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摇摇头:“我没问,想来便是问了,他也不会如实说。”她抓住任元白的手腕,迫使他停步:“元白,姐姐和你商量件事。”
任元白收敛思绪:“姐姐你说。”
兰芷便道:“段凌虽然应允我会放过你,却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再留在浩天城实在危险,不如趁此机会离开。”
任元白盯着她:“我若离开,殿下怎么办?”
兰芷劝说道:“段凌怕牵连我,没敢详查。他以为公孙良幕后之人是你,并未发现萧简初的存在。有萧简初留在浩天城谋划,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任元白便想起了那日他与萧简初的争执,心头微微不快:“萧简初才刚来浩天城,诸多事物都不熟悉,没我从旁协助,哪能做成事情?!”
兰芷不清楚原委,只当他这是争强好胜孩子气,无奈还想再劝,任元白却制止道:“姐,你别说了。殿下一日不回国,我便一日不会离开浩天城。”他拍拍兰芷的手:“那段凌便是再厉害,手下人也总有疏忽之时,我且先安分一段时日,再择机金蝉脱壳。届时我换个身份藏在这浩天城,他难道还能发现?”
兰芷一时无法说服任元白,又顾忌段凌等候在外,不敢多留,只得先行离开。段凌见她心思重重,却并不说破,只是将她送回军营。待兰芷出外巡城,他却又孤身一人回了新凤院。
新凤院外的官兵已经撤离,小厮们正在大堂里收拾残局。任元白坐在屋中沉思,不意听见窗户一声轻响,扭头看去,便见到段凌立在窗边。男人好整以暇拍了拍入窗时衣角沾上的尘土:“任元白,你这青楼掌柜当得也太抠门了吧。瞧瞧这屋顶多脏,几年没打扫过了?”
任元白不料他能避开新凤院守卫偷摸到此,心中震惊又警惕,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早知道段大人会走这梁上君子的路,元白一定让人清扫以待。”
段凌不紧不慢道:“叫姐夫。”
任元白仔细看段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任元白觉得段凌两次说这话时,竟是有些炫耀的意味。他并不听从,只是行到桌边,为段凌倒了杯茶:“段大人请坐。”
段凌也不勉强,果然行到桌边坐下。任元白便也跟着坐下,低头给自己斟茶:“不知段大人此番折返,有何指教?”
段凌端起那茶,却并不饮下,只是歪头道:“没啥指教,就是想来告诉你,你姐姐为了救你,做出了多大牺牲。”
任元白斟茶的动作便是一顿。他抬眼:“段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凌便意犹未尽咂咂嘴:“昨天晚上……”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副“你既然是青楼掌柜便一定会懂”的神情,满足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你,她又怎会答应。”他暼任元白一眼:“再过两个月,她便要嫁给我了。你说下一次你若再撞在我手上,她还能拿什么来与我交换?”
任元白不自觉握紧了手中茶壶柄。他盯着段凌,咬牙道:“你强迫姐姐了?”
段凌哈哈一笑:“啧,你这问题问的……也不算强迫吧,我只是对她晓之以理,做决定的,可是她自己。”
任元白只觉一股恶气直冲胸口!面前的男人面目突然可憎起来,任元白忍耐不住,骂道:“你果然是个变态!”
段凌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却是继续道:“怎么,你也知道我变态?唔……看来往后在外面真得收敛些,玩得太过火,名声传了出去,总归不大好。”他一摊手:“所以我才要娶你姐姐啊。其实,我也就是有些小癖好而已,这些年来,还从来不曾弄死人。而且你大可放心,你姐姐是我的妻,只要她顺从我心意,我总不会做得太难看。”
任元白腾地站起,操起手中茶壶砸向段凌!段凌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便将那茶壶甩去了一旁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中,段凌敛了笑。不过转瞬,男人身上轻佻的气质便消散一空。他抖了抖衣袖沾上的水珠:“任元白……我还以为,你对阿芷并无感情,只是存了利用之心。”他思量片刻,垂了眸:“罢,便冲你为了兰芷敢向我发火……我留你一条命。”
任元白不领情,呼哧喘气,恶狠狠盯他。段凌迎上他的目光:“可你既然在意你姐姐,又为何要让她帮你,害她置身险境?”
任元白极力克制,不肯答话。段凌便接着道:“阿芷已经承诺我,再不参与你们的事情,可我依旧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只有过来一趟,请你离开浩天城了。”
任元白深深吸气,片刻开口:“若我不答应呢?”
段凌一声轻笑:“这些日子,杜怜雪见过些什么人?让我想想……松竹书屋的肖掌柜,陶怡居的吴账房,一味坊的刘大厨,鸿兴镖局的周镖师……”
任元白脸色变了。段凌与他对望:“我答应了阿芷不动你,却不曾答应她不动你的人。限你三天内带着那些人离开浩天城,否则……”他将手中茶杯放回桌上:“我不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看了看天色,站起身:“好了,就这样吧,我也该入宫当值了。不必相送。”可行到窗边,男人却又扭头笑道:“哦对了,记得好好和你姐姐辞行,”他意有所指道:“小心措辞,千万别惹她生气。”
段凌随后离开了。任元白一人在屋中静坐了半个时辰。眼见中午将至,他找来了杜怜雪:“阿雪,明日我便要离开浩天城了。你可要跟我一并离开?”
杜怜雪一愣:“首领为何突然要离开?”
任元白便将段凌的话简单转述,最后道:“为了确保其余人的安全,我必须先离开一段时日,待骗过段凌的耳目后,再行折返,设法潜回。”他顿了顿:“你在中原国可还有什么亲人?不如此次便跟我出城,我派人护送你回国,也免得你一人呆在这新凤院里寂寞,连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
杜怜雪想了想:“段凌也要我离开吗?”
任元白缓缓摇头:“那倒不曾。你平日虽然偶尔帮我做遮掩,却到底没有涉入太深,他不会为难你。”
杜怜雪便松了口气:“那我不走。首领既然会回来,我便在这里等你。”她微红了脸,轻垂了头:“何况,我在这并不寂寞,首领不是时常陪我说话么。”
任元白看她一眼,一声轻叹:“阿雪……那日我允你呆在新凤院,本是想着左右你都做了决定,便不如待在我身边,好歹有个照应。却不料,竟是害你越陷越深。”他停顿片刻,却是摇摇头道:“趁现下还能抽身,你还是回中原吧。你在中原国若是没有亲人,我可以联络些朋友,他们也有能力照拂你。”
杜怜雪张了张嘴,片刻低声道:“不,我不想抽身……我想陪着你。”
任元白一时默然。半响,他缓缓抬手,轻轻揉了揉杜怜雪的发:“好吧。明日我会邀兰芷来新凤院,你可要与她辞别?”
杜怜雪疑惑问:“兰芷也要一起离开?”
提到这个,任元白脸色便不大好看:“我要带她离开,不会让她嫁给段凌那个变态。”
杜怜雪大致猜出了所以,犹豫片刻道:“那,段凌那边怎么办?”
任元白咬牙:“左右他都与我撕破脸了,不怕再添上这笔账。”
杜怜雪忧心忡忡:“你和兰芷说过吗?她同意跟你离开?”
任元白摇头:“依她的性格,怕是不会同意。”他默然片刻,却是定夺道:“可这是她的终身,事关重大,我不能看她往火坑跳。她若不同意走,我便给她下药,届时便是弄晕她,也要将她送回中原国!”
☆、第41章 陷阱(一)
兰芷一直在思考如何说服任元白,却意外接到了任元白的邀约。她傍晚准时前往新凤院,便见到杜怜雪和任元白两人围桌而坐,脸上神情都有些郁郁。
见到她来,任元白吩咐丫鬟:“可以上菜了。”
兰芷在二人对面坐下,将剑放在手边。不过片刻,就有人进入,将碗碟摆了满满一桌,菜色竟是非常丰盛。
兰芷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怎么如此郑重?”
任元白起身,为她倒酒:“姐姐……你昨日说的话,后来我考虑过了。”他垂眸敛色:“我打算明日便离开浩天城。”
兰芷盯着他,忽然问:“段凌找你麻烦了?”
任元白眼睫微动,却是平和否认:“没有。”
兰芷不信:“那你为何突然想离开?”
任元白又帮一旁的杜怜雪倒了杯酒:“不然如何呢?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留在这浩天城也是无用,还不如先行离开,兴许还能让宇元放松戒备。”
兰芷仔细打量他。任元白态度改变如此之大,兰芷觉得应当还是段凌插手了。可鉴于此番她与段凌目的一致,兰芷倒也并不生气,只是道:“你这么想最好。”
任元白便笑了笑:“我打算回中原国,姐姐跟我一并回去可好?”
兰芷一愣。她不料任元白会邀她一起离开,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这个邀请实在正常:任元白是她弟弟,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现下一并回家乡,不是合情合理?
任元白又接着道:“此番回中原,我们也去给爹娘上个坟。说来这许多年了,我还没回去看过……殿下现下虽然还未回国,但我却已经尽力,也不会无脸见爹爹。”
他倒像是笃定了兰芷会答应一般,就这么安排起来。兰芷微张口,几乎不忍让他失望,可段凌的脸在脑海闪过,她还是低低道:“元白……我便不和你回去了。”
任元白暗叹口气,面上却只作不解:“为何?”
兰芷一声轻咳:“两个月后,我便要嫁给段凌了。”
任元白放下酒壶,看杜怜雪一眼,杜怜雪便接上话题:“怎么这么突然?都不曾听姐姐说过。”她毫不客气道:“不是说那人是个变态么?他是不是强迫你了?他可有拿我们威胁你?”
杜怜雪向来说话直接,兰芷倒也不介意,淡然道:“你想多了,我是自愿的。”
杜怜雪看任元白一眼,任元白再叹口气。他熟悉兰芷的性格,知道她碰到问题习惯一个人承担,此番会这么说,十之**是不愿让自己担心,便勉强一笑道:“既如此,也是喜事。只是你要成亲,总该先和爹娘说一声,不如这次便带段凌一起去给爹娘扫个墓,也算是礼节齐全。”
兰芷听言有些犹豫。可她思量半响,却是拒绝道:“罢了,他这身份,若真去了中原,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她看向任元白,目光竟是有了些央求之意,仿佛在寻求他的肯定:“乱世艰难,礼节便也从简吧。元白回国后,替我告知爹娘一声,可好?”
任元白还真存着将段凌骗出宇元,再集中精锐将其击杀的心。可兰芷不同意,他也并不失望,只因他不信段凌真会傻傻跟着兰芷,孤身一人深入敌境。现下见兰芷果然不同意,他也再无办法,只得违心说了些恭贺话,这才道:“今夜一别,我们姐弟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端起酒杯:“便敬姐姐一杯,愿姐姐且万自珍重。”
兰芷听了这话,心中伤感,端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她言不由衷道:“别这么说,不定过了几年,战事停息,届时我们还能互相往来……”
话还没说完,她便觉头脑一阵晕眩,竟是连酒杯都举不起,一头栽在桌上,失了知觉。
任元白凝重放下酒杯,起身道:“段凌怕是明日便会发觉,我现下就要出城。阿雪,你也万事小心。”
任元白出城后不过两刻钟,段凌便接到了消息。盯梢的人回话:“任元白戌时初(19点)乘车离开新凤院,现下已经出了城,驶上驿道了。”
段凌暗暗松了口气。他其实一直担心任元白不肯听话,届时冲突起来,他若出手太狠,不定还会惹兰芷生气。又问道:“兰芷送他出城时,脸上是何神情?”
盯梢回禀:“属下并未见到兰芷姑娘相送。”
段凌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解,但更多却是心虚:按理说,兰芷没可能不送任元白一程,现下不露面,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暗中威胁任元白,心中不快,所以才留在新凤院喝闷酒?
这么一想,段凌只觉头痛。他挥手让盯梢退下,唤来了府中管家:“我吩咐你采买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管家躬身答话:“都准备好了。共有礼服十八件,头冠三十顶,绣鞋二十八双,金簪四十对……”
一长串名单报完,竟也花了一炷香时间(5分钟)。段凌却是耐心听毕,最后满意点头道:“很好。都放去偏堂,明日便会用上。”
管家应是,却是道:“大人,恕老奴多嘴,兰芷姑娘看着不是挑剔之人,又不爱装扮,你准备了这许多东西让她挑选,怕是会白费心血……”
段凌心情好,竟是难得与他解释道:“谁说的,这些可有大用途。”他笑眯眯道:“待明日她一出现,我便让她挑选婚礼用品,她看得眼花头晕,哪还会有时间生我的气?”
段凌自觉安排十分妥当,这才安心入宫当值。巡查完毕已是亥时中(22点)。他走在宫中偏僻小路上,正觉御花园夜晚无人时,景色也算怡人,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微的呼吸声。
段凌偏头望去,便是一皱眉,随后没有犹豫扭头,竟是运起轻功朝前奔去!可那人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段凌跑了一小短路,到底不敢在宫中失礼,又知那人今夜不会放弃,只得无奈停步。
他方才站定,那人便冲着他飞扑上来!段凌扭身闪避,那人便扑了个空,堪堪只摸着了他的衣角。那人哀怨一声唤:“小凌凌,让我抱抱又如何?干吗总是躲开我!”竟然是个男人。
段凌冷着脸退后一步:“秋玉成,你还没玩腻?”
秋玉成直起身。这人的年龄身形均与段凌差不离,却穿着女子都难得穿的鲜艳彩衣。偏偏他又长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配那一身花花绿绿,竟是也衬得起。他嘻嘻笑道:“别这么说嘛!我只是听说你要成亲了,这才来找你聊上一聊。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见了面抱一抱表示激动,不是合情合理?”
他提到成亲,倒是让段凌脸色和缓了些。秋玉成见了,又想靠上前去:“呜呜呜我好伤心!还以为小凌凌这么执着,定是一辈子都不会娶了,没想到才几年呢,小凌凌就不愿独守空房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就想去搂段凌的胳膊:“小凌凌,你不找你的纳兰王了吗?”
段凌心中警惕,面上却仍是冷冷。他退后几步躲开秋玉成的手:“我找不找纳兰王,干你何事。”
秋玉成做了个夸张的心痛表情:“可是你不找纳兰王,我就没法验证那个传说的真实性!”
他的话说完,便觉喉咙被人掐住!段凌手上用了真劲,眯眼看他,眸中都是寒意:“秋玉成,不要打我女人的主意。”
这么被人掐住了要害,秋玉成却丝毫不在意。他委委屈屈瞪段凌:“小凌凌你说什么话!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圣上那么多女人,我也只睡过两个而已!”
段凌被这话噎了一噎,却是松开了手,一扯嘴角道:“你倒是放心,也不怕被人听去。”
秋玉成撇撇嘴:“怕什么。”他忽而一笑:“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见了,杀了便是。圣上待我这般好,我难道还会给他添堵?”
段凌也不意外,只是不耐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秋玉成便笑眯眯从怀中摸出一封请帖:“半月后是我家小桃红生辰,我要举办宴会,小凌凌务必赏脸来参加哦。”
段凌回忆片刻,方才忆起小桃红是秋玉成的一个小妾。他不能理解以秋玉成的性格,为何会突发奇想给小妾办宴会,却是简单拒绝:“不去。”
秋玉成又用那请帖捅了捅段凌:“去吧去吧……”他神秘兮兮凑近:“你如果去,当晚我和小桃红……带你一起。”
段凌一脸嫌恶:“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恶心?不去!”
秋玉成愤愤指责道:“小凌凌你两个月后婚礼,我都会去参加,你怎么可以不参加我的宴会!”
段凌冷淡道:“问题是我根本没打算请你。”
秋玉成一脸被抛弃的震惊,就这么看着段凌转身,片刻才反应过来:“哎等等!”他终是收起了他的请帖,却是从怀中摸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圣上有旨,令宗人府今年整修各大宫殿。为方便行事,你先把你明德殿和质子府的出入令牌给我。”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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