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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柳斜桥道:“那便再等等吧。”
    “明日是我大哥出征的日子。”徐敛眉淡淡地道,“本宫现下需去趟奉明宫。”
    柳斜桥的动作滞住了。
    “明日?”他哑声道,“您才歇了几天……”
    “本宫总要去见见大哥吧。”徐敛眉道,“我们要谈前线的战事,你便不必跟去了。”
    柳斜桥抬眼看她,又垂下眼睑,“既如此,您为何不让他到鸣霜苑来同您商谈?”
    徐敛眉微微眯起了眼,话里也带上了一层烦躁,“明日他便要出征了,我必得为他送行。”
    “不可以。”柳斜桥突兀地道。
    她反而愣住了。
    “……”柳斜桥冲动地说了这样的话,却不知如何接续下去,胸臆间渐渐涌上酸涩的情绪。他深呼吸,勉强地笑道:“我担心您,可不可以,让我陪您一起去?”
    徐敛眉抿了抿唇,“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孩子吧。不过是去送个行……”
    “我不是说送行。”柳斜桥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就好像抓住什么极珍贵的东西,就连那永远冷淡的眼神里也似乎裂开了罅隙,露出了哀求的微光,“我是说……让我陪您,出征。”
    ***
    徐敛眉猛地甩脱了他的手站起来,又往后跌退几步。
    “小心——”他还没叫出口,她已抓着纱帘站稳,她抬头望向他,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他的眸光一黯,“阿敛,你这样如何能上战场?”
    她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样出征去,你打算如何瞒住我?你又要用什么借口?”他只觉心似火煎,“东境总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何必——”
    “你什么意思?!”她双目死死地盯着他,嘶声重复,“你知道了——”
    “我已知道,”他不知如何措辞,“没有世子,只有殿下,您一个人撑持……”
    “什么?!”徐敛眉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里满溢着震惊和愤怒,胸腔里仿佛被一只恶毒的手攥紧了血脉,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既已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总有一日会发现的。”他低声道,“我一直未敢同您说,我怕……”
    “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她截断他的话,“你既早已知道我就是徐醒尘,为何还要假惺惺这么久?”
    他惊愕地抬起头。
    “怪不得你一定要留这个孩子。”她一手指向那小床,只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你就是为了今日吧?就是为了今日,我不得不出征前线,我明明才刚为你——为你生了个孩子!”
    “阿敛!”他急急地喊着,浅色的瞳仁底下全是痛苦,可他却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其万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曾想过……”
    “只有我身边的人才知道我怀了身子,而只有参与政事的人才知道我将兵力都派去了南吴四郡。这样加减下来,有嫌疑的人就不超过十个。”她的笑容几乎是凄惨的,“东泽为什么会算好了时间在这时候进攻?冯皓为什么会算好了时间在这时候夹击?更不要提南吴那边,到底是谁先挑起的战火?柳先生,我同你夫妻一场,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柳斜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燥热的七月,脚底却爬上来清寒的秋气,不是冰封的冷,却反而如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深渊的四壁都是逼仄的风,没有人可以拯救他,没有。
    他哑声道:“这八个月来,您也看到,我从未离过鸣霜苑一步,您的一应国事我又能知晓几分?”
    “谁知道你们南吴人还有没有残党。”她冷笑。
    这样尖锐的话终于刺中了他。
    南吴残党?
    原来,他想尽办法去待她好,她也仍然是这样看待他的啊。
    “你是不是很可怜我?”徐敛眉嘶声道,“如今你可以拆穿我了,你还有了这个孩子,如今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柳斜桥惘然,“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她的笑声听起来像哭,“你若当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反而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视阈里的人一脸茫然,让她痛恨的茫然。她却也痛恨这时候的自己,她为什么最终还是忍受不住,竟要说出这样怨妇一般的话?早就在心中对自己劝诫了无数次的,可真到了他的面前,却还是觉得忍受不住,所有的委屈,一年两年三年的委屈,在他面前从来得不到回应的委屈,都像洪水一样滔天而来,她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任自己被耻辱地吞噬……
    柳斜桥上前一步,她却更退后三步。他曾经那么钟爱的那个机敏、温柔、勇敢的徐国公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惨厉地笑着的女人,像一个疯子,像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柳斜桥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至少这八个月,他已经用尽全力去补偿她——也或许一个像他这样卑微拙劣的人,仍然是配不上的吧?
    即使是他的补偿,她也不要。即使是他的心,她也不要。
    父母的激烈争吵终于让小床上的孩子“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徐敛眉的神色动了,似乎想去安抚他,身子却仿佛是钉在了地上。柳斜桥惶然四顾,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是怎么了,好像所有的所有都是一架南辕北辙的马车,不该贪恋的却流连不返,不该慈悲的却滥施好心,不该停顿的却永恒沉默……于是所有的所有,都错了。
    “柳先生。”她开了口,“你让我觉得,我过去半生戎马,都不过是个笑话。”
    “不是这样的……”
    一字一字,他说得很艰难。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言语是他唯一还能使用的东西,如果她始终不相信他的言语,他还能怎么办?
    “我宁愿我们,”她往外走去,声音已干涸下来,“从不曾离开过那座下雪的山谷。”
    在经过婴孩的小床时,她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温暖的七月的房间里,日光一无余地,她走了,将他一个人怔怔地剩在那里。
    (二)
    七月廿五,徐世子率岑都近畿禁军出援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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