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卷帘门的落下，许璟总算起身去接了杯水，以润泽干涸许久的喉咙。她和陈霜在饮水机前相遇，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病相怜。两人趁着接水的当口，惺惺相惜地聊了几句，陈霜说：“我真的好紧张，下午太慌乱，机子还闪退了。还好没遇到特别刁难的人。”
    客户经理任潘闲步从办公室走出来，指挥道：“你们俩赶紧去盘点账目，为了迎接新人，我们等下还要去聚餐。”
    虽然口口声声是在欢迎她们，但许璟只觉得被钉上了“苦力”的标签，她灰溜溜地坐回工位，开始埋头苦干。
    其余的人坐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有冯丽阳站在旁边，一双鹰眼扫视打量着她们的工作情况。即便背对着，许璟也快被这目光穿透了，她犹如考试般度过了漫长且高度集中的一个小时，诺诺回头，“冯主管，我做完了……”
    许璟有些“英勇赴死”的情状，她以为冯丽阳一定会来检查，并挑出一大堆毛病指摘。她做好了接受暴击的准备，没想到冯丽阳对她笑了笑，“不错，你很认真。”
    长期严肃的人猛地一笑惊喜感十足，许璟心里都开起繁花密林了，毕竟没有什么比受到严苛领导的认可更开心的事了。
    正好陈霜也结束工作，一行人结好对子，分成三批坐着行长和经理的车来到了饭店。本来许璟也是开了她的小破车来上班的，但一出来，领导就默认新人是没有交通工具的，开始自行分配人员的坐车情况，许璟也就没好意思说自己也是有车人士。
    一行人来到包间落座，服务员像是很熟悉他们这一群人，菜单也没拿，副行长直接就说照老样子上菜就好。
    正当所有人都坐得八风不动，陈霜突然站起来拿过茶壶给每个人斟茶。许璟被这一强烈的等级差距震慑住了，她看着坦然接受这一切的前辈，犹豫着站起来，也张罗着拆碗、拿烟灰缸等琐事。
    任潘在两人重新坐好后，以过来人身份悠悠上起了课，“你们可要把脾气练好，干这个岗位就没有不受气的。奇葩事例那是不胜枚举，哪个前辈不是把眼泪咽回肚子里，还要笑着给人办业务的？”
    魏永兴坐在一旁吞云吐雾，鉴于副行长的身份，他很少说话，但每每开口都是一招致命，他不急不缓地揶揄道，“我看这两小姑娘坚持不了两天也要哭鼻子咯。”
    许璟没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任何体谅与关心，有的也只是源于资历上，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让她有些矛盾。她一面冷眼旁观这属于成年人之间的行事规则，一面又在身体力行地践行融入着。她的弦时刻绷着，无论是说话搭腔，还是敬酒说祝词都得心应手，把几个领导都逗得开怀不已。
    关系搞得挺不错了，玩笑也开过了。冯丽阳绕回正题，“你们应该早有耳闻，刚开始不想让你们压力太大，所以没提。但是我们分行是有指标任务的，存款、办信用卡和理财套餐每个月都有要求，这些都关乎业绩考核。”
    许璟接过文件，那条线比她想象的还要繁重艰巨，在某种程度上，她这个柜员跟销售和服务行业没什么区别。
    这天之后，许璟如火如荼地进入了推销之中。她发动起身边所有人在自己这里开户头存钱，能联系得上的朋友几乎也人手一张本行信用卡了。vip客户都有熟悉的办事员，根本轮不上新人，许璟只能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不遗余力地抓住有潜能的客户。
    许璟每天深夜才能回家，学习几个小时，一沾上床就入眠，然后像刚刚睡着那样起床。等到终于轮休那天，许璟已经全没了娱乐游玩的兴致，从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带着恢复的意志和神智迎接下一个工作日。
    不可否认的是，充实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总是有乐趣和欢笑的。比如憨厚的大叔保安，和可爱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许璟每每经过大堂，总要与保安闲聊调侃几句，笑称他和机器人“欢欢”才是银行里最得力的干将，毕竟无所不知，神通广大。
    许璟调整好状态，在岗位上坐好。
    她刚准备按下接待键，忽然听见一阵惊呼骚动。许璟往旁看了看，后台的女职员集体消失，只剩下几位男同事在长吁短叹，“不就来了个小白脸帅哥吗，这些女的至于这么激动？”
    “我们也有萧行之花可以看，许璟你说是吧？”说话的人言辞暧昧，意有所指。
    许璟笑了笑，无伤大雅的玩笑她早已免疫。她探出头一看，vip室门口果然挤挤挨挨，几个着工作服的同事正偷偷摸摸往里张望。
    “也就是这个点人少，等魏行来了，看她们还敢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许璟移开视线。vip室的门也在这个时候从里打开。外面的人瞬间散开，冯丽阳远远叫道：“许璟，过来一下。”
    突然被点名的许璟不明所以，只能丢下手头上的事走过去。
    “来，进来。”冯丽阳温声道，“这位客户说想要新人接手，你来负责。”
    当许璟看见怡然自得坐在沙发上，言笑晏晏看着自己的蒋易秋时，她气得想当场辞职。
    “愣着做什么？快坐着办事啊。”
    人一旦有所求，就是不能停下来的，必须一直往前走。
    许璟坐到蒋易秋对面，声线平稳专业：“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冯丽阳对大客户无微不至，蒋易秋身旁还站着一个他自己带来的理财师。
    蒋易秋说：“我就是要存钱。”
    许璟如坐针毡，“您的证件带来了吗，我去帮您复印开户。”
    蒋易秋把早就准备好的材料一齐递给她。
    许璟刚抬起屁股，就看见站在一旁的冯丽阳正在疯狂对她使眼色。
    “啊……是这样的，”许璟无奈坐下，“我们行现在有很多理财项目，都是低风险的，很适合您这样有大量现金流动的客户，有没有兴趣了解呢？”
    “我非常有，”蒋易秋看起来的确饶有兴致，他配合地看着许璟，“你给我介绍一下吧。”
    许璟拿过几本小册子，她用笔指着上面，逐条进行详解。在介绍的时候不自觉往前倾，彩页上字体很小，蒋易秋也尽力伸长脖子，想看清她提到的要点，两个脑袋都快挨在一起了。
    蒋易秋最后也没辜负许璟说得口干舌燥的辛苦劳动，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把许璟这一个月的业绩指标超额完成了。
    许璟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萎靡不振地走出来，一路上接受无数艳羡目光，陈霜惊叹道：“你这是踩了什么惊天狗屎运！一来就碰上个财神爷。”
    许璟闷头走回工位，还有人悄悄凑过来搭话，“刚才那个人你认识？长得也太帅了，还是个青年才俊，我心动了。”
    “我不认识的，”许璟说：“冯主管说他刚接触我们行，想找个新人对接，所以就碰巧。”
    “有钱人的思维真是我们凡人不能理解的。我好想让主管授权，查他的电话号码啊。”
    许璟随口附和了几句，这股轰动的风潮还是迟迟不过，她第一次巴不得客户来得越多越好，最好忙得没人有空来找她聊八卦。
    工作日的上午来办业务的人不多，好不容易熬到饭点，许璟看着还处在亢奋中、虽然在工作但是蠢蠢欲动的几个女同事，主动请缨要轮排，只留她一个人在岗。
    过去，许璟一直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自从步入职场，她变得在上班的时候尤其珍惜独处时光，特别是在这种可以预见话题会是自己完全不想听到的人的时刻。
    许璟等到陈霜来接替她，才慢慢走到背面的休息室。
    蒋易秋不知道在后门等了她多久，一看人出现就殷勤地凑上来，“许璟，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来让你为我服务，要看着你出糗的。我给你发了信息，可是你没回。”
    许璟看见阴魂不散的蒋易秋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把人拉到僻静处。“你觉得我能看手机吗？你能不能不要来烦我，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挣些可有可无的业绩，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这些都可以完成，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我刚好也要存钱啊，存哪个银行不是存。”蒋易秋笑吟吟的：“你如果做不到公事公办就证明你在乎我。”
    “少自恋了！我只是觉得很困扰，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这样很影响我的工作和同事关系。”
    蒋易秋的头发在阳光下照得发棕反光，他的皮肤近乎透明。存在本身就像个光源体，既接受着，又散发着，把死气沉沉的许璟衬托得黯淡无光。
    蒋易秋看得心疼：“你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上班一定很辛苦吧。”
    许璟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你少跟我扯这些，成年人谁不辛苦？我都拒绝你多少回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我就是想见见你，因为我喜欢你。”蒋易秋低头看着她，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满满情意，“你饿不饿？我知道你吃饭的时间不多，我带来了好多好吃的，就等着你出来。”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闲，可以自由支配工作时间的。”许璟说：“我要进去吃饭了，你别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