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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萧乾的脚步却僵在了高台的最后一阶。
    隔了一丈的距离,他看着温和带笑的宋熹,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为他系披风的侍女身上,一双无底般深邃的黑眸,仿佛有某种阴郁的光芒在迅速堆积,却又被他很快掩藏,慢吞吞抬步,踏上了最后一阶。
    这一步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坑深094米打铁趁热,泡郎趁色
    他俊逸的容色,一如往昔,倾国倾城。?
    可这沉重的一小步,却让静谧的广场,瞬间有了压力。下面广场上的人仰望着他上高台,目光看向他那一双绣了祥云的黑色长皂靴,黑色长风氅,突有一种黑色乌云压顶的错觉。
    这时,墨九已替东寂弄好领口,慢慢躬身施礼,退回他身后,如同一个极为合格的侍女。
    她敛目垂手,不敢去看萧乾。
    见他慢慢走近,并没有多看她第二眼,她稍稍放心,竖着耳朵倾听。
    萧乾云淡风轻地走到宋熹案桌之前,抬袖拱手,微微欠身,“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宋熹似乎这时方看清萧乾不太正常的面色,微微半眯了眸,虚扶着椅子扶手,摩挲着,声音带了一丝笑道:“萧使君免礼。”顿一下,见墨妄过来招呼萧乾坐在他的左手席侧,目光又跟着转动过去,关心地问:“萧使君今日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微臣无碍。”萧乾回以淡笑,“不劳殿下费心了。”
    二人尽管立场不同,但在正式场合仍保持着客套的礼节。可这一瞬,宋熹没有忽略他眸底灼热且阴凉光芒。他唇角一牵,半丝别扭都无,只微微朝他点头,又随意端起茶盏喝一口茶,与桌侧的诚王和宋骜,还有几位权臣小声寒暄着,一双温和的眸中自始至终并不曾有半丝变化,与“病美人”萧使君相比,一袭风华,虽风格不同,却各有秋千。
    墨家大会在午时开始,取“日中阳盛”之吉兆。
    这会子,与会的人,陆续已到齐,但离大会开场还有小半个时辰,墨九站得久了,腰有些酸软,腿也不太舒服,看广场上的人和高台上的人,都找得到人聊天神侃,心情不由烦躁。
    瞥一眼姿态如故、面带微笑的鸳鸯和翡翠,看她们站得端正,挺胸收腹,姿态如故,终于发现侍女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装也累。
    她略略眉头,小声轻唤,“殿下……”
    “嗯?”东寂略回头看她,“怎了?”
    墨九下意识拿眼风瞟一眼萧乾的方向,见他并没有注意晕头,又走向东寂的身侧,小声耳语道:“这个……我可以请一会假吗?我想方便一下,有些站不住了,怕在这里磨皮擦痒的,丢了太子殿下的人。”
    她玩笑的样子,又恢复了本性,宋熹似很受用,微拧的眉头松开,瞥着她带笑的脸,“食友自去便是。你虽假扮我的侍女,却并非我的侍女,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这句话入耳,墨九也很受用。
    她眉梢一挑,笑得轻松,“够哥们儿,就等你这句话了。”
    “让鸳鸯跟着你?”宋熹似有犹豫,“今日临云山庄龙蛇混杂……”
    “不必了。虽龙蛇混杂,可能够进得来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还有墨家弟子清理过的。再有,我是你的侍女,谁还能乱来不成?”墨九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等他再回答,便躬着身子,退着慢慢从高台后方预留的台阶下去了。
    左右无人了,她长松一口气,身心都舒坦了。
    “果然人在高处不胜寒呐。”
    人一旦站在了高处,虽然可以居高临下远眺四方,却也受万众瞩目,神经绷得太紧,不是那么愉快。她这样的性子还是适合混迹在人群,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整个临云山庄里,没有人认得她。
    这种感觉相当的美妙,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而且旁人晓得他是东寂的侍女,多少都会有些顾虑,胆子小的,远远的绕道便走,胆子大的见着她的面儿,也都恭称一声“姑娘好”。
    墨九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体验,也慢慢就参悟出一些往常不会去思考的问题——会什么很多人都会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上了一层台阶,还想再上一层台阶,非权力巅峰便再也停不下来。
    权力的巅峰,真的可以将一个人的成就感和人生爽点推到极致。
    可那个权力的巅峰,是萧六郎要的吗?
    想起天隐山上偷听到的那些话,她脊背暗自生寒。
    权力虽好,可也令人生畏啊!
    默默想着,走在去茅厕的路上,她闲闲地观察着风景,同时也在看临云山庄的庭院布置。她发现这里的假山亭台都遵循着八卦方位,很有些意思。
    除此之外,在庭院的四周,还有八间按八卦方位建成的屋子,与其他屋子有些不同,每一间屋子的外面,都有二至四名墨家弟子守着,似乎别有用途,只不知做什么用的?她观察着,又不免感慨,墨家果然还是墨家,没有钜子也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瞬,为了她家祖师爷,她的私心里也其实希望左右两派能摒弃前嫌,共同开创墨家盛世……
    这般一想,方姬然坐上钜子之位,也算好事一件。
    一边慢行,一边想着,直到步入庭院深处,她方觉自己在杞人忧天。
    摇了摇头,她失笑轻叹,“唉!”
    “在叹什么?”
    一个清凉得似乎不带人间烟火味儿的声音,揪紧了墨九的心脏。
    下意识转头,她循声望去,茂密幽香的腊梅树下,站着一个黑袍飘飘的男人。
    “你……”
    惊呼着道了一个字,她立马闭紧嘴巴。
    萧六郎对他的醉红颜一向有信心,她戴着这个人皮面具,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他又如何能够认得出来?他之所以会上前搭讪,大抵是发现她的身形有些熟悉,又或者她在东寂身边的表现让他生了疑,这个人心思缜密,只是在试探。她此刻断断不能心虚出声。一出声,就完了。
    克制着见着他突然涌现的澎湃情绪,她像普通侍女见到他时一样,害羞的小眼神轻轻瞄他一眼,带了三分畏惧七分害怕,怯怯朝他福了福身,便匆匆从他身边的小道跑过去,想要开溜。
    萧乾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危险一眯,“阿九要去哪里?”
    一声只出现在春丨梦里的“阿九”,用他魅惑轻浅的声音传来,带了一种与性有关的磁场和质感,让墨九如遭雷击,耳朵“嗡”一声响,只觉天地万物都寂静了。
    身子僵硬着,她迈不动步。
    那个人的声音,专注的表情,一个专属的称呼,直击她的内心,这一瞬,她辨不清那一个梦是真是幻了。腊梅的幽幽清香入鼻,还有属于萧六郎的香味儿,混乱了她的思维,好一会儿,她震荡的心绪方才归位了,吸着那沁人心扉的清香,她慢慢转头。
    ……是萧六郎没错。
    ……却不是昨夜春丨梦中的萧六郎。
    ……他少了邪魅,添了清凉,也多了几丝病态。
    在高台上时,她只远远注视了他一眼。这时距离近了,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黑色狐皮的风氅披在他坚毅挺拔的身上,一顶风帽遮了他的头,苍白的面色,眼周隐隐的青色,让他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若非天生冷艳俊美,这气色直接拉到医馆都不冤。
    短短一日,这厮是经历了什么?
    她狐疑地想着,嘴里“啊…唔……”不停。
    看他不多解,她指着自己的嘴巴,歉意地福身告饶,又指了指前方不远的茅厕,尴尬一笑,“唔,唔。”
    装哑巴难度太高,她憋得有些感慨。
    他静静看她的表演,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带着说不出的强势与威仪,直到站到她的面前,他方才慢慢脱下头上的风帽,将墨色的束冠显露在她的面前,一头黑发绾得很整齐,无一丝凌乱。这个人不管走在哪里,不管有没有生病,都很注意形象,一丝不苟,这让墨九稍稍稍稍汗颜……还有一丝冲动。
    她很想扒开他的风氅,看看他腹上可有那一道刀疤。
    这冲动稍纵即逝,因为萧六郎严肃的面孔,没有半分旖旎。
    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收回心神,她睁大一双眼睛,不解地盯着他,“唔……啊?”
    目光一闪,萧乾唇角牵开,笑了,“你是要逼我揭了你那层皮吗?”
    这句话真是太直接了,直接得墨九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六郎太聪明了!既然认得,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让我装哑巴装得这么累。”墨九慢悠悠瞪他一眼,心底有那么一丝丝无奈的困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做黑无常去了?怎么会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她百分百地相信人皮面具的伪装相当完美,她样貌已是大变,连墨妄都没有认出她来,萧六郎又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来?”他在问,语气微微暗沉。
    “哦,我呀?我看今儿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她顺口说,脑子混乱。
    “是不错,风轻云高,美男环绕,适合你。”
    “六郎果然善解人衣……哦不善解人意……”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目光直勾勾盯住他。
    萧乾也回望着,在等她的下文。
    墨九的眼睫慢慢往下沉,目光全是疑惑,“萧六郎,你……”她欲言又止,往四下看了看,看四周都没有人,又慢慢转过头,盯住他不放。
    就在刚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皮面具瞒不住萧六郎,也许不是他认出了她,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她的身边或东寂的身边布了眼线吧?那么,她的事岂非都瞒不住他?会不会她昨夜做了一晚上春梦的事,他都知晓了,这才用这么怪戳戳的目光看她?
    目光一凛,她逼视着他:“你怎会晓得我戴了面具,除此,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似恼似嗔的模样儿,小妖精似的,灵动又勾人。
    萧乾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个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一丝不符合他禁欲系男神的邪魅之气,让墨九下意识怔住,想到昨晚梦中斜倚在红毡毯上的男子,那一个又一个夺魄勾魂的迷人微笑。
    她高仰着头,目光有瞬间的空茫,“你在笑什么?”
    萧乾慢慢道:“你希望我知晓什么,不知晓什么?”
    这样的回答,似是他知了,又似在试探?墨九与他狐狸般狡猾的视线对视着,心绪突地纷乱,一种不受控制的情愫浮入心房,让她的心怦怦跳着,比常速快了无数倍,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在诱惑他?
    或者……是云蛊在诱惑她?
    毛孔里霎时布满一层汗意,她怔忡了。
    昨晚的春丨梦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蛊的成长加快了?
    微微紧了凑头,她觉得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经历。
    恍若想起,上一次她受伤,萧六郎说他可以感受。
    他说,她痛,他也会痛。还有昨天晚上,她明明睡得很热,突然间就感觉冷得不行。那是不是因为他生在冷处,她才会冷的?而他的冷,会不会催生了*蛊的成长?曾经她觉得*蛊是她可以逼迫萧六郎的唯一筹码,其实并不觉得讨厌。可如今一种被*蛊反控制的感觉,让她特别不爽。
    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太疯狂了。
    墨九悻悻耷拉着眸子,怪怪地瞅着面前的萧六郎。
    “你认出了我,不会拆我台吧?”
    “不会。”他说得认真,见她舒了气,又笑道:“只要你求我。”
    萧六郎不让她参加墨家大会,如今她厚着脸皮来了,想来拆台的事他应当不会,墨九稍稍放了心,又消化了一下春丨梦给她带来的暧昧与涟漪,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下回再求吧,这大白天光的,你的身份与我侍女的太不搭调。人家看见萧使君热情地与我叙话,很容易生出误会。”
    “阿九放心。”他浅浅带笑:“有侍卫看着。”
    又一声温情脉脉的“阿九”,似春梦重现,让墨九身上麻酥酥的很是受用,鸡皮疙瘩纷纷收紧,不太自在的别开脸,“都让侍卫来望风了,萧六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与我说?”
    萧乾望着她那张陌生的脸,想着面具下俏丽的容貌,眉心微微一皱,保持着冷静与淡然,“墨妄给我备有休息处,过去说会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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