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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翠儿说声知道,就去安排了。
    这里敏瑜拉着施清遥的手,又对奶娘说道:“今儿你带着小格格睡吧,入夏后我给她里面加了件肚兜,便是踢了被子也不妨事,你只别睡的太沉,以防她起夜就行。”
    奶娘应声是,就要过来抱施清遥睡去。哪知施清遥恋着与她额娘阿玛玩,握紧她二人的手指就不松开,嘟着小嘴撒娇道:“不要睡,我不要睡嘛。我在宫里的时候,曾祖母还许我玩到很晚呢。”
    “什么曾祖母?”敏瑜愣了愣,不成想她女儿进宫一趟,还认出了亲戚。
    施清遥却道:“就是皇曾祖母啊,皇玛法说,我有好多曾祖母,还有好多祖母。额娘,怎么以前你不带我去见她们呢?”
    敏瑜捏捏额角,直觉头疼,始知小丫头嘴里说的曾祖母竟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她不知道施清遥在宫里听了些什么,才带回满口的祖母曾祖母,她只知道下一次绝对绝对不会让她再进宫了。
    偏生她闺女年纪小,还不懂得适可而止,见敏瑜和施世范不说话,又讨好道:“额娘,你知道宫里还有公主吗?她叫宜静,也叫十五公主,皇玛法让我同她一起玩,她还给我一朵珠花呢。”
    玩什么玩,都过多少年了,皇上还用这一招?难不成要像当初一样,把她闺女也召进宫陪伴公主吗?
    敏瑜朱唇紧抿,瞥了她闺女一眼,又瞥瞥奶娘,就作色严肃道:“抱小格格去睡吧,她要是听故事,你就给她讲一个。”说罢,再不理会施清遥的撒娇,甩手就往东次间去了。
    施世范跟着她身后进来,笑道:“你同她置什么气,她还小呢。”
    “谁同她置气了?”敏瑜没好气的给他更了衣服,又叫人端了手盆脸盆来,两人一道洗漱了,才道,“我只是气不过宫里那帮人,瞧上谁家的孩子好,就带进了宫给公主作伴阿哥作伴的。怎么,就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金贵,别人家的孩子就不金贵了?要找玩伴,满大家孩子多的是呢,我何必要让清儿去宫里找?”
    她言下之意,施世范当然十分明白,只是苦心劝道:“或者太后她们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看,清儿不是送回来了吗?”
    “那不是……”
    敏瑜还要多说两句,忽的想起是谁送了施清遥回来,为防施世范知晓闹个尴尬,她也只好忍住,舌尖一转,却说:“我不同你讲了,你专一爱和我抬杠。”
    施世范登时笑出声,趁丫鬟们都出去了,便抱住她亲一下道:“夫妻灯下闲话原是闺房之乐,怎能说我爱与你抬杠?”
    敏瑜让他言语臊红了脸,使了几分力气挣脱道:“松手,这样抱着怪热的。”
    施世范不听,仍是抱紧了她,在她躲闪之间正欲求欢,忽而外头璎珞闯进来,顾不得扰她二人好事,喘着气只道:“八爷,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厥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旧伤
    第三十五章 旧伤
    敏瑜和施世范同时大惊,施世范慌忙放开揽着敏瑜的手,急的抓住璎珞胳膊问道:“说清楚,好好地怎么就厥过去了?”
    敏瑜却似想起什么,赶紧上前牵扯开施世范,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道:“方才奶娘报说侯爷心口疼,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如今倒真是应了。”又急急对璎珞吩咐,“可请大夫来了?”
    那边厢翠儿也迈步进来,闻声忙道:“请了,请了,亏得奶奶预备及时,王大夫已经到了。”
    主仆几人说时,已经快步走到了正院海棠门外,在门口就听到了呜咽声,施世范一皱眉,不由呵斥道:“谁在那里?”
    几个从福建跟着靖海侯入京的老仆妇便都抹泪过来,垂首道:“八爷和八奶奶来了。”
    施世范念及她几人老迈,只得忍下不满,肃声道:“妈妈们都是积年的老人家,何等的风浪没见过,侯爷和夫人还在房子里,你们不去近前照应,如何学那小家子气,就在院子里哭丧起来了?”
    其中有一个老妈子王氏,乃侯夫人送嫁时陪过来的,在府里多少有些体面,见施世范问话,她便止了哭声道:“是我们老糊涂,倒教爷和奶奶看笑话。”
    敏瑜不欲在这等事上多言,且看妈妈们纯为侯爷之故才伤心至此,料想里头情形不妙,遂扯了施世范的臂膀,低声道:“我们先进去罢。”
    施世范于是撇了丫鬟婆子,跟从敏瑜进了正房。
    王大夫恰把脉完全,正向着屏风后头坐着的侯夫人道:“侯爷这是七情感动,气郁生涎,随气上升,才致头目晕眩,心潮松悸,眉棱骨痛。依小人之见,只需用大半夏汤泡七次,切片。到用时,每四钱配以生姜七片煎,用沉香磨水一呷,温水送服即可。”
    “那几时才醒?”屏风后,侯夫人急不可耐道。
    王大夫浅浅笑回她:“卧床一日,照小人的方子服几次,只不经风,不动气,不日就可大安了。”
    “哦,好,好。”
    闻说无甚大碍,侯夫人方稍稍宽心,正待要吩咐人送大夫出去,施世范却进来又道:“王大夫且留步。”
    王大夫听见果然站住了,敏瑜跟着施世范一道进门,因不及回避,兼之这个大夫是往昔家中惯常请的,由是反而大方的立在施世范身后。
    那大夫回头不提防瞧见,唬的忙掉转头,只道:“姑娘见谅,非有意冒犯,实在不知姑娘也在。”
    随她夫妻进来的璎珞便道:“这姑娘是我们府里的奶奶。”
    敏瑜忙拦住璎珞,却对王大夫道:“不怪你,你且诊你的脉。”
    王大夫便道:“小人已经诊过脉了,不知爷和奶奶要问什么?”
    施世范道:“我不问别的,既然你来了,我就问问,除却心悸之外,我阿玛的旧伤是否无碍了?”
    “这……”王大夫面色凝重,仍是偏着头道,“斗胆说句不中听的,此病之所以发作得急,与侯爷昔年所伤牵连重大。夫人和少爷都是知道的,侯爷那一箭伤在胸口,如今伤痕还在,应惜福养身,万事宜静不宜动。可侯爷此番进京,一路舟车颠簸,势必牵动旧伤,小人斗胆劝一句,往后再不要这般劳碌,安心在京里养老吧。”
    啪!屏风内,侯夫人当即色变,不意失手摔了杯子,勉强撑着椅子站起来道:“大夫此言何意?”
    王大夫便道:“侯爷这两日还需仔细照应,虽可大安,但旧伤难防呀。”
    登时敏瑜和施世范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这个王大夫原是宫廷御医,因那一年在宫里诊治小阿哥未能痊愈,给人暗里使了绊子,说是诊治不当,遂被逐出了太医院。出来之后为谋生计,就在街心盘个铺面,当起了坐堂医。
    敏瑜知晓他过去,又知在宫里当过差,内府治病,首重疗效,御医皆须小心翼翼,谨慎从事,但又难于奏效,如此一来,前去诊脉的太医往往轻则遭到申斥,重则受到严厉惩处。是故但凡坏事总留三分余地,时常报喜不报忧,如今王大夫既是隐晦提及了侯爷的旧伤,想来凶多吉少。
    他二人尚年轻,白着一张脸都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却已自噩耗中定下心神,在后面吩咐施世范道:“老八,你送大夫出去,再叫人按方子抓药来。”
    “是。”施世范应了,忙着人看赏,亲送王大夫出了门。
    敏瑜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侯夫人跟前,低声叫了一句“额娘”,就不知要怎么说下去了。
    侯夫人岂不知他们的担忧,就搭了她手道:“活到这么样的岁数,该享的福也享够了,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去吧,不要在这里忙活了,去瞧瞧药拿来后放在那里煎,晚膳知会厨房里做些清淡的菜肴。你们也不必过来,就在前头吃罢,送些来到房里与我和侯爷吃便行了。”
    “哎。”
    敏瑜都答应着,知道侯夫人此时心里必是十分难过,又不欲他们做儿女的知道,就一面出来,一面悄声叮嘱翠儿,不教她别处去,只让她在正房听唤,若有意外就即刻通知她和施世范。
    药取来后,煎服了两日,侯爷果然日渐大安,也可起身走动走动了。众人惦记王大夫的话,不敢让他出门经风,便都极力哄他在屋里歇着。
    这日又值侯爷吃过药,施清遥几日不见靖海侯和侯夫人,缠着施世范非要过正房里来,施世范让她闹不住,只得带她来给靖海侯和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哄了小丫头一起去吃早膳,屋里便只剩下靖海侯和施世范爷们两个说话。
    施世范因问他情形如何,靖海侯笑道:“都是旧疾,这两日将养将养,总算有点精神了。”又见他身上穿的袍子衣料崭新,有处针脚却稍显别扭,遂道,“哪里做的衣裳,也太不仔细,往后袭爵也这样,徒让人笑话。”
    施世范讪讪而笑:“是内子的手艺,自小拿得动笔墨,却拿不动针线。那日同清儿玩耍,教她不仔细撕了一处,敏瑜便就着灯下缝补了。”
    他这样一说,靖海侯却也失笑了:“怪不得……昔年你舅舅同我们往来时,曾因你的婚事,提过几次,都道你媳妇是百里挑一的人物,精于笔墨,擅丹青,犹在外来书籍上所学过人,只妇功闻说不佳,而今可见所言不虚。”
    施世范倒是头一回听他父亲如此赞赏敏瑜,他心内十分欢喜,面上犹谦虚道:“是舅舅过誉了。”
    靖海侯看得见他眼里的得意之色,越发好笑,暗道他夫妻二人感情却不似外界传言,便说:“我同你额娘这一趟上京,该办的事也都办齐全了,想必不日就会回福建去。你们一家照旧留在京里吧,福建山高路远,清儿那么小,只怕经不起奔波之苦。”
    施世范忙道:“阿玛这就急着回去吗?大夫可说了,你这身子现在最经不得舟车劳顿,依儿子的意思,福建那里既是有三哥六哥他们在,阿玛和额娘不如同我们在京里多住些时日吧。”他掂量侯夫人势必没有将大夫的话全然告知靖海侯,自己亦不敢全盘托出。
    靖海侯却不知他们的打算,仗着这两日精神好,竟不把施世范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你三哥六哥虽在,到底不能堪当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嘱咐他们,再不回去,可就迟了。”
    ☆、第三十六章 死亡
    第三十六章 死亡
    他是执意要回去了,施世范不敢再劝,生怕引起他的疑心,便笑笑敷衍过去:“罢么,阿玛要回就回吧,好歹给儿子些时间,容儿子把车马粮草都打点打点方好上路。”
    靖海侯点点头,才不再多说。
    傍午时分,不巧福建那里又递了信来,专为问候靖海侯何日归家。信是施世范的四哥施世骥所写,言辞切切,靖海侯看后越发动起回去的念头。
    至晚家宴,因靖海侯连日身子大好,侯夫人同敏瑜等人都宽了心,故此商量之后,便命厨房多做了些菜,把旧日跟着的几个年老仆佣都叫上,一同用膳。
    正值望月,星稀云淡,又有夏虫在窗户外石头缝中嘶鸣,一时家上家下倒也其乐融融。仆从们经历那日侯爷的昏厥,已是提心吊胆多日,难得今晚可以开怀,便都壮了几分胆色前来同靖海侯敬酒。施世范虑及王大夫所言,不敢让靖海侯多喝,少不得一一替他挡了。
    女眷们坐在里头,亦是有仆妇陪从,那日在院子里哭的几个妈妈想起当时情形,纷纷在侯夫人面前笑话着彼此。
    敏瑜没有插嘴,一面给侯夫人和施清遥布菜,一面侧耳聆听。
    她素来在人前少言寡语,妈妈们又瞧她逢人便是三分笑,皆以为她脾性极好,便打趣她道:“那日只怕吓着咱们八奶奶了,连八爷都说,一个个的不知规矩,倒像哭丧,唬的我们几乎立时就没声儿了。”
    侯夫人笑道:“那不是单唬着她了,老八也被你们唬着了。他们小年轻,正值鲜花着锦之际,哪见过残老病死。”
    “可不是吗?”王妈妈因已从他处风闻了施世范将承袭靖海侯爵位之故,对于敏瑜越发和颜悦色,仗着是侯夫人的陪嫁,索性拉住敏瑜的手笑道,“要说咱们这位奶奶,那不是我要在夫人面前胡夸,当真是生得好,养得也好。老奴跟着夫人少说三十年了,从没见过谁家的奶奶似咱们八奶奶这样亲和的。”
    “她那是敬你们年老,你们可别真的倚老卖老。他们还年轻,没见过没听过的多着呢,往后不知道的你们就告诉他,只别背地里笑话他们。”
    “那可不敢当。”
    王妈妈陪着笑,再三握握敏瑜的手,见她只是一味顺从,并无丝毫不耐烦,脸上笑意不觉更深,便将她的手轻放下,照旧退下去在下首杌子上坐了,陪着侯夫人另说了些别的。
    酒至半酣,施清遥耐不住夜色,揉着眼儿说困了,粘着敏瑜要她带回房睡觉。
    敏瑜本不欲去,侯夫人却道:“你去吧,这里这么些人照应的过来。待小丫头睡了,你再来吃点子。”
    由是她们娘俩才掌灯回房去了。
    哄着小丫头睡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敏瑜在房子里只听似有风吹得那房门扑簌扑簌的响,屋里瑞竹跟着来伺候,敏瑜就让她去关门。
    谁知瑞竹去了片刻回来却说门窗都关上了,敏瑜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手在施清遥背上轻拍打一会子,忽又听有哭声传进来,她便问瑞竹:“你别动,仔细听听可是有人哭呢?”
    瑞竹果然站在门旁不敢动,支耳听片刻,仍道:“没有人哭呀,可是奶奶听错了?”
    敏瑜不觉停住拍打,她原先未转生的时候,是从不信鬼神的,只以为若有鬼神,为何她一生未做坏事,却偏偏死得早了呢?直至往生之后,方信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你以为世道亏欠你的,在不知布局中,自有神明用另一个法子给你还回来。
    是以瑞竹说听不见,她顿觉心下寒涔涔的,拢紧了施清遥身上的薄被,站起身往哭声来处走了几步,闻听从窗户那里传来,便深呼吸口气,大着胆子将窗户开了。
    才刚开,就见眼前黑影子一闪,似是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直擦着她的面颊飞过去了,吓得敏瑜忙合上窗户,半晌犹是惊魂未定。
    瑞竹也叫那扑棱声吓一跳,遂去把烛台拿了,向敏瑜道:“奶奶,用这个罢。”
    敏瑜抚着胸口摇摇头道:“不用了,不过一只鸟而已,是我多疑了。”又转头看看施清遥睡的香甜,便道,“去把奶娘叫来照看清儿吧,我等你们来了再走。”
    瑞竹提起来时的羊角珍灯,壮胆去后厢叫奶娘。屋里剩下敏瑜一人,静谧得只闻呼吸声,她在这府里住了多日,倒是头一回像今日这般心神不安。越是不安,越觉时间漫长,恍惚瑞竹去了半日也不回一样。
    她心里焦躁,只怕瑞竹路上见着什么稀奇的恋了玩,没得误事。又恨自己疏忽,方才来时不该只带瑞竹一个,好歹把翠儿璎珞也叫一个来才便宜。
    正这样想着,终于院子里想起脚步声,咚咚咚,像是一路跑过来。
    敏瑜心神一松,不等来人至前,就嗔道:“这会子急了,方才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来……”
    不等她说完,来人却哭着道:“奶奶,侯爷……侯爷他吐血了。”
    敏瑜只觉额上一痛,仿佛看不见的丝线,从头皮直扯到嘴角,痛的她话都要说不出来。
    璎珞在泪眼朦胧中瞧她只是傻站着,不由又说了一遍:“奶奶,侯爷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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