走了。”叶尘很客气的向赵普行了晚辈礼,然后转身向小院外走去。
    赵普不敢怠慢一边回礼,一边说道:“祥符王不见见魏王殿下。”
    叶尘看了一眼小院地面某处,摇了摇头,说道:“让魏王殿下藏好,不要随意出现。”
    说着话,叶尘已经出了小院,同样改变容貌的连继城从某处钻出,默默跟在叶尘身后,向杀猪巷外走去。
    小院地下室中,魏王得知叶尘没有下来面见自己的意思之后,神色有些阴沉。
    ……
    ……
    叶尘三人七绕八拐,走了半个开封城,来到一处秘密据点。
    二人进了屋子,里面却是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时。
    不是别人,正是胡三光,胡三光见到叶尘,神色激动无皆跪了下去,失声道:“大人……”
    叶尘叹了口气,将胡三光扶起来,说道:“好了,不要说一些矫情的废话了,直接说有用的。”
    胡三光立刻收敛心神,恭敬说道:“大人,在南府司使刘金元暗中出动大江帮上千人帮助之下,白司使和白剑主带人将剑庄上下已经救出,并且送到了杭州,如今有赵赞将军暂时照看。属下也已经联系上了白司使,他如今带着三十三名杀手和二十四名剑客藏在杞县秘密据点之内,另外刘金元派遣南府副司使多罗咜带领南府五十名高手也随白司使一起北上,藏在了杞县。只是人数太多,目标太大,不好进开封城。即使进了城,陌生面孔也不好藏身。”
    叶尘听说刘金元派遣多罗咜带领五十名高手过来,不由大为欣喜。
    多罗咜原本是弥勒教四大金刚之首,实为华夏卫府南府中第一高手,比南府司使刘金元都要厉害一筹,若是正面交战,刺杀司副使连继城都不是其对手。此外,南府这两年在叶尘暗中授意之下,刘金元笼络了不少江湖真正的高手,跟着多罗咜前来的这五十名高手中想来一流高手都会有不少,其他人虽然还没有达到一流境界,但也应该是杀人的好手。有这些人参与,他下一步计划成算又增加了两成。
    这样想着,叶尘说道:“你潜出城,去找曾尚飞,让他安排白沧海、多罗咜他们进城。进城之后就藏在曾尚飞家中。到时候我们也搬过去。”
    胡三光一听,不由大喜。曾尚飞原本是枢密院签书院事,数日前赵光义让其顶了党进的位置,成为已经换防到城外城防军的都指挥使。因为曾尚飞早在半年前便在叶尘的授意下暗中向赵光义投诚,所以也算是赵光义的心腹。有他安排此事,自然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叶尘布下这步暗子,如今却正好用到。
    ……
    ……
    皇帝大行,三天一过,新帝登基。
    灵堂那边白茫茫一片,大庆殿却已恢复了金壁辉煌的模样。
    皇家比不得寻常百姓家,家事也是国事,新帝登基乃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既延误不得,也不能带出一丝晦气来。
    登基大殿异常隆重,从内朝、外朝、再到午门、御街,所有的灵棚都已撤下白绫,换上彩绸,装饰的花团锦簇,唯有灵堂一处仍然带孝,穿白衣、扎白带子的宫人、内侍们暂时也被约束在灵堂内,大典期间不得随处走动。
    赵光义站在皇帝的宝座之前,心中不由开始畅想。
    一想到今天他必将万众瞩目,他是唯一的主角。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秉承天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待会所有人都要向他参拜致礼,山呼万岁,到时候他望着御阶下跪拜的群臣,他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脚下的蝼蚁的那种感觉。
    在正式登基前几日,卢多逊、吕馀庆和已经向赵光义臣服的薛居正便率中书、门下、枢密两府一院、六部、九卿进请陛下更换年号。
    循旧例,先皇驾崩的当年,年号是不更改的,新任皇帝要在次年元月一日,再拟立新的年号,可是如果仍然沿用旧的年号,对赵光义来说,亡兄的阴影便挥之不去,自己的帝位始终不够踏实,所以他也顾不得古制旧礼了,在他的授意下,三相率百官请立年号,早已有备的赵光义假意推让一番,便更改年号为“太平兴国”。
    随即,赵光义又改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名叫赵匡义,赵匡胤登基之后,臣子要避皇帝名讳,他就改了名字叫赵光义,如今自然没有再改回旧名的道理,他也不想改回旧名,赵匡义这个名字总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读音相近的另一个名字,于是他秘密延请京师出名相师,为自己拟了一个新名字,单名炅字,今后,赵光义就叫赵炅了。
    宋以火德兴国,这个炅字日下有火,正合大宋国运,在他看来是大吉大利,虽说命相风水之说终究有些虚妄,但是对急于巩固政权的赵光义来说,但凡能讨些吉利彩头的东西,他现在都不厌其烦,从善如流。
    起好了年号、名号,还要提前准备好要颁布的新政,当然按照惯例要大赦天下,以示新帝皇恩浩荡,普天之下雨露均沾,除杀头大罪不得开释外,所有罪囚都做了开释、减刑等处置。
    这一系列准备到位之后,便到了真正登基之时。
    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元老宿臣,各依序列,依次入殿。
    赵光义站在龙椅的前面,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弟弟赵光美为首的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臣子们,知道当自己坐下之后,自己便会成为宋国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君主,手中掌控亿万人生死的统治者。
    这是他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这一个目标,他曾经惶恐过,嫉恨过,然而最终学会了隐忍,平静,等待……狠毒,最后弑兄谋反。
    当这样一个目标忽然近在咫尺之时,赵光义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让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
    “请皇上登基。”
    “请皇上登基。”
    如此这般三次,赵光义躬身三次,以示对天地人之敬畏,然后他直起了身子,看着堂下跪伏一地的群臣,似乎看见了整个天底下的亿万子民正在对自己跪拜,一股掌控天下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赵光义这般想着,便要往龙椅上坐去。
    ……
    ……
    第625章 遗诏是假的
    在这个庄严悲肃,满朝俱静,万臣跪拜的时刻,薛居正想起前天赵普派人送来信中说的那席话,脑袋瞬间充血,竟然以膝跪地,往外行了两步,来到了龙椅之下,叩首于地,高声呼喊道:“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四字一出,朝堂里所有人都惊悚了起来,顶着伤痛到来的潘美和李继隆、卢多逊、陶谷、王悦风等人脸沉了下去,王继恩用眼色指使几位太监开始向薛居正的方位走去,相反却是正准备坐上龙椅的赵光义松了一口气。
    是的,登基不可能这么顺利,总会有些波折才是。赵普那只老狐狸一直没有出手,薛居正这老不死的突然向自己彻底臣服,这些本来都是不正常的。
    薛居正在喊出这两个字后,深吸一口气,想起先帝赵匡胤对自己信任——自己能力一般,但却能够位极人臣,坐到百官之首宰相这个位置上,这其中蕴含了陛下对他莫大的信任。
    此时此刻,薛居正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心头畅通,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赵普既然说已经和祥符王密谋妥当,让自己出力,那自己便豁出去出力吧!也算是报答了陛下多年来的知遇之恩,也算对得起宰相的这个位置。
    薛居正看也不看来扶自己的太监一眼,直着身子,看着龙椅前的赵光义,拼尽全身气力,拼着将一生荣辱,拼着将全族上下上千人的生死不顾,悲郁而底气十足的唤道:“晋王所拿出陛下的遗诏是假的,陛下另有真正的遗诏,我等应该遵陛下遗诏……所以晋王暂不得继位,等找到祥符王手中陛下真正遗诏再定天子之位。”
    全场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无人敢说话,甚至不由自主的将呼吸都屏住了。
    赵光义此时却是出奇的冷静,那冰寒且深不见底的双眼盯着薛居正,一字一句说道:“薛相公,妄言先帝旨意,乃是欺君诛九族之死罪!”
    薛居正面色微变,沉默少许后,恭谨行礼应道:“我大宋陛下驾崩,新皇还未登基,何来欺君?”数日前大朝会上显得有些软弱的宰相大人,竟然在今日晋王登基之日显得极为强硬,寸步不让!
    “陛下于玉皇顶宾天,乃华夏卫府刺杀司司使白沧海与魏王赵德昭勾结刺杀,当时本王正好在陛下身边,所以才留有遗诏,此事当时在玉皇顶数十名官员和内侍都可作证。在此之前,先帝身体向来健康,怎么可能会遗诏之说?”赵光义盯着薛居正的眼睛,平静异常地说道:“薛相公,你所说陛下遗诏何在?”
    薛居正既然已经开了口,便犹如开弓无回头箭一样,只能咬着牙继续下去,此时叹息一声应道:“遗诏如今便在祥符王的手中。”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叶尘在宋国朝廷上下的威望以及先帝对他的宠信,使得薛居正这句话一说出来,可信度却是极高,且影响力却是极大的。
    赵光义脸色微变,手有些冰凉,内心深处更是一片寒冷。他从来没有想到。在玉皇顶地事情爆发之前。自己那位哥哥竟然还会留下遗诏来!遗诏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不用脑子想也清楚。
    “不对,我那位哥哥绝对不会留有遗照,因为在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玉皇顶上,否则他就不会去做那引蛇出动之事。薛居正说的都是谎话,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拖延时间。他已经暗中和叶尘见过面,甚至和叶尘、赵普三人有过密谋。”赵光义一个机灵,想起赵匡胤的为人,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紧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此时和薛居正在这里对质,在这些细节上纠缠,本来就是失策。他应该从最开始便让人直接将薛居正拉下去,让其没有机会说这么多扰乱人心的话。
    想到这里,赵光义看着薛居正,皱眉说道:“本王向来深敬薛相公为人。但今日所闻所见,实在令本王失望。想先帝当年对薛相公何等器重。今日薛相公竟是糊涂恶毒如斯,暗中分明与与弑君谋反的魏王勾结,且借祥符王的名头,妄图阻止本王登基。”
    赵光义说到这里的眼神渐渐寒冷起来,一股莫名的强横阴冷气息,开始随着他口中地词语而散发而出,使得殿中所有的臣子无不心中凛然。
    “宰相薛居正,勾结弑父谋反的魏王,假托先皇旨意,来人啊……将他逐出殿去。念其年高,押入狱中,以待后审!”
    此言一出,满殿俱哗。诸位大臣心知肚明,在涉及皇权地争夺上。从来没有什么温柔可言。尤其是薛相公今日异常强横的指出晋王的遗诏是假的。晋王必然会选择最铁血地手段压制下去。
    然而,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有一方木鱼儿被一根木轻轻击打了下,发出了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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