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燕翎瞪着眼只是不信,一个曾经名镇边塞的将军,怎么可能死得这么容易。她上前半步,准备去探她的颈侧,却被楚向澜扬起的手打了回来。
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谁允许你碰她了?”
燕翎不禁气结,指着他的鼻子嚷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三番两次与我做对,我看你是不想回北狄了!”
正待强行把他扯起来看个究竟,却听羽箭破空之声响起。
箭是从通道出口的方向而来,速度极快。燕翎已经算是反应迅速,胳膊仍是挂了彩。原本守在进口的人听见声音冲了进来,也纷纷中了暗算。
一片混乱中,燕翎的第一反应是去制住那个中原的皇帝。但袭击者已经从地道里冲了进来,他们收起了手弩,挥舞着长刀。不仅武器精良,而且人数源源不断。就算北狄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也被这样的突袭打懵了,战斗的天平在开场已然倾斜。
“快走!”被同伴率先推出地道的燕翎又惊又怒,但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卫潜,甚至顾不上楚向澜。只能且战且退,大声呼喊着其余人手往进口处撤去。
来的人是陈千户,在那些守在出口的北狄人看来,他简直就像是妖怪一般,率着一群虎狼般的侍卫突然就从地底钻了出来。
“参见陛下,末将救驾来迟……”分出一队人马去追击逃跑的北狄人,陈千户赶紧先向皇帝行礼。
而卫潜却像没看见这么个人一般,径直走到了楚向澜面前,冷声道:“放开她……”
陈千户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向了一处,心跳得飞快。他在宫内当值也有好几年了,还没见圣人的脸色如此可怕过。北狄险些攻破洛阳时没有,林邑进犯交州没有,临川王谋逆时也没有。
众人都交口称赞皇帝陛下乃是一位天生的君主,几乎从不犯错。如神祗般高踞于王座之上,俯瞰众生,赏罚严明。
而现在,因为一个女子,神走下了他的祭坛,被地狱卷起的火焰遮蔽了双眼。
“卫潜,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从头到尾,楚向澜一直谦恭有礼,此刻却大逆不道地直呼皇帝的姓名。
他的声音低哑,用一种嘲讽地态度问道:“我自有我的罪孽,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自以为爱她、护她,事事插手,处处设限。可你有没有问过她,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把她还给你,不是因为你爱她,是因为她爱你,这是她想要的归宿。”他抬起头看向卫潜,眼神中竟然带着奇异地怜悯:“卫潜,你虽贵为天子,可却一无所有。”
陈千户被灌了满耳朵不该听的密辛,只恨不得当场聋了才好。但皇帝没有命令,他也只能在那里硬撑着。眼见话已经说完了,忙使了个眼色令人先把楚向澜押走。
一身素衣的萧锦初就这样躺着,血色蔓延到了地面,触目惊心的红。帝王黑色的眸中掀起了滔天风暴,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将萧侯抱在怀中时是那样地小心翼翼,如同持着一件稀世珍宝。
那个女子极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不似平日的耀目飞扬。但不管什么模样,其实他都是喜欢的。
“含章,你说得不对。”卫潜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在石室内荡漾开。“先生那样的人,你何时见他出过错。他既说你命中出将入相,富贵双全,那必然是准的。不是你拖累我,是我带累了你……”
陈千户半跪在地上,心如擂鼓,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方才见萧侯的衣襟上沾满了血,明明就已经没了气息。
“你本可以无忧无虑的,就算不嫁人生子。也可以像你年少时想的那样,做个游侠,纵横大河两岸。如果不是为我,你的双手不必染血。更不会落得孤家寡人,一身伤痕。枉费先生从前总是夸你聪明,这点帐却算不过来。”
卫潜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似乎是在沉睡。修长的手指从眉毛画到眼睛,鼻子,嘴唇。一路流连,似乎要把她就此刻在心上。
“含章,从前我一直催着你相亲,你都不愿意。我既担心你终身无靠,但每一次婚事不成后却又暗暗松了口气,是不是很傻?安素一直说我的心思太重,藏得太深。其实我只是不敢,我怕你对我只有孺慕之思,更怕你当真动了情。”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对我说,让我娶你为后。就算当初谢相到滑台来请我回京时,我也没有那么惶恐过。我的路眼看已经到了尽头,而你的路还那么长,我怎么舍得用一顶后冠来困住你。”
一身青衣的帝王拥着他毕生至爱的女子,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那是他一直想做而没能做的事。
他一直固执着想为她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夫贤子孝,安稳终老。却从未想过人生漫长,也许下一刻就会面临生离死别。
楚向澜说得对,他从未考虑含章到底要的是什么.让他们错过的,不是所谓天命,是他自己。
“含章,我后悔了……”
“此话当真么?”白衣女子睁开了眼,在黯淡的石室内,她的眼中似有流光。丝丝缠绕,如无尽地眷恋
拥有绝世容颜的帝王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一场梦境,大约是老天所能赐下最好的礼物了罢。他答道:“一诺千金。”
檀戎身为宣威将军,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然而他觉得这辈子所受的惊吓也及不上今日一天多。
比如眼看着皇帝孤身入敌营时,又比如说看见一群虎贲卫从敌营中杀出来时,还比如接到禀报说萧侯被刺身亡时,更比如刚听完禀报后,又见到皇帝陛下与萧侯从厢房内携手而出时。
以上种种,实在是把他刺激得不轻。最后还是陈千户看不过眼,偷偷踢了他一脚,他才如梦方醒般赶紧躬身道:“见过陛下,见过新平侯……”
萧锦初见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打趣了两句:“宣威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当见了鬼?”
偷掐来自己两把后,檀戎终于确认他眼前的萧侯乃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忙打着哈哈道:“卑职是见您与陛下平安归来,一时喜不自胜,喜不自胜!”
边寒暄边狠狠瞪了眼方才谎报军情的下属,居然敢说萧侯遇害了,真不知道哪里借的胆子。那侍卫更是冤屈,他真没敢撒谎啊!
前头那一番混乱,虽说宣威将军受惊不小,却也是尽忠职守。配合陈千户的人,将逃窜的北狄探子们尽数抓捕归案。
谁能想到前朝古寺竟成了北狄人的老窝,那地道从寺内直通凤凰台,若不是出口被陈千户带人反攻了进去,檀玮真是光想就一身一身地出冷汗。命人敦促车驾,再不敢让皇帝留在这鬼地方。
萧锦初登车时正遇上燕翎被押走,她的胳膊上胡乱缠着布条,发辫凌乱不堪,照面之下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那还真要谢谢你的远见了!”萧侯略挑了挑眉,一边按着脖子上的伤口。她演这场戏也不易,毕竟撒的可是真血。
被她这一刺激,燕翎只恨自己当时手慢。“你得意什么,若不是姓楚的拦着,我早就补上一刀了!”
萧锦初没再回答,败军之将,她素来是不放在心上的。卫潜的脸色却很不好看,身畔三尺之内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只不过旁人怕他,萧锦初是从不怕的,更何况车内只有他们俩,当即硬凑了过去:“生气了?生我的气,还是那个北狄女探子?”
卫潜举手就要往她的头上敲去,还没碰着头发丝呢,萧锦初就哎哟哎哟地喊了起来:“我的脖子怎么突然又疼起来了,哎……”
虽然知道她多半是装的,卫潜仍是紧皱着眉去看她的伤口。这样的好机会萧侯怎么能平白放过,当即顺势往他的怀里一赖。
“你这是干什么?”卫潜的语气生硬,但终究还是舍不得把怀中这个人往外推。
就是仗着这点,萧锦初越发得寸进尺:“我伤口疼啊,流了那么些血呢!再深一点可能就没命了。”
“你也知道会没命啊!”不说还好,提到这个卫潜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她在石室忽然“死而复生”,卫潜固然是欣喜若狂,但同时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从萧锦初失手被擒,随后慷慨自尽,再加上陈千户随即就冲来进来。整件事实在疑点重重,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不对劲,更何况皇帝陛下这样聪明绝顶的人。
“你已经查出了楚向澜的身份,为什么不扣住他?非要装做被抓,混进瓦官寺。你这是亲手把刀递到了敌人手里,就不要怪罪人家不留情面。”卫潜想起拿到那截绢帛时的心情,若不是看她有伤在身,真是恨不得打到她不能下床才好。
萧锦初自知理亏,声也低了,眉也弯了,整个人往师兄身上蹭。“我是怕再有漏网之鱼,单抓一个楚向澜,打草惊蛇了怎么办。总要深入敌营,才好一举成擒。你看,陈千户带的都是好手,咱们里应外合,这不是一个都没能跑掉吗?”
卫潜却不吃这一套,行险就是行险:“此事你能成功,只该向楚向澜道谢。若不是他,就算你演得再像,龟息术再厉害,终究是白费。”
说到这里,萧锦初不禁有些奇怪:“对啊,我都忘记问了,怎么没看见楚向澜?他该和燕翎一起押走罢!”
卫潜没有出声,就在出发前,檀玮曾悄悄来报,楚向澜服毒自尽。
当时,皇帝陛下忽然就想起了那首墙上的题诗:栖栖失群鸟,日暮尤独飞……这只孤鸟,最终还是没能寻到一株可以安身的松树。
“他是不在了罢?”萧锦初明明是揣测的语气,却莫名带了笃定。那样一个人,是不会容许自己披枷带锁的。若真如此,宁愿归去。
沉默了一会后,卫潜终于开口道:“他与瓦官寺有缘,我念在他护了你一场,留他全尸,交予慧重法师。”
“真是如此,倒算一个好归宿……”
大约是萧锦初话语中的怅惘之意过于明显,皇帝陛下的眉头又锁了起来:“按楚某的罪过本该夷三族,如今已算是善终,你倒还替他可惜。”
真砍了他三族,说不定楚向澜还得活转来谢谢你。毕竟他看那个父亲和嫡母,跟仇人也是差不多了。萧锦初在心里默默回应道。
又过了片刻,她才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这是……萧锦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情,一脸的不可思议:“师兄,你是嫉妒了?”
“胡说八道……”卫潜忍不住斥道,想了想仍觉不够。他嫉妒楚向澜什么,嫉妒他有才有貌还是身世凄凉?
但没等他好好理论一番,萧锦初已经行动了。她抬起头,飞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卫潜本身的体温偏低,所以他的唇也有些凉,就像上好的昆仑玉。
那种触感对于萧锦初来说很是新奇,于是在离开前,她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柔软地,微凉地,还带着一丝柏木的香气,她最喜欢的味道。
“你……”要看到卫潜目瞪口呆的样子是不大容易的,此生能达到这个成就,萧锦初自觉十分满意。所以,没等他说话,她再次将唇覆了上去。
这次却轮不到她嚣张了,回过神来的帝王一下就掌握了主动权。她的防守如此薄弱,轻而易举就被他所攻陷。唇瓣厮磨之间,舌尖先是试探地扫过,随后便开始肆意起来。
卫潜的手指穿插在檀木般地黑发间,一路延伸到颈项处。而舌与舌相互缠绕着,明明已经霸占了全部,却仍执着索取着更多,直至无法呼吸。
当两人终于分开时,萧锦初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像着了一把火,素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女将军头一次有些赧然。真是奇怪,方才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呢?
她能听到师兄在唤她:“含章……”
同样的两个字,此时听来却带着无尽的缠绵之意。可她不敢抬头,只会像受了惊的乌龟一般缩在壳中。哪怕那个所谓的壳,也是对方的怀抱。
“含章…含章……”每一声呼唤都能激起一阵战栗,她能感觉到卫潜细碎的吻落在发间,就如林梢的风,也如午后的蝉鸣,细微而鲜明。
萧锦初直到脸上的热潮终于稍稍褪却,才敢抬起头来。她从未见过卫潜的眼神如此灼热,只是对视着,就仿佛能将她融化。
“师兄……”她小小声地嗫嚅着,几乎不知道该把视线转向何处。他的身上满是柏木的香气,熏人欲醉。
卫潜的声音仿若叹息:“含章,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这一生所做的决定,从未后悔过。唯独这一回,萧锦初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这教训太过深刻,简直让他快魂飞魄散。
他不敢再把她往外推,可他也不敢想她将来披麻戴孝的模样。倘若注定不能朝朝暮暮,究竟是无情不若有情苦。
“我想和你在一块……”萧锦初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仿佛演习过好几百遍。如此熟悉,如此自然。“人生百年,总有一别。不管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好,只要能与你一起,就没有白过。”
“你就不怕吗?”卫潜轻抚着她的头发,语带叹息。那座宫城如此冷寂,就如一个巨大的牢笼,若是再撇下她一人……
“怕过了,没用,所以也就不怕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却无比坚定。就如她曾说的:若是天命在我,自然是水到渠成。若是天命在彼,说不得只好与这命争上一争了。
一幕幕往事化作流光,将两人笼罩在其中。卫潜想起了许多事,在滑台,在京城,在宫中……
那些没有萧锦初的时光,他都在做什么呢?如今想来竟觉得模糊了。明明这些年来他们都是聚少离多,却拥有那么多的回忆,仿佛从未分离。
他忽然就明白了含章在想什么,一个人能活多久是天定的。但活成什么样子却只有自己能决定。
他们都是从金戈铁马中闯过来的人,太清楚什么是无常。方才在身边的同袍,可能在下一刻战死。亲密无间的兄弟,也可能会为了利益而倒戈。
抛开那些勾心斗角,权力纷争。若是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时光再短也是一生。
车窗外的风不疾不徐地吹着,卷起了地上的枯叶飞向远方。仔细看去,路边的枝杈间已露出一点新绿。明明还是冬日,春却已经不远了。
于是,卫潜悄悄勾起唇角,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版就此结束,以后可能还会出相应番外。
非常感谢各位小天使的一路相伴,想说的话很多,但是不知道从何讲起,那就再谢谢大家吧!
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坚持不到把这本书写完。
我相信很多小天使都在期望一个大团圆结局,但我觉得故事就此停在这里也很好。
也许人生并不是he,愿大家都能把握住当下,过好每一天。
本书由 woman、神精病 整理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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