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韩府要清扫一遍。下人做活,谢放四处游走查看,见到阿卯,就停下来跟她说些话。
如今两人的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站着说话,也没旁人瞧看。
水桶里的水擦拭了几回,已经有些脏,阿卯的手在那桶里,显得特别白。白净的手探入浑浊污水中,看得谢放心中不适:“天已经冷了,总碰水不好,你想去做什么活?”
阿卯问道:“是不是我要做什么活你就给我安排?”
谢放点点头。
阿卯笑问:“不怕别人说你徇私?”
“不怕。”谢放瞧着她开始冻红的手,略微一想,又道,“那白玉膏你用完没有?”
“还没。”阿卯知道他是想用完了就给她买,但她没告诉他,那白玉膏她舍不得用。但她也怕谢放觉得她手粗,所以自己买了盒挺贵的,每晚都润了手再睡。
现在手应该比以前嫩一些白净一些了的。
她低头看了看,好似还是很粗糙。
她把手藏在身后,不让他看。谢放以为她手冷,这一转身,就又去安排了下人的差事。不过一会,就有婢女跑过来跟阿卯说:“阿卯,你不必擦东西了,管家让你去柴房烧火煮水呢。”
说完她又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说道:“有个管家情郎,就是好。”
去烧火的阿卯不用去外头吹冷风,也不用碰那冷冰冰的水,坐在灶台前,放放柴火,烤得双手和脸颊都通红,暖和极了。
“噗通噗通。”
厨房里大水缸被灌满的声音传入阿卯耳中,她往那看去,见了提桶倒水的人,微微一顿。
那姑娘察觉到有人看她,也往那看去,见了阿卯,也一顿。
阿卯这才想起来,转眼已过三个月,翠蓉的惩罚,够了,要回丫鬟房中了。
韩光出门去了,只有琴姨娘在,韩易过来没见着他,倒是看见了琴姨娘。他问了好,正打算走,又折回来,说道:“琴姨娘知不知道伯父打算让我替他谈生意?”
琴姨娘心头咯噔一声,家里的生意不都是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么,怎么韩易会来插一脚,而且是谈生意这么大的事,她笑道:“老爷今日还没来这院子,我暂时不知。”
韩易说道:“我本来想跟二哥说,但二哥不在,正好您在,就跟您说吧。”
琴姨娘笑笑,让下人上茶。韩易说道:“近来二哥很得伯父欢心,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伯父要让我去接那差事,那茶园听说占了两个山头,会全都栽上茶苗,到时候茶叶丰收,定能助韩家的生意又上一层楼。”
“竟有这么大……”琴姨娘暗暗算了一算,更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得到这个美差,“看来老爷很看重三少爷。”
“韩家日后是要二哥当家的,我只是替他分忧罢了。”韩易喝了两口茶水,才继续说道,“二哥愿意去做的,便轮不到我,我也不敢逾越。二哥不乐意做的,交给我来做,我定能做得很好。”
琴姨娘到底也不笨,低眉转了转眼,笑道:“那茶园的生意,光儿未必不想做。”
韩易意外道:“可是路途遥远,足足要三个月。”
琴姨娘满心壮志,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让儿子立功的事,说道:“三少爷且不要收拾包袱,等你二哥回来,我跟他说。你出门那么久,刚刚回来,还是不要将自己弄得这样累了,我都替你娘心疼。”
韩易笑道:“琴姨娘有心了。”
这边等韩易一走,琴姨娘去找了韩老爷,一探听,果然有这种事。虽然韩老爷说了是小事,不要让韩光走远,但琴姨娘不愿将机会拱手让人,而且在这韩家,能代表一家之主去签字按押的人,也就只有她的儿子才行,那二房的人算什么。
韩老爷被她说得不耐烦,就道:“光儿怕吃苦,不会去的。”
琴姨娘听后更不喜这种评价,便道:“光儿如今能吃苦了,为了老爷,他什么苦都能吃。”
韩老爷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他不能去,只是要去太久。”
琴姨娘满口说道:“光儿不怕,为了您,什么都不怕。”
韩老爷只好说道:“若光儿肯去,就让他去吧。”
他心想儿子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有此一说。但琴姨娘满心欢喜,知道儿子已经有上进心思的她立刻让人寻了韩光回来,将事情跟他说个清楚。
韩光问道:“爹已经答应让三弟去了,如今让我去,那如何跟他说?”
“你三弟懂事,如果你爹答应,就不会争抢,这个你不必担心。”琴姨娘又道,“这机会难得,姨娘知道你会很辛苦,但秦老爷不会亏待你,所以路上你该吃吃该喝喝,别急着赶路,做做样子给你爹看。”
韩光这几日正为柳莺的事心烦,想到她于他的态度,他便失落,想着有这个机会,就道:“听姨娘的。只是……还得跟谢管家说一声吧。”
琴姨娘脑海里也掠过这个念头,但细想后便道:“光儿,不能什么都听管家的……我们毕竟是他的主子,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做,日后就要受制于人了。偶尔有些事,我们要自己拿主意,比如这事,是十拿九稳会赚的,就不必问他了。”
韩光对谢放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姨娘的话也有道理。他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听从母亲,放弃询问谢放。去了父亲房中,主动要求去那荒凉的西南山。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谢放还在府里游走, 督促下人清扫,正在韩老爷的院子里,就看见韩光从他屋里离开, 双眼明亮, 似含有得意之色。他思忖片刻,过去和他问安。
韩光方才刚“私自”请命, 一转眼就见了谢放,略有些心虚, 要外出的事一时更说不出口, 尴尬笑了笑:“管家怎么在这?”
“今日府里清扫, 到处走走。”谢放见状,更觉他有事隐瞒,佯装不经意说道, “正是午歇的时辰,老爷原来还没睡,我正好有事要禀报,看来可以进去了。”
“等等, 我爹他刚躺下。”韩光说道,“我有事寻他说,他才愿见我, 你若去,定要挨骂了。”
谢放笑道:“多谢二公子提醒。”
韩光说道:“小事一桩。”
“那二公子现在也要回房歇着了?”
“我还有东西要收拾,是休息不成了。”韩光怕他再问,急忙断了他的话, 离开了这院子。
谢放长眸远投,从方才套的话来看,让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事发生。
韩老爷午歇的时辰是雷打不动的,但却愿意听韩光说事。韩光好好的,收拾什么东西,连午歇的时辰都没有,可见有点急。
东西……急……
谢放立刻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了,只怕他特地设计让韩易远游三个月的计划,让韩光给插了一脚!
他眉头立拧,不多久韩老爷房里就出来个小厮,走得有些快,手上还似拿了什么信函。他唤住他,说道:“你现在可得空,后厨正好缺个人手,你去吧。”
小厮答道:“回管家,小的现在不得空,得去一趟秦府,等小的回来再帮忙,您看行不行?”
谢放问道:“去秦府做什么?”
“给老爷送信。”
谢放没做声,眼里露了怀疑,小厮一见,知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要偷懒,所以谎称要外出,赔笑道:“管家,小的真的是去替老爷送信。”
“青天白日的,秦老爷又才刚刚来过,怎么就突然要送信了。”
“这……”小厮迟疑片刻,才低声道,“那秦老爷来不是说要和老爷一起做茶山的生意么,本来商定了是让三少爷去的,但二少爷主动请缨,老爷就答应了,这不,让我送封信去跟秦府说明,免得他们误会。”
事情如自己所料,却又不如自己所料,他要送的人没送走,他还要用的棋子却已经被人送走了。谢放现在想知道的是,韩光去茶山,是他自己觉得合适,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怂恿他的人又会是谁,是好大喜功的琴姨娘,还是聪慧敏锐的韩易。
谢放说道:“去吧,别耽误了。”
小厮道了声谢,就拿着信函去报信了。
谢放随即去了琴姨娘院子,去找韩光。
正看着婢女收拾行囊的韩光听见谢放来了,不知他为了什么事,但心更加虚了,让婢女说他不在。
谢放在外头站了一会,听见是这个答复,便肯定是韩光受人怂恿了。若是他自己主动要去,还成功得了这个“美差”,那只会在他面前炫耀,说他如何得了其父信任。
“你去跟二少爷说,说我有重要的事禀报,如果他不出来,就告诉他四个字,‘此行不可’。”
婢女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去禀报一声后,韩光差点没跳起来,父亲应当睡着了的,那谢放不该知道这件事呀。
一瞬他对谢放有了惶恐,终于硬着头皮出去见他。
谢放一见他,就道:“二少爷主动请命去茶山,比起往日来,的确是更有担当了,谢某也觉宽慰。”
韩光见他不责骂自己,也不质问自己,这才大了胆子,说道:“管家不怪我没有跟你商量?”
谢放作揖说道:“主子做的事,谢某从来只有听从,怎么会要求主子与我商议。”
韩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本想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我自己做主就好。”
“这如何不算是大事?”谢放声调一沉,听得韩光的心也“砰”地一跳。他眉头紧拧,继续说道,“少爷此时离开,看似是帮了老爷的忙,实则离开太久,还未稳固的根基随时都可能被人连根拔起,那你姨娘和你这几个月来所做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韩光惊讶道:“我不过是走三个月,而且是替父亲办事,劳苦功高,不是么?”
“那远水救不了近火少爷可听过?到时家中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能立刻赶得回来?”
韩光已经有些气恼了,不服气道:“家中能有什么事发生,会威胁到我的地位?”
谢放盯着他问道:“若大少爷突然恢复神智呢?”
韩光想好了千万句话来反驳他,可听到这句,人猛地一怔,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半晌才道:“大哥痴傻多年,怎么会突然好?”
“所以说突然,所以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少爷一日未当家,就一日不可远离家中超过一个月。若是跟老爷同行,那哪怕是去一年三年,都无妨。”
谢放屡屡说着让人信服的话,让韩光茅塞顿开,刚才对他的气恼和不服气全化为灰烬,心中只剩懊恼和担忧,终于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走。”谢放定声,“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做。”
韩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说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吗?”
“但你已经答应了老爷,所以不能反悔。只是你去要去,但不要去三个月。”谢放说道,“在路上时,你假装水土不服,一直生病,下人见了定会害怕,将你送回家中。”
“可我爹仍会对我失望的。”
“无论何时,哪怕是‘病’得迷迷糊糊,你都要要求去茶山,一定要去茶山。”
韩光脑袋里的滚轮,总算是跟上了谢放:“你的意思是,我爹会觉得,我病成那样了,还要去替他办事,他便不会指责我?”
“去茶山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伤及韩家利益,所以老爷不会责怪你。秦老爷那边带上老爷的亲笔书信,应当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谢放清楚。他如今要做的,就是阻止他的棋子被抽离出他的棋盘。
“还好这次有你……”韩光经过这一吓,想着日后再有事,定不能瞒着谢放。他听姨娘的,但姨娘有一点说得不对,谢放是忠心为主,不会反客为主。但凡明君身边都会有幕僚,他比不上明君,但谢放的确是一个好幕僚。
“也是谢放疏忽了,觉得此事不会波及二公子,所以没有寻您说。”
韩光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这种事他主动来说,就显得他像主子,自己还要听他的,不过本来也没那个精力事事都分析一遍。这次怎么看,都是他疏忽了。但谢放说的话让人顺心,不觉腻烦。
谢放阻止了韩光后,还有一个疑问:“二少爷,谢放还有一事想请教您。”
“管家请说。”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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