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赶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

    他把车停在学校停车场，一路小跑着冲向保安室。

    值班的保安大哥正倚在门口望眼欲穿的向外张望着，看见他来了，远远的便朝他招着手。

    “小姑娘就在里面，方老师你快去看看吧！”

    “哎，辛苦了！”

    他急匆匆推开门，看见程真正跷着一条腿坐在桌前看电视，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嗑的正欢。

    “程真。”

    “哎。”

    她应了声，慢吞吞转过身来，一头短发乱蓬蓬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有不知道在哪蹭的灰。

    方程抑制住自己想要发脾气的冲动，抬手捏了捏眉心。

    “怎么回事？”

    程真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桌上，转了转眼睛，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

    “嗯……其实也没啥，就是在游戏厅里跟人抢机器打起来了。”

    “抢机器？”

    “是啊，”程真一拍大腿，“那小子币都用完了也不走，还占着位子不动，我等的着急就推了他一把，谁知道周围几个跟他是一伙的，操他大爷的……”

    她越说越起劲，脏话都溜出嘴来，才进门来的保安大哥也愣在原地，方程赶紧开口打断她，防止她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得得得，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那你……怎么又跑回学校来了？”

    程真一咧嘴，“我这不是眼看打不过了么，就想着学校好歹还有保安叔叔在，总不至于见我挨揍还见死不救吧？”

    说完，还冲着保安大哥挤了挤眼睛。

    方程很无语，但不得不承认程真的做法的确还算有点脑子。

    哪怕被校长撞见她跟人斗殴也好过在街角被人打成骨折什么的……

    “行了，把瓜子放下，我送你回家。”

    “行嘞！”

    程真跳下椅子，把手上剩下的几颗瓜子拍回了桌上。

    “哎，方老师你先等我一会，我想去洗把脸。”

    “还知道要脸呢？快去，我在车里等你。”

    方程拉开车门坐进去，看着已经亮起路灯的街口叹了口气。

    这是他教师生涯的第一年，原本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自己高中曾就读的母校、年级里数一数二的班级……但大概生活永远不会让你太过如意，就好像他方程每次吃鱼都会卡刺。

    而程真，就是他工作以来卡到嗓子的第一根鱼刺。

    其实原本他并没想到自己刚上班就能接手高二年级的，本以为校方会给他这个新手安排一个相对轻松的高一班之类的，谁知道事情偏偏这样巧，高二十四班原本的班主任老师体检突然查出了肠癌，在他来校报到的第二天就请假回去做手术了，方程迷迷糊糊被顶了上去，一直到站在讲台上和下面几十双眼睛面面相觑的时候，他都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校长曾经找他谈过，说十四班是文理分科时新组建的班级，学生都是各班成绩前几名，带起来肯定不会太吃力，但唯独有一个叫程真的学生需要多加留意，叫他平日里多费心。

    想到这里，方程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掏出兜里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叼在嘴边。

    程真，逃课打架吸烟喝酒样样精通，但成绩一直徘徊在年级第十名左右，用校长的话来说就是“逃课都能考第十名，满勤的话还不得上天”。

    学校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而且尤其喜欢聪明的学生。

    可程真又偏偏是个女孩，打不得又骂不得，性格如此顽劣，方程观察了一个多月，仍旧找不到突破口。

    今天是周五，放了学之后他本打算找陈旭他们几个喝顿酒解解乏的，结果饭店的椅子还没坐热乎，他就接到了学校保安的电话，只好开车赶回来。

    方程把车窗摇开一条缝隙，朝外面抖了抖烟灰。

    这都什么事啊……

    一支烟吸完，程真终于从学校大门口走了出来。

    方程把烟蒂丢出车窗的时候，她正好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带着一阵小风和香皂的清爽气味。

    “洗干净了？”

    方程斜眼看她。

    “嗯，”程真点点头，表情很欢快，“老师你抽烟了？”

    方程发动车子，慢吞吞开上大路。

    程真朝他凑过来，“能不能……给我一支？”

    “这位同学，刚才没被人砸着脑袋吧？”

    “啊？”

    “跑班主任这要烟抽？你要说你脑袋没坏我都有点不敢信。”

    方程抬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把安全带系上！”

    两人驱车一路向前，拐过街角之后，前方就是附近挺有名的夜市街。

    初夏的天气已经很热，街口几个小贩摆了地摊在卖椰子蛋之类的冷饮小吃，橙黄色的小灯泡在棚顶缠了一圈又一圈，有个别几只坏掉了，一闪一闪的。

    程真突然开了口：“方老师，你晚上吃饭了么？”

    方程目视前方，没好气的答：“没吃，刚要吃，就被你这个祖宗召唤回来了。”

    程真扭过头看他，“我请你吃饭吧。”

    “算了吧，不劳烦您大驾，我抓紧把您先送回家去，没准还能赶上饭局的尾巴。”

    “老师，”程真不依不饶，“我回了家也没饭吃，最多是自己泡面什么的，你忍心？”

    方程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瞎扯。

    “为什么没饭吃？你家里人呢？”

    “我家里没人，”程真朝椅背上靠了靠，“我自己住，许老师没和你说么？”

    许老师是十四班之前的班主任，他当时走的匆忙，方程几乎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但程真自己一个人住……

    方程心里有些犯嘀咕。

    刚好遇见红灯，他停下车，转过头去看程真。

    她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圆眼睛瞪得很圆，表情看上去有些寂寥。

    方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软。

    “算了，”他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我请你，烧烤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