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眯眼看着抖如糠筛,随时随地就像是要晕过去的儿子,怒上加怒,若是萧林争气点,他岂会铤而走险去害萧杞,以至于现在担惊受怕,虽说设局栽赃了萧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怒火中烧的端王一把推开萧林,“滚开。”
单薄瘦削的萧林如何抵得过端王的手劲,毫不设防之下被用力一推,萧林连连后退。
吓得端王妃惊坐起来,一声林儿尚且来不及出口,骤然尖叫起来。在端王妃眼里这一幕漫长的彷佛一生,她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头撞在炕上的几角上,霎时血花飞溅,儿子抽搐几下后滑落在地,灰色地毯上的血迹蔓延而开。
端王悚然一惊,目眦欲裂,只觉得四肢冰凉,耳畔轰隆作响。险些站不住脚的端王几乎是扑过去,抖着双手抱起萧林的头,见血不断从太阳穴处喷涌而出,端王眼前一黑,按着伤口厉声道,“来人,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骇傻了的端王妃从炕上滚下来,跌跌撞撞爬到面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儿子面前,竟是不敢伸手触碰,双目茫茫。猛地,不知想起了什么,端王妃弹跳起来,连滚带爬的奔向柜子,捧着药箱跑回来。
她有一颗压箱底的药,母亲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药就能护住心脉,争取救治的时间。
闻讯入内的下人们,见屋内惨状,差点魂飞魄散,只觉得两股战战。贴身伺候的丫鬟飞奔过去,帮着端王妃拿棉纱,喂药,端水。
可哪怕用水灌,嘴里的药也无法入腹,瑟瑟发抖的端王妃将药塞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含了一口水往萧林嘴里渡。
药汁从萧林嘴角毫不留恋的流出,几个丫鬟观萧林模样,连胸膛的起伏都没了,想说不敢说,不禁泪流满面,即为这年幼夭折脾气温和的小世子,也为天崩地裂生无可恋的端王妃,还为自己生死未卜的前路。
喂完了药的端王妃捧着儿子的脸,崩溃大哭,哭的人肝肠寸断。
浑身僵硬的端王失了魂般,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探儿子鼻息,倏地,刺骨的冰寒袭上心头。他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双手紧握咔咔作响。
端王妃看清他动作,只觉得最后一丝希望都烟消云散,她尖叫一声,一把推开端王,将儿子余温尚存的尸体抱在怀里,伏在他的颈窝里,嚎啕大哭。
跌坐在地的端王眼神空洞,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谋士赶过来时,正见此凄风苦雨的情形,他定了定神,吩咐端王亲卫看守住畅明苑,不许任何人进出。
“王爷!”一连三声。
端王眼珠子动了动,见到他眼中迸射出强烈的光芒,死死拽着他的手急促道,“先生帮我!”父皇不会轻饶他的,他想除去萧杞让太子无后,到头来却是自己无后,端王只觉得无比讽刺。
谋士看一眼痛不欲生的端王妃,不免同情,道,“王爷随我来。”说着去扶端王。
端王就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萧林的尸体,悲从中来,不禁红了眼眶。
“王爷节哀!”谋士道了一句。
二人转站书房,端王亟不可待追问,“先生帮我。”犹如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谋士安抚的拍着端王的手,“烦请王爷将来龙去脉告知属下。”他被人请过去时,匆忙之间了解的也不全。
听罢,谋士道,“过一会儿御医就要到了,王爷谨记,世子是自己不慎摔倒才出意外。”
端王连连点头。
“当时只有王爷和王妃二人在场,眼下,王爷立刻让人将王妃看管起来,对外说王妃悲痛之下惊厥过去。可这理由只可用一时,之后王请王爷务必安抚好王妃。”
端王皱眉,端王妃此刻怕是恨毒了他,她只有这一子,若还有其他骨肉,端王妃还会有所顾忌,看来只能用非常手段了,端王脸上划过一丝狰狞。
“王爷,王爷不好了,泰平公主带着人闯进来。”一侍卫惊慌失措的闯进来。
端王跌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冷汗森森,眼前浮现两个大字——完了!
谋士惊愕之后急声道,“王妃!”
端王立刻跳起来,撒开腿往外跑,只要端王妃不乱说话,这事就还有回旋余地。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端王从没把自己这个温婉端庄的王妃看在眼里,却是栽在了她的手上。端王妃做二十载王妃,丈夫又是此等暴虐凶残之人,岂会不给自己留底牌。
儿子之死,端王妃就知道以端王心性必然会想方设法隐瞒,若自己不配合恐怕就要被灭口。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绝不允许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于是,泰平公主得了消息闯院,而端王妃带着自己的亲信往外闯。
端王在院子里见到了和泰平公主汇合的端王妃,发现部分自己的侍卫竟然倒戈,大恨,泰平公主居然连他的亲兵都收买去了。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怀疑端王妃。
端王声音尖利,阴沉的看着泰平公主,“长姐这是要做什么?”
泰平公主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定格在被端王妃抱在怀里的萧林尸体上,一瞬间露出了罕见的柔情,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再去看端王时,神色冷凝,“我若是不来,你弑子之后是不是还想杀妻!”
端王额上青筋必现,色厉内荏,“长姐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是不是,父皇自有分晓。”泰平公主冷笑一声,“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端王勃然大怒,然对方人多势众,再生气又如何。
皇帝所居之地离着望春苑不远,一行人乘了船过去,在船上,端王几次想找端王妃说话,可泰平公主压根不给他机会。端王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又恨不得永远熬不过去。
下船时,血迹斑斑的端王妃依旧抱着萧林尸体不撒手,旁边两个腰圆膀大的婢子帮扶着。端王妃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无悲也无喜。
这样的平静却让端王在大夏天打了个寒战,不祥的预感止都止不住,一阵一阵涌上来。
皇帝正为萧杞差点遇险之事伤心伤神,不想素来稳重带着笑颜的章公公出去了一趟后煞白着脸回来。
不说皇帝皱眉,就是下首被传来问话的萧杞,萧柏,萧璟堂兄弟几个也是心念微动。
听罢,皇帝勃然色变,字字寒冰,“让他们进来。”
泰平公主一行还未出现,血腥味就传来,待血染衣衫的端王妃母子出现在众人眼帘中。堂内诸人皆是色变。
皇帝望着小孙儿一动不动的躺在他母亲怀里,凝固的伤口就这么狰狞的暴露在他眼前,皇帝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小孙儿,今年才十岁!
端王妃放声大悲,泣道,“……阿林不慎听见王爷与心腹谈话,发现竟是王爷设计谋害阿杞,阿林惊惧之下跑来告诉臣妾……阿林劝王爷向父皇坦白,以求从轻发落,王爷恼羞成怒……重重推了阿林一把……阿林,阿林就这么去了……”
“你胡说,”端王骇然变色,紧张的看着皇帝,“父皇,您不要听信……”
回应他的是震怒之下皇帝砸过来的镇纸,端王往旁边一躲,回头望摔成几段的镇纸,回想方才划过脸颊的冰冷,端王吓出了一身冷汗。
见端王躲开了,皇帝怒不可遏,他嚯地站起来,指着端王怒声道,“你个畜牲!”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出,方才还因为愤怒涨红了脸的皇帝隐隐透出金色。
“陛下!”
☆、第87章
皇帝病重,端王被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那日泰平公主和端王在望春园几乎兵戎相见,后面端王妃一路抱着萧林尸体而过,这么大的阵仗如何瞒的过人。
萧林因直言谏父而命丧端王之手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想起那个腼腆单薄的少年,不免唏嘘。端王一系则是面无人色,经此一事,端王怕是没了问鼎大宝的机会。
因着皇帝卧病在床,整个避暑山庄都透出一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之感,而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皆是担忧不已,一行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时年六十八,算是高寿的帝王了,他早年征战沙场本就有暗疾,这几年旧病频频爆发,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萧林夭折更是让皇帝倍受打击,当天皇帝吐血之后就陷入了昏迷,直到第三天才清醒过来。
皇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下旨申饬端王,废王爵,圈禁于皇陵,永世不得出。
“咳咳……”皇帝捂着嘴猛咳,武成王赶紧为他顺气。
止了咳好容易缓过气来的皇帝从床头柜里摸出两张明黄色的丝帛,一脸郑重的递给武成王。
武成王一愣,一时不敢伸手接。
皇帝塞到武成王手里,握着他的手,沉声道,“朕自知大限已到。”
“皇兄!”武成王大悲。兄弟两个,明明他这些年缠绵病榻,他一直以为先走一步那个人会是他。
皇帝吃力的抬了抬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太子这几年长进了些,你好生辅佐他。若是他再犯糊涂,你是王叔,除了你还有谁能管教他。”烛火明灭之下,皇帝的表情复杂难辨,“太子对泰平言听计从,这好也不好。你替朕看着她,莫让她失了分寸。”
武成王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丝帛上的内容,他心跳徒然加快,觉得这两张薄薄的丝帛犹如千金之重。
“咱们兄弟两拼了命打下来的江山,你得给朕看着。”皇帝骤然握紧了他的手,直视他的双眼。
武成王嘴唇阖合,半响道,“皇兄放心。”
皇帝笑了笑,垂目看着那片明黄,“你将它收好了,莫要让人知晓。”否则便有杀身之祸,这一句未开口的话,兄弟俩心知肚明,“若是局势失控,你便将朕的遗诏拿出来,朕相信你。”
武成王眉心一跳,起身伏地跪拜,“臣弟明白。”
皇帝压下闷咳之声,继续道,“老五不争气,可他终究是朕的儿子,我只有这么点骨血了,就让他在皇陵了此残生吧,你替朕保住他的性命。”
谁会要端王的命,武成王不由苦笑,皇帝可真给他出了难题,只他除了答应,还能如何。遂武成王道,“皇兄放心。”
“你下去吧,传太子进来。”
武成王摸了摸胸前,后退几步之后离开,出来后神色一如平常。
外面,侍疾的太子荣王与诸公主都在,见武成王出来,不由心念微动。
太子与泰平公主迎上几步,“叔王。”
武成王微一颔首,对太子道,“陛下请太子入内。”
太子看一眼泰平公主之后才离开。
这一眼却看得武成王心头沉甸甸,皇帝陷入昏迷这几日太子唯泰平公主马首是瞻。
“父皇气色可好?”泰平公主出声询问。
武成王道,“比刚醒时好一些,我劝皇兄多多休息,可你父皇性子你还不知道,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着摇了摇头。
泰平公主眉峰微蹙,不无担忧,“再大的事还能比他身子更重要。”
“我也是这般说他的,可我的话不中用,你父皇最疼你,你的话他兴许还能听进去。”武成王语调一转,“不过这事倒也是好事,能令皇兄开怀,对他的病情也是好的。”
泰平公主疑惑的看着武成王。
“皇兄刚决定下旨赐婚阿杞和敬国公府的姑娘,阿杞婚事一直是皇兄一桩心事,兴许赐了婚,皇兄一高兴,这病也就好了。”
泰平公主拢了拢鬓角,微微一笑,“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不是。”武成王道。
此时走近的萧璟搀扶武成王道,“祖父气色不佳,我扶您去厢房休憩一会儿。”
泰平公主忙道,“是我疏忽了,叔父也担忧了好几日,阖该好生休息,若是你病了,便是我们不孝了。”
“年纪大了,到底不中用了。”武成王幽幽一叹,说着扶着孙子的手去了厢房。
在召见了太子之后,皇帝把剩下的儿子女儿都单独传进了屋一遍,就是因为皇帝病重而倒下的琅琊长公主也在略略缓过神来之后,赶来与皇帝见了一面。
皇帝这般交代遗言似的行为令诸人惴惴不安。
这份不安在七日后成真,那一日,皇帝似乎是回光返照,精神颇好,他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召到病床前,传位太子,太子固辞。
当夜,帝崩。
姜瑶光是被人从床上拽起来的,尚且迷迷瞪瞪之际,丹眉一句,“皇上驾崩了。”令她豁然睁开眼,虽然皇帝的身体情况令她早有准备,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止不住的震惊。
她下床穿上丧服便往淑阳郡主屋里。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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