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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萧六郎只看他一眼,神色坦然自若,并无萧二郎那般的做贼心虚,萧大郎也并未出声提醒他注意彼此身份。
    但萧乾仍然骑过她的马车,慢慢靠近前面的萧大郎,低声问:“大哥可还好?”
    他与萧二郎一样,问的同样是萧大郎的身体。只不过,他是萧大郎的医生,这般问就比萧二郎显得真诚了许多。
    马车里,萧大郎咳嗽几声,似乎带了一丝笑意,“还好,六弟不必顾念我。只你嫂子,身子娇贵,你多看着些。”
    萧六郎怔了怔,低“嗯”一声。
    看他这个动作,墨九莫名觉得爽。于是,她又扬声轻笑道:“大郎放心,六郎他啊,可关心我哩……”
    似乎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萧六郎突地沉着脸回头,冷声道:“我在马车上给嫂嫂备了好些吃的,若嫂嫂不喜,一会我便差人来取。”
    这是拿吃的堵她嘴?
    墨九似笑非笑瞥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来,可萧乾的目光平静如水,就连那一番言词,似乎也只是随意的提醒。
    墨九回头看一眼马车上的吃食,想到遥远的临安,瞪他一眼,吐了个舌头,把头默默缩了回去。
    车帘隔绝了内外。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萧大郎又低笑了一声,心里的怨声不由更重——这一对兄弟真是神经病。一个拿吃的威胁人,还屡试不爽。一个自家娘子被人调戏了,他还笑得出来?
    车队终于驶出了楚州城门。
    人群的喧嚣声越来越远。
    此去临安,数百里路,非一朝一夕可成。时下没有货运,萧家紧要的东西,都随车队带着,萧乾为了安全起见,调排了禁军随行,走于车队前后及两侧巡逻护卫。步伐整齐,声势浩大,几乎震动了整个楚州城。
    但车队辎重,走得不快。
    晌午过去,车队才进入楚州一个漕口换乘船只南下。这漕口原是前朝废弃的,但漕口距楚州近,本地客商往来多有作用,慢慢地,又繁荣起来。
    夫人小姐们下得马车,个个疲乏困顿,弱不禁风地由丫头扶着往船上去。只墨九精神头很好,而且很是“贤惠”,她都不等人拿来马杌子,便自个儿从马车上跳下去,直奔萧大郎的车外。
    “大郎呐,我来扶你——”
    这货想看萧大郎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她怎肯错过?然而,她的手还未去掀萧大郎的车帘子,一只握剑的手臂就横在了面前。
    “大少夫人……”侍卫动作有些犹豫,语气却坚定,“切莫乱动。”
    “做什么?”墨九瞪他,嗤一声,“人家两口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我亲自来扶我夫婿,不行啊?”
    “嫂嫂。”侍卫低着头,没有答话,萧六郎却骑马过来。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墨九,语气清淡而平和,“嫂嫂不知,大哥的病非同一般,你切莫离他太近,若过了病气,就未必那么好运,能由我治好了。”
    过病气?
    会传染的病?
    墨九狐疑地看着他,半信半疑。可萧乾一本正经,车内的萧大郎又咳嗽不已,这样的情况,容不得她不信。
    毕竟这种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她真沾上什么传染病,未必真给萧大郎去殉死呀?
    “夫人先上船罢。”马车帘子里,萧大郎声声咳嗽着,似经不住这旅途劳累,每一个发音都很艰难,“有六郎照顾我上船就好。”
    话已至此,墨九不好再坚持。
    她恨恨瞪了萧乾一眼,压低嗓子从他身边走过,把话递给了他,“最好把病气过给你。”
    萧六郎声音也很轻,“我若死了……你又怎活?”
    想到*蛊,墨九身子一僵。
    再次回头,她磨了磨牙,扬长而去。
    于是这天换船,从萧大郎下马车到上了另一艘船,墨九也没能见到他的真容。远远在,她站在船头上,只看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张肩辇小心翼翼入了船舵,而萧大郎坐在辇上,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像个粽子,密不透风。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墨九小声哼哼,坐入舱中。
    “受不得风的病,可多了。”蓝姑姑尾随其后,为她倒上一杯热水捧着,审视她良久,奇怪道:“姑娘今日对姑爷很上心,莫非是……认命了?”
    “我认你个头。”墨九接过水,咕噜噜喝了,正准备倒下去睡一觉,突地又想起,稳稳坐好,“完了,我马车上的吃食,你可都带好?”
    蓝姑姑一惊,正要出去,舱外就传来薛昉的声音,“大少夫人,你马车上的吃食,使君差我给你带来。”
    墨九与蓝姑姑面面相觑。
    尔后,墨九灿然一笑。
    蓝姑姑发现,她白生生的牙,白嫩嫩的肌肤,柔和舒缓的笑,在舱中淡青色的垫子衬托下,像一朵枝头初绽的花朵。
    ——
    这一片土地,墨九觉得和现代的中国差不多。船只从漕口一直入了江,往南而去。可这样庞大的队伍,举家搬迁,妇孺又多,为安全起见,船只行走很慢,水路一日行来,也就几十里路,走走停停,待船队入得临安境内时,已是九月中旬。
    算算,用了二十多天。
    九月的临安,江水如带,山川秀色,湖光水影,将江南风光的温婉多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从船头看去,两岸连绵的小山近水,披翠挂绿,岸边绵延的小溪,细流缓缓,依山傍水的小村炊烟袅袅,河边洗衣的小娘,一下一下舞动着手臂……一行船只蜿蜒盘旋于江上,贯入这江南鱼米之乡,恰似一副安静唯美的古代水墨画。
    临安,果然一片繁华景象。
    “美!”
    墨九看着这一片风景,想着临安城是什么样子,小摊小贩都摆了什么吃食,脑子里竟不由自主浮现起了一副“清明上图河”的模样。
    “噫,船怎么停了?”
    灵儿惊奇的声音刚落,墨九伸出舱外的脖子就在木窗棂子上硌了一下,疼得她摸着脖子龇牙。
    “堵了?船也会堵?”
    船确实停下来了。
    有人在外面大声吆喝,“前方大水口排水拥堵,船只都停下……”
    墨九再探头看时,只见船队前方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堵了不少船只,显然都被挡在这里的。
    好端端的,水口放什么水?
    墨九正念叨去了临安城,可以找东寂好吃好喝地逛上一圈,如今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江上什么都没有,吃了几天的素食,她嘴都快要淡出鸟了,若非萧乾为她准备的那些零嘴,她肯定早就疯了。
    可船上不比陆地,不能驶入码头,便只能静静地停着等待。隔壁舱中的夫人小姐们,也是无趣得紧,拿了骰子在玩博戏,不时传出一声娇呼。
    墨九闲得快生霉,唤玫儿拿棉花堵住耳朵,还是不见消停,索性出了船舱,想去找萧六郎借些书看。
    船停在江心,首尾相连,可以互通有无,但萧六郎那艘船上全是萧家男丁,她在这头嚷嚷着要过去找萧六郎,多少还是引了一些人侧目。
    萧六郎没出船舱。
    但他很快差人放下连接船只的木板。
    走了大半个月,从楚州入临安,萧家众人已经习惯了萧乾对大嫂的“纵容”,墨九本来就行事荒诞,不拘礼数,他们见怪不怪,只探头看一眼,玩骰子的继续玩骰子,守卫的继续守卫。
    于是,墨九躲在萧乾的舱中看了好久的书,却没有见着萧六郎的人影。
    天边霞光收住时,船还未前行,舱外却人声鼎沸起来。墨九懒洋洋抬头,却见灵儿与玫儿过来接她,说让她过去吃饭。
    墨九伸伸懒腰,悻悻然过去。
    这两日,吃饭已勾不起她的兴趣了。吃来吃去就那些东西,她嘴巴腻味了。可没想到,入了摆放膳食的舱里,她却发现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食,还有几盆水果,都是新鲜的,用一种极为妖娆的姿态在呼唤着她。
    “今儿过年了?”
    她不客气地坐下来就开吃,大夫人董氏看她这般,又环视一圈桌上的众女眷,笑道:“还是我们家六郎有脸面,官家听说萧家的船也被堵在了江上,专程差人快马过来送食安抚……我们这些人,都是享着六郎的福哩。”
    皇帝送来的?
    墨九筷子又收了回来,“该不会下毒了吧?”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众人:“……”
    董氏率先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对这个儿媳又是痛恨又是无奈,左右看了看,小声斥道:“快闭上你的嘴。这种话哪里说得?小心被人传出去,可就祸害全家了。”
    “哦。”墨九很老实,点头继续吃,“我不过就问问,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这就是墨九。萧家这些女眷越来越觉得惹不起这个有萧六郎撑腰的疯子了。
    她们懒怠理会她,各自吃喝。
    只董氏情绪有些莫名亢奋,沾沾自喜般笑道:“大郎媳妇有所不知,今日来的差使给你父亲露了口风,官家为贺萧家乔迁之喜,为表六郎治水之功,要把玉嘉公主许给六郎为妻。”
    墨九拿筷子的手停了停。
    只一瞬,又继续吃。
    董氏乐呵呵的,嘴都停不下来。她似乎不懂男人间的博弈与政治凶险,说得满脸都是喜色,“这玉嘉公主,是当今太子殿下唯一的亲妹妹,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哩……”
    她末尾那句话的意思,萧六郎不仅可以荣耀这一朝,便是等当今太子继了皇帝位,也会盛宠不断。六郎的喜事就是她的喜事,是他们大房的喜事。便不是亲娘,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我听人说,谢妃本就生得花容月貌,生了一子一女,年近四十,还能宠幸不断,非其他嫔妃可比……那太子殿下才比子建貌比潘安,玉嘉公主也是美若天仙,又自小得宠,三岁使被官家赐了封号,也是举朝公主第一人了。”
    就像自己要讨儿媳似的,董氏一句一句道来,根本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她道,那个玉嘉公主三千宠爱于一人,被皇帝当成宝贝似的,从十三岁起,皇帝就开始为她谋驸马了。可当朝年轻有为的儿郎,每一次提及婚配,都被她严词回拒了。
    这一晃,公主就十九了。
    在时下的女子中,算是大龄。
    皇帝与谢妃又愁又急,可又舍不得勉强这位玉嘉公主,直到这一次皇帝与她提起赐婚萧六郎,这位公主却是二话不说就应了……
    董氏的话里话外,他长房的孩子,六郎这么好,便是大郎,也是讨姑娘喜欢的。
    可墨九看董氏这般絮叨,却有些可怜她——自己孩子病了,不得不接受夫婿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还是一个曾经不待见的、一直恨着自己的男子。以他为荣,以他为尊。不仅如此,她连萧家最该倚仗的人是谁都不晓得……看来与萧运长之间的感情,也不怎样了。
    如果萧乾真娶了谢妃生的玉嘉公主,董氏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就像这样,在妯娌和府邸丫头间得几抹羡慕的目光?
    又可气、又可怜,还可恨!
    便是墨九初入萧府不久,也知道萧家想捧上储位的人是萧家女儿生的宋骜,而非刚立的皇太子宋熹。
    这船还未入临安,已是山雨欲来的诡谲之气。
    老皇帝摆明想让萧谢联姻,或说想拉拢萧乾而护太子宋熹的根基……想到这里,几乎不经意的,墨九就想到了那个风流倜傥的小王爷宋骜,心生唏嘘。
    果然皇权面前无父子。便是皇帝宠他如珠如宝,为了江山社稷,在大局面前,老皇帝显而易见的准备牺牲小儿子的利益了。
    董氏一直喋喋不休。
    说来说去,全是萧乾要娶玉嘉公主的事儿。连到时候大婚要摆多少桌酒席,要不要请楚州的亲戚,她都已经在预算了。
    墨九听在耳里,感觉很是微妙。
    萧乾娶亲,她的*蛊又未解,该怎么办?若他娶了旁的女人,睡了旁的女人,那她*蛊发作,莫非还得去做小三?
    “不行!”她低低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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