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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仿佛被针蛰了眼,萧乾猛地挪开眸子,不敢看这样子的她。
    “不好让人久等,回头再细说。”
    “不行。”她拽着他的手臂,“不说不许走!”
    温软的触感太强烈,少女独有的清甜味儿,氤氲入鼻,萧乾攥了攥拳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撞击他的胸口。他没有办法忽略她带来的震撼,也没有办法忽略他想要拒绝的若干条理由。
    “消息是从乔占平处得知的,”敷衍地说了一嘴,他似乎怕她追问更多,说罢便抽开手,转了身,“睡一会,吃饭时我再唤你。”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的。
    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墨九强忍了许久的笑,终于暴发。
    “哈哈,小样儿的,让你逗我。”
    ——
    客堂里独自坐着一个人,正是墨妄。
    大雪未霁,天际刚吐斑白,天空干净如洗。他的面前放了一壶清茶,摆着一个棋盘。那是萧乾闲时消遣用的,上面还有一个未完的残局,黑白棋子激烈的厮杀着,那风起云涌的局面,与当下的形势并无不同。
    萧乾负手入内,撩一眼墨妄凝重的面色,“左执事找本座有事?”
    墨妄微笑着抬头,可蓦地看见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痕,又耷拉下眼皮。
    “小九在你这儿?”
    萧乾轻笑一声,在他上首位置坐下。
    “左执事来枢密使府,就为问我这个?”
    他拒绝深聊的态度,明显有着不愿被人染指心爱之物的保护*。墨妄抿了抿嘴唇,情绪莫名的笑了笑,马上换了一个话题,似乎浑不在意,只个中滋味儿,甘苦自知了。
    二个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着残局走起棋来。
    偌大的客堂,无风,也无声。
    可无声处,又似有声。
    寂静好一会儿,墨妄问:“你准备把艮墓告之今上?”
    闲闲落下黑子,萧乾语气淡淡,“是。”
    墨妄笑着看他一眼,“好不容易网住乔占平这条大鱼……”慢慢将白子落在棋盘边角,墨妄望向窗外一株随风而动的树枝,轻轻道:“我越发不懂你了。当初在楚州,我勉强同意你的条件,虽然有姬辰与姬然的原因,其实也是赞同你的提议,不想把墨九扯入这个漩涡之中。可你中途变卦,又把墨九推了出去,实在令人费解。还有,我一直以为你另有所图,意在八卦墓与武器图谱,可你却轻易把艮墓暴露出来。有了艮山门一事,恐怕天下皆知了……”
    微微一笑,萧乾沉声道:“这便是我与旁人的不同。”
    “嗯?”墨妄不解。
    “任何人找八卦墓,都是为了武器图谱。而我……”萧乾笑着慢慢执起黑子,一个杀着,重重落在棋盘上,强势却又从容地道:“我从不以为,强大的武器能征服人类。打胜仗,靠的更不单单是武器,而是策略。”
    墨妄浅浅眯眸。
    面前,棋声再响,萧乾道:“治人,远不如治人心。”
    墨妄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乾的话,让他很是震惊。
    可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
    武器可以打胜仗,可打胜仗,却并不是全靠武器。在人人都想要武器图谱,把武器图谱当成终极目的的时候,萧乾想得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武器图谱。它把武器图谱当成了一个工具,用以控制与勾引那些贪婪的人心,将这些人一个个圈在网中。于是乎,他的目光与胸襟,便超越了世俗的贪念,也超越了天下人。故而,他任何时候都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将人玩弄于股掌。
    下意识的,他想起申时茂卜的卦。
    他说:这天下,得有雄主,方能治乱世。
    难道萧乾便是这个雄主?
    墨妄端起茶盏喝一口,盯着棋盘上已成败局的白子,慢慢抬头看着萧乾。
    “萧使君这局棋,走得滴水不漏,着实让墨妄佩服。”
    萧乾并不看棋盘,轻轻一笑,:“胜败未分,左执事言之过早。”
    “不,墨某可以预见,萧使君的胜局之象。”墨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今日听人说,谢忱死前曾袭击萧使君,试图与萧使君同归于尽,这才被萧使君一剑斩首,还把脑袋拎到金瑞殿。”
    萧乾慢吞吞看他:“是。”
    墨妄道:“我不信。”
    萧乾挑了挑眉,轻轻揉额,不在意地示意他继续说。墨妄凝视着他,轻声道:“若谢忱愚蠢至此,根本就坐不上宰相之位,也不配做萧使君的对手。当然,如此愚蠢的他,更不值得萧使君花费这样大的心思,让他钻入你的局里。”
    萧乾抬了抬眼皮,没有打断他。
    墨妄笑了笑,“听说他死前一言未发,我想,他是说不出话来吧?”
    萧乾凝视墨妄的眼,目光深邃,“这是他的造化。”
    “是的,确实是造反。”墨妄道:“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对于痛苦的恐惧。他没有遭受酷刑,就那样轻轻松松赴了黄泉,他应当感谢使君的仁慈。”说罢见萧乾静静而视,墨妄又是一笑:“所以我说,这场博弈,萧使君难逢敌手,胜负毫无疑虑。”
    他们说的是棋,又似乎不是棋,可不管棋局之上还是棋局之外,局势已经摆好,容不得人后退,胜败虽然未分,人人都还有希望,局中之人都不得不继续往下走棋。
    这一年的冬天,临安府的热闹,便是这样持续下去的。
    次日,萧乾入宫向至化帝禀报了在枢密院夜审乔占平的成果——发现了艮墓。而艮墓的位置,竟是在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的御史台狱之下。御史台狱临近艮山门,也临近艮山,这个墓在整个八卦墓里,似乎都是最为明朗的。好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恍然大悟,一个“艮”字,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们早没想到?
    至化帝龙颜大悦。
    史部上了奏书,萧乾又得了一笔厚赏。
    乔占平还有交代,谢忱为什么夜烧御史台狱,也是为了等逃离之后,再回来对这一片废墟“深挖”。而且,已经烧成了废墟的御史台狱,不被人发现的机会,自然更大,更不容易惊动别人……这个理由似乎足够充分,容不得人去怀疑,可墨九听得消息,却怎么都不相信谢忱会焚烧御史台狱,临夜逃亡。
    但不管她怎么想,开启艮墓之行却势在必得。
    而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的,首次由朝廷主导的探墓。
    坑深113米 废墟上的执念
    进入腊月,离过年就近了。
    在暖融融的年味儿里,南荣临安府,再次因为艮墓的发现掀起了一阵风浪,各路人马、牛鬼蛇神辗转进入临安,关注着这一场由南荣朝廷主导的开墓之举。这热闹经了明里阳里的宣扬,不过短短两三日,临安热闹了,而离艮门与御史台狱旧址的脚店与旅舍,更是住客暴满,生意好得老板脸上笑开了花。
    身为墨家钜子,墨九自然而然被南荣朝廷邀请加入了这个举世瞩目的“盗匪”组织。但她从得到消息的第一次,却病了。她自称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并不参与朝廷组织的“探墓研讨会”,只差了墨妄去应付官方那些人。
    谢忱没了,这次艮墓的主导之人,是萧乾与苏逸。
    苏逸还未任宰相,却已代行宰相之职。
    从墨家的角度来看,他们便是官方代表。
    当然,除了萧乾与苏逸之外,还有一个临时的观墓团,被墨九戏称为“观摩团”。这个观摩团主要由一些好奇心太重的皇子和权臣们组成,这些人听说要探八卦墓,又是紧张又是稀罕,个个都想下墓去观上一观,为了名额,几乎挤破了头。
    每次听了这些,墨九就想把他们直接送下去,埋了。
    墨家的发言人一直是墨妄。
    对于他的行动力,墨九从来不置疑。所以,有了墨妄,她便高枕无忧地做她的甩手掌柜,不与任何人朝廷的人来往,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要么在怡然居里陪织娘开垦后园子,要么去临云山庄摘些腊梅回来泡茶、腌腊肉,要么就带着旺财去枢密使府里找萧六郎。
    在这个天飘大雪的季节,她与萧乾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发展。
    然而,在外人的面前,他们的关系却“平淡如常”。
    不管私底下有多好,一个“小叔”和“嫂嫂”的头衔便是他们的阻止。
    虽然墨九不太在意,却也不能丝毫不惧人言。自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再无所谓也生成了*凡胎,不能完全脱离红尘俗事而独自生活。所以,在权贵们拼了命想加入观摩团,便为此一掷千金,引起皇城内外风起云涌的时候,墨九与萧乾却在暗度陈仓,躲在阳光的背面,偷偷地谈起了小情小爱,一天比一天如鱼如水。
    墨九的钜子身份,是今上御赐,为此,她不必像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一样,日日被锁在国公府,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这个身份无形中成了她的一道挡箭牌,让她得了个逍遥自在。
    不过,她每次去枢密使府,都换成男装,扮着小郎君的样子,还时常与萧乾称兄道弟。以至于外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一直不太清楚墨家新钜子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非男非女的人。但枢密使府几个主事都晓得她的身份,也不敢直呼“大少夫人”,个个见了她,都跟着恭顺地唤一声“九爷”。
    墨九对此很满意,更对萧乾钦佩不已。
    枢密使府不像萧府,这里没有人嚼舌根。
    可治住一个人容易,让一个府邸的下人,都乖顺如此,背地里从不说半句主子的闲言碎语,这比统统千军万马还不容易。因为,人最憋不住的东西,便是话。管住自己的嘴,比管住自己的心更难。
    于是墨九越来越喜欢往枢密使府跑。
    不过萧乾这几日很忙,朝廷要开掘艮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墨家的人也不能让朝廷这事儿办得太容易,一件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这一点,无须墨九交代,墨妄就办得很好,与朝廷周旋,不卑也不亢,铿铿而行,全是墨家风骨。
    萧乾回府的时间,常无定准。
    有时他回来得早,墨九还在府里,他会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说一会话,吃一餐饭。有时他回来得晚,墨九已经睡着了,他也不会吵她,只看她片刻便回去睡觉。有时候他回来,墨九已经离开了,他也不会失望,不过,第二日回来的时间,便会早上那么一会儿。
    他从不管束墨九的自由,也不问她行踪。
    对墨九来说,这样的日子,堪比神仙。
    就这般混吃等死地过了五六日,天儿更冷了。
    这一日,墨九正在怡然居陪织娘说话,沈心悦便闯了进来,喘着气说有个姑娘找她,看那样子,像是来寻仇的……说着这沈姑娘二话不说,就去拿灶上劈菜的斧头了。
    “……沈心悦,帮个忙。”墨九喊她。
    “啥事儿?”她回头。
    “先把你的脑袋劈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谢谢!”
    墨九白她一眼,大步走出屋子,搓了搓手,不免狐疑。
    清静了这些日子,是哪个不要命的找事儿来了?
    可墨九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找她的人会是……太子妃。
    在谢青嬗没有自我介绍之前,墨九是不认识她的。可她身边的丫头很快就用一记白眼和一通暗讽的冷言冷语,让她明白了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差距,至少有十万八千里,她墨九也不晓得哪一世修来的福分,得见太子妃尊颜。
    可这十万八千里,也不是她跨过去的啊?
    墨九一声未吭,静静看着谢青嬗。
    她一身孝衣,头戴白花,身穿白鞋,披麻带孝地站在银白色的雪地里,像一只浑身素白的寻仇女鬼,脸有青气,眸带幽冷。墨九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冷,尤其她那一双眼睛,冰凉得像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儿。
    二人互视良久,她似是受不住冷,拢了拢衣裳,终于出了声。
    “你就是菊花台的主人?”
    墨九虽然没有接受东寂赠送的菊花台,可菊花台的地契上面却写着她墨九的名字,相信这一点,谢青嬗如果有心,很容易就查得出来,所以,她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东寂居然是有太子妃的,而且这个太子妃还是谢忱的女儿……
    可意外归意外,谢青嬗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被谢青嬗钢针般尖锐的目光一刺,墨九瞬间有一种元配找小三家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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