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镇定如初,脸上不见半点慌张,甚至微微笑了笑,背对着手的主人问候道:“女王陛下,您终于肯光临您的领地了,这实在让我不胜荣幸。”
那只手在他说完的刹那收紧,仿佛是想掐断他的气管一般,梵卓能清晰地从脖颈上接受到对方所传来的死亡气息,可他似乎并不把这个致命的威胁放在心上,闲聊一样继续问:“陛下,您莅临此地,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呢?您瞧,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就这样空着手接待您,真是惭愧万分。”
“提前告诉你?难不成我还要给你时间来掩盖你做过的好事?”顾盼站在他身后,声音冰冷,“如果我不回来,又如何发现这里的蹊跷?”
她果真没有猜错,地下室大门上的封印与梵卓互有感应,在她把封印破坏后,察觉不对劲的梵卓就急匆匆赶回来了,她躲在暗处等了一会,就将他逮了个正着。
顾盼轻轻松松就制服了号称最强大的亲王,捏着他的脖子威胁道:“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梵卓?”
血族女王几乎是全族唯一不需要对梵卓使用敬称的存在,在听见顾盼冷淡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梵卓双眸微一闪烁,唇角扬起了无懈可击的弧度:“当然,我的陛下,您可以向我询问一切您想知道的事情,我对您无所保留。”
顾盼轻轻哼了声,摆明了并不相信梵卓这套说辞,但她没有揪着这点计较,而是直接道:“你清楚这间屋子里的魔法阵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顾盼十分笃定梵卓起码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否则他不会把这间房子封锁起来,还对着她的棺材……做奇奇怪怪的事。
顾盼进一步逼问:“是不是你设下的?”
梵卓摊开手,语气非常无辜:“陛下,您这可是冤枉我了。”
“你倒说说怎么个冤枉法?”顾盼非但不松开手,五指反而慢慢收拢,一点一点地给他制造压力。
梵卓仍是十分坦然,似乎他的脖子跟大脑神经是分家的一样,完全不受那越来越紧逼的窒息感所困扰,淡定自若道:“如果您是问设下魔法阵的人,那我的确是不知情,这个东西在您消失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您可以向长老会求证——家族的血裔世代守护这座城堡,守卫您的安眠,这一点我没必要骗您,但至于它的功用,我倒是略知一二。”
梵卓的语气恳切,顾盼皱了皱眉,相信了大半,可还是装出不置可否的模样,冷冷问:“什么功用?”
梵卓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叹息般呢喃了一句:“陛下,您还记得您在沉睡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知道个鬼……顾盼使劲搜索着原身的记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她只是某一天感觉疲惫了,于是便宣布要自行沉入漫长的睡眠当中,压根没有关于魔法阵的半点印象,所以顾盼才那么肯定这个法阵是后来有人趁女王沉睡后才设下的。
但她只是反问:“你想说什么?”
见顾盼避而不答,梵卓笑了笑,识趣地停止了追问,转而为她解惑:“这个魔法阵的功用,您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认为是‘禁锢’,端看您怎么理解了。”
顾盼心中升起不太妙的预感:“……说详细点。”
梵卓配合地说下去:“在这个魔法阵之内,外界的一切攻击和破坏行为都是无效的,当然了,您看现在地上的颜色已经淡得快看不清了,证明它的保护作用就快要丧失了,所以您才能将棺材打破。”
梵卓一眼就看出了棺材是谁打烂的,他指了指地上的五芒星,示意顾盼去看。
“不过相对的,对于魔法阵外的人来说,处于里面的人是被绝对保护起来,但对于魔法阵内的人而言,这就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囚牢。它在保护的同时,亦将身处里面的人牢牢地禁锢住,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无法逃离。”
梵卓说得轻描淡写,如果顾盼不是曾经躺在棺材里的那一位,或许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她一想到有人曾想要将这具身体困在棺材里,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确定?”沉默半晌,顾盼放开手,让梵卓的脖子恢复自由,问。
“万分确定。”梵卓仍是笑,“陛下,您若是不信,我可以地狱的君王起誓。”
梵卓所说的君王乃是指魔王撒旦,传说他是血族真正的始祖,同时亦是黑暗世界的统领,血族中一旦有人以他的名义起誓,就代表着如果说谎就要永堕地狱,算是很重的一种誓言。
顾盼沉吟了会,选择了相信:“照你这么说,有人并不想让我苏醒,对吗?”
按照原身的记忆来看,她一向低调淡漠,极少与他人接触,应该不会结下什么仇家才对,谁会费那么大力气把她禁锢起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梵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血色的瞳孔在地下室的烛光下散发着幽幽红光,“我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过去。”
梵卓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面前的女人,她正垂着头,似乎在思考着这番话的真实性,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宛如翩跹的蝶翼,而那双比夜空更为深邃纯粹的黑眸就掩映在睫毛之下,梵卓有些遗憾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不见顾盼此时眼里的神色,亦无法得知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而越是无法看清,他就越渴望顾盼能抬起头来,拿那双眸子盯着自己。
未知永远是最值得去探索的,只有未解的谜团才能让他早已冷却几千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才能让他找到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中继续生存下去的乐趣。
……比如这位女王陛下的来历,她的想法,她身上一切东西——都能令梵卓找回久违的期待感。
时隔不知多少年,他终于回味起了那种仿佛捂住了口鼻,屏息凝神,心脏微微揪紧,轻手轻脚接近未知的那种奇异的快感。
但是现在的他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若是被女王陛下察觉了他这不敬的想法,或许他会被发怒的陛下撕成碎片也说不定呢……
梵卓唇角一直上扬着的弧度诡异地往下撇了撇,眨眼又恢复原状。
由于低着头的缘故,顾盼对于梵卓身上的这些异状是一无所知,她想了一会,觉得既然这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说不定设下魔法阵的人早就死翘翘了,现在追究这些意义不大。既然弄清楚了不是梵卓在捣鬼,顾盼就认为可以终止探寻了。
于是她淡淡地颔首:“我明白了。”
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她就紧闭嘴巴,再不透露半点口风。
梵卓微微有些失望,他还指望顾盼能多说一些,好叫他能挖掘到更多有趣的东西,但现在看来这位女王陛下对他不怎么信任。但梵卓也不泄气,他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抵上心脏的部位,另一手则轻轻托起顾盼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动作恭顺而虔诚。
这是吸血鬼向上位者表示臣服的举动,梵卓身为血族亲王,曾有数不清的吸血鬼这般对他献上过忠诚,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这么做。
不过这个行为对他而言倒是挺新鲜的,梵卓低下头颅,藏起唇边微小的弧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他吻了顾盼的手背后,很快就将人放开,恭敬道:“我的陛下,愿为您效劳。”
顾盼忍住浑身不适,好歹等他把仪式做完,才状似淡定地收回手,态度不咸不淡点点头:“我这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您请说。”梵卓跪在地上,并没有着急起来,而是仰起头来看她。
顾盼问:“你为什么要将这间屋子封印起来?”
梵卓极其自然地回答:“我在接到陛下苏醒的消息后,赶到这里便发现了这个魔法阵,我认为您应当会对此感兴趣,未免有不识趣的人破坏了房间,我才擅作主张将它保护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封印”偷换成了“保护”,这样一来,这个行为的含义就完全不同了,顾盼注意到了他玩的语言游戏,但只是扬了扬眉,并未挑明。
至于睡棺材的事……顾盼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想了想,既然梵卓没有危害过她,那么就把这当作是他的特殊癖好也未尝不可……反正自己已经把棺材毁了,这种尴尬的问题就没必要追究了。
“我没有疑问了。”顾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梵卓在后面喊道:“陛下,王位空置已久,家族的子裔都渴望着您的归来,您何时才愿重新执掌大权?”
掌个屁的权,如果规则允许,顾盼倒是想利用女王的权力直接把他跟陶玉昕拆开来,可是不成,如果那样做就等于是直接干涉了,她会立刻被踢出这个世界的。
而且她实在没功夫去管理一大家子人,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像现在这样隐于暗处,必要的时候再以女王的身份下达命令。
顾盼没回头,脚步也不曾停下:“没有我,你们这些年不也过得挺好?”
梵卓看着她的背影,眯起双眸:“陛下,您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那又如何?”顾盼堪称冷漠地回了一句,扔下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背影突兀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
梵卓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垂着头,铂金色的发丝遮挡住了神情,过了好一会,他的口中才发出轻微的笑声,似是找到了新奇玩具般,带着浓浓的兴奋之意。
“我的陛下啊……您这般相信我,真是让我感到无上的荣耀。”他伸出手捂着额头,声音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声线有些许颤抖,“您定是沉睡了太久,所以才忘记了……血族的本能就是欺诈啊。”
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房间尽头的一堵墙壁前,伸手在某个地方碰了碰,那面墙壁轰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接着被分成两块的墙壁向两边挪开,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道路,梵卓习以为常似的迈了进去,两堵墙壁在他背后快速合上。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房间,面积比外面盛放着棺材的房间要大了数倍,目测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房间内什么家具都没有,显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向着深处延伸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
梵卓沿着墙壁走下去,一路上,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画作。
这些画无一例外都是人像,但奇怪的是,画上的人从不露出正面,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背影,偶尔会微微侧过头来,但这也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面容,至于完整的容貌,看客是无从窥见的。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看到这些画的人却肯定不会怀疑,如果画中人转过身来,那一定是惊艳世人的大美人。
梵卓细细地凝望这些画,画中人或站或坐或躺,她在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而画画的人定是极其用心,将她的神态丝毫不错地记录于画中,光是看着,梵卓都觉得自己能触碰到画中人的灵魂。
他像是情不自禁一般抬起手来,轻轻抚着画中人长长的黑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的陛下,您身上的谜团真是令我着迷……”
没错,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梵卓在望见顾盼的一刹那,就笃定了画里的人一定是她。
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这个密室是家族发现沉睡的女王失踪后,他独自在房间查看时发现的,当时刚打开这个密道,一踏进里面,纵使梵卓见多识广,还是被里面海量的画作给惊了一瞬。
画作上没有任何标注,他最初既不知晓画里的人是谁,亦不知道画作的作者是谁,只是在凝望着画中人的背影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诱惑着他去探寻画里的人,这种吸引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当时梵卓在密室中,对着画作发了整整一天的呆,直到有人找下来,他才猛然回神。
……这之后,他就将这间地下室封锁了。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画里的人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人能够觊觎。
窥伺者必死——那个声音最后这样说,而他鬼使神差地赞同了这个说法,所以这个密室成为了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神秘园。
“我的陛下,我可不是故意骗您的……”梵卓恍然发现自己又在对着画作发呆了,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的指尖轻柔地抚过画中人圆润的双肩、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目光专注到诡异,“谁让您就是我要找的人呢……如果被您看到这些画,您一定会生气的。”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说着说着,他将额头抵在画布之上,微闭着双眼,喟叹般呢喃:“我那么喜爱您,怎么舍得让您生气呢?”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方,闻家刚刚操办完上一任家主的葬礼,而与葬礼同步举行的则是新任家主的继承仪式。
古老而繁琐的仪式过后,那些家族子弟都沉默地退了出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闻家的长老以及新任的家主相对而坐。
“阿琅,你这次怎么在e国待了那么长时间?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才是啊。”静默了一会,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老率先开口,问着对面的年轻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闻琅的坐姿十分端正,他脸上的表情稀少得近乎可怜,无论是上一任家主、他名义上父亲的死亡,还是被长老会一致任命为新的家主,在全体闻家人面前接任了这个位置,都无法激起他表情的变化。
而此时,他同样面无表情地说:“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长老们显然是习惯了他冷淡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意,而是有些诧异地追问道:“就连你也说是棘手?那看来真是一件大事了。”
另外的人默契地点点头。
最先说话的那位长老又问:“阿琅,你先说说看吧。”、不过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闻家的历史几乎与吸血鬼诞生的岁月同等,两者相互为敌,争斗了这么长时间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最后一直共存到现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给家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闻琅尽管直视着这群长老,但目光却非常浅淡,似乎并没有人将这些人看进眼底,他平静地说道:“菲尼克斯家族出现了一位王者。”
“就只是这样……你说什么?!”长老的声音猛地拔高,他双眼瞪地圆溜,不敢置信四个字就明晃晃写在眼球上,“你是说……王者?”
其他长老同样一脸震惊。
身为血族的死对头,再没有比闻家人更清楚一个王者级别的吸血鬼意味着什么了……她能彻底打破血族与吸血鬼猎人僵持的局势,使世界变为血族的天下!
因为太过震惊,长老的神情显得非常麻木,他喃喃道:“王者……王者……”
念叨了好几遍,他猛然回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平静如初的闻琅:“阿琅,你确定这个消息是可靠的?”
问出这个问题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老眼昏花,长老总觉得对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可定睛去看,却发现闻琅还是那样一副表情缺失症似的面瘫样。
闻琅冷冷反问:“为什么不可靠?”
他在那个人手里吃了两次亏,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长老们深知他的性格,闻琅是绝对不会报上不确定的消息的,但如果这是真的……
长老脱力般靠在了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低喃:“王者级别……咱们可没有能够抗衡的人啊……”
说罢,他扬起一抹苦笑。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闻琅丝毫没有被长老们低迷的气氛所影响,道,“我要向菲尼克斯家族宣战。”
长老受了大刺激,一下子挺直了腰板:“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宣战。”闻琅毫不退让,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没记错,家主有宣战的权利。”
“不、不是这个问题啊!”长老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不是说那个家族中出现了王者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这是主动去送死啊!”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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