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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沉新看见我对他又是摇头又是挤眉弄眼的,估计是觉得好笑,支着额头就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
    我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怒气和郁闷,遂怒瞪着他道:“你笑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的好吧?我不喜欢作诗对句,又怎么了!”
    他不理我,继续笑,“你放心好了。”他边笑边道,在我的一颗心刚刚放下来时又转头就对那边看过来的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可以,请出令吧。”
    什么?!
    我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他说什么?可以?
    他不是说了放心的吗!就是这么让我放心的?!
    “沉新!你——”
    我气得直跺脚,一拍桌子就想找他算账,却反被他一指点住了额头,把我凑过去的头推了回来,看着我认真地笑道:“放心,这些行酒令只是说着玩玩的,只要朗朗上口就行,就算韵脚不对,也没人会说你,不过是罚你一杯酒罢了。你老这么推脱,以后可怎么办?凡事总要先跨出第一步的。”
    我一急,正想反驳,耳边就听见刚才那个请我们行酒令的家伙又开始说话了:“出令自当是神君先请,在下才学不当,不敢当得。只是这里有几个要求,大家都要遵守才是:这第一,便是两句一韵,可说两句,也可说四句八句,有才高者,一句一韵也可;其二,则是咱们今儿都是因为沾了二殿下的喜气才聚到一处的,因此对的句中都需包含喜庆之意,可以自己拟诗,也可化用佳句。二者缺一不可,有谁没有兼顾,便罚酒一杯。”
    我见酒令快开始了,又气又急,怕被他拖过去,连忙道:“你又不是我,说得当然轻松!反正我不玩,你要玩,玩你自己的去。”
    我说着就想转身埋头吃菜喝茶,沉新却在这时拍了拍手,将那一桌子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那人忙问道:“神君可是想好题了?”
    沉新笑道:“题目倒算不上,不过是个酒令罢了。大家不过玩乐玩乐,也不需要出得太难,那就以沉夜月华雪为题吧。听碧接。”
    司命听了,就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我瞪了他一眼,又捏了沉新的胳膊一把,见实在避不过,只好绞尽脑汁地想了几首新岁的诗词佳句,拼拼凑凑地勉强接了,接下来又是司命他们一句句接了,有一人韵脚没押对,被众人指着喝下了一杯酒,又有两人诗句里喜庆之意包含得勉强,被沉新他们认定不通过,各自罚了一杯。
    接下来就轮到我出题了,让我行令比让我接酒令还要难,简直是要了我的命了。好在沉新还有点良心,偷偷蘸着茶水在桌上给我写了烟火两个字,才让酒令不至于在我这断了。
    这么几轮下来,我是已经文墨尽枯了,他们却一个比一个要兴致高涨,当问露和流初两个人过来时,酒令已近被沉新和方才那个发起人对成了长诗,一句接着一句,对得我头都要晕了。
    “旭日爆竹,三两两三惊新岁!”
    “盛世银花,开谢谢开不夜天。”
    “人逢盛世寿增添!”
    “屠苏新酒祭此年。”
    “铜雀台上枯绿逢春凤化归!”
    “一树繁花落尽新叶人成双。”
    到得第十六句完毕,那人总算没有再继续和沉新对下去,而是举杯笑道:“素闻神君才思敏捷,聪颖敏慧,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修义佩服,这一杯酒,我喝得心服口服!”
    我松了口气,可算是完了,连忙在那人豪迈饮酒的时候站起来,首先对着问露和流初举了举杯,其他人也都一一立起,一道敬了一杯酒。
    也是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了三清为何总说流初神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他好歹是今晚筵席上的新郎官,却是一言不发地闷头喝了酒,期间不时瞟一眼问露,对于其他人热情的祝贺恭喜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反倒是问露,在看到我们这边这么热闹后讶然笑了一声,颇有兴趣地问道:“这是在行酒令呢?都几巡了?”
    流初就在一边轻哼一声:“不过是酒令罢了,又不是诗会,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过是化用诗句罢了。”
    席上就陷入一片寂静,司命一脸又来了的表情,问露看着则有些尴尬,我有点不知所措,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缓解缓解气氛时,沉新在一旁缓缓笑了。
    “多年不见,天宫二殿下还是一如当年啊,是不是我当日下的手太轻了,没让你记清楚礼节二字是如何写的?”
    我连忙低咳一声,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再怎么说我们还在人家宫里呢,要是让他一个生气让人丢我们出去,那我……我估计会在一天之内成为三清笑柄,然后被娘亲狠狠罚一顿,再扔在宫中禁足上几十几百年地了事吧。
    ☆、第83章 喜宴(四)
    面前的流初神色几乎是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看来二哥以前的那些话还真是在诓我,什么一见到沉新就恨不得当块石头,什么怕的不行,都是胡说八道。
    我有些不安,生怕沉新这么露骨地一通话让那流初下不来台,到时候争执起来事小,要是再打起来问题就大了,大喜之日新郎官被苍穹沉新打折了腿扔下凡——这件事一旦发生,三清绝对会沸腾的吧。
    沉新似笑非笑地说完了那通话后就没有再开口,那流初就更是沉默了,他阴着一张脸,沉默之间,忽然上前一步,问露见势不好,连忙扯了他一下,有些神色慌张地对他摇了摇头。
    “小、阿初,算了,”她低声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今日又是你我大喜之日,何况也是你有错在先,算了。”
    流初看她一眼,神情微霁,但还是有些难看,他又哼了一声,轻蔑道:“我不过说出我心中所想罢了,有些人受不得。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沉新就挑了挑眉,“哎,还别说,这话用在二殿下的身上合适不过,知人莫若知己,这话却是不错。”
    “你!”
    “阿初!”问露上前挽住了流初的胳膊,神色似有些犹豫,但她最终还是低声道,“你就这么在玉华殿发作,母后又该说我的不是了……”
    那流初神色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脸色一沉,但却没有针对沉新,他因为问露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和不虞之色,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拉着问露一言不发地转身一道走了,脸色很是难看。
    问露被流初拉着,不好停步,只能对我们微微欠了欠身,低声说了句抱歉后就跟着他一道走了,在离开之前,我和她有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她一怔,又对我笑了笑,没再多话。
    他二人离开之后,除却我和沉新司命,还有刚刚那个什么修义,在场的其余几人都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惶惶地看向已经坐回原位的沉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神君,这……”
    沉新缓缓斟了一杯酒,没有理他。
    那人脸上就讪讪,旁边一人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开口,修义就伸手拦了他一下,目光有些赞赏地看向沉新,笑道:“神君这话虽说得有些苛刻,但总比有些人前笑脸人后咒骂的要好得多了。”
    他说着,侧了头往一边看去,我和其他人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些身着华服的人见流初问露向他们那边经过,忙起身笑着举杯不迭,却在流初目不斜视地离开后立刻没了笑容,更有甚者还撇嘴呸了一声,低下头嘴唇蠕动,不知在咒骂些什么。
    众人一时就有些沉默,我看着那情那景,默默无言,心中有些感触,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司命却在此时叹了一声气,他之前一直对沉新和流初二人作壁上观,没有开口说话,此刻却又优哉游哉地说开了:“我说,你们可别觉得我二哥可怜什么的,呵,他也就只有今天收敛了点罢了。这些人什么心思,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不想二嫂日后难做人罢了,等到了明天,那些人估计就会为今晚的举动后悔了。你们这些泛滥的同情心啊,还是留给这三千世界的凡人吧,南郡一带又开始洪水泛滥了,又正值瘟疫,唉……近几日酆都又有的忙了。”
    有人就疑道:“凡间诸事不都全凭神君一杆笔吗?神君若不忍,大可一笔勾了这南郡天灾便可。”
    司命缓缓摇了摇头:“我只司命,不司国运和天道,这三千世界的凡人命由我来司,却是由天来定,天灾一事,我也是无能为力。”
    修义一笑:“三殿下心系凡人,当为三清表率。”
    “得了吧,”他一声哼哼,“我可不是二哥,听坏话不会生气,听好话也不会奖赏。”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原本凝结的气氛一下就化了开来,笑着一一落了座,复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我看了一眼司命,又看了一眼那些又开始谈笑风生的几人,伸手戳了戳一边的沉新,促狭笑道:“原来沉新神君也有如此冷场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都一直是那种使气氛热闹起来的人呢。”
    沉新原本正兀自倒着酒,听闻我此言,就转了头过来,先是瞥了那边一眼,又看向我,懒懒勾起一个笑容来:“这不是有人替我做了这样的事吗,再说了,他们和我非亲非故的,爱尴尬就尴尬,爱不满就不满去,我暂且还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他们。”
    我被他这话逗笑了,“非亲非故?可刚刚那个什么修义还对你很崇敬呢,他们都认得你,也叫非亲非故呀?”
    “没办法,”他轻轻抿了口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在三清实在是太有名了,人家都认得我,我也不能装作不是沉新神君呀。”
    “你就嘚瑟吧!”真是不要脸!我笑骂着推了他一下,“好了,说正经的,你说那流初怎的请了这些人来玉华殿赴宴?照理说这是主殿,又是他的寝宫,应当请的都是一些往日交好之人啊,怎么我看着有这么多人对他不满呢?”
    “就他那性子,能有什么往日交好之人?往日交恶之人还差不多。”
    “说正经的!”我有些恼了,这可事关问露的终身大事,我可不能让问露跳进一个火坑,而且她之前对流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天后难不成还看她不顺眼?
    沉新自然不明白察言观色的道理,见我真的恼了,他见好就收,放下琉璃玉杯,看着我,颇有“这孩子真不省心”意味地摇了摇头,轻笑道:“听碧,我问你,你和流初很熟?”
    我一愣:“不熟啊,要不是他和问露成亲,我指不定还见不见得到他呢。”
    “那不就得了,”他道,“你既和他不熟,他又为何请你?”
    我一噎,答不上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啊。
    “你们不知道,”司命就在这时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道,“其实我二哥本来是不想大办喜宴的,三清多数人都看他不顺眼,他也不喜欢他们,觉得这样子听心口不一的恭贺没什么意思。但我母后本来就看二嫂不顺眼,见二哥不按古礼来,就更生气了,把二嫂叫过去好生训了一顿。二哥得知以后,立刻就怒了,就要去找母后理论。他之前本来就已经为了母后不同意他和问露的婚事大吵了一架,甚至把母后给气哭了,他这回要是真去了,还不得闹翻天?我和二嫂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劝住了他,让他答应大摆喜宴,反正也不需要他操心,一切都按规矩来。二哥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因此这喜帖都是我和二嫂一同拟的,父皇母后又加了一些,这其中二哥交好的能有多少,你们想想就知道了。”
    他说这段因由时摇头叹气的,很是感慨:“二哥不讨你们喜欢,我不好说什么,但他是真心喜欢二嫂的,没想到平日里最疼他的母后居然大为反对,为了这事,他这段时间心烦着。今晚一桌桌的酒敬下来,不知道得憋火成什么样。”
    我见他说得情深并茂感同身受的,就问了他一句:“你既然这么同情你二哥,怎么却不见你去帮忙?”
    “帮忙?怎么帮?”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对我这话很是惊讶,“今天是我二哥成婚,又不是我成婚,我要去帮,他还得把我打回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说道:“你不去,我去。”
    “哎哎,你去干什么?”他连忙看我,“我二哥现在气着呢,你现在去不是触霉头吗?”
    “谁说我要找你二哥了?”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问露的朋友,又不是你二哥的朋友,我去找,自然也是找问露了。”
    “哎哎,你——”
    “你别拦她。”沉新拉了一下司命,“让她去,安下心也好。”
    嗯……还是沉新懂我。
    我心下微满,遂对他甜甜一笑,寻着问露过去了。
    之前问露劝慰流初时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听了司命那一番话后,我就更加担心了。天宫规矩大,问露又是孤女,昆仑虚讲究的又是逍遥两个字,她不入天后的眼也是情理之中。神界虽没有凡间那么重规矩,但天宫可是三清里规矩最重的地方了,天后一日看她不顺眼,她就一日不能好过,那流初又在三清没什么好名声,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也不顶什么用,要是婚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她还不得怄死?
    “听碧?”见到我来找她,问露的神色很平淡,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她看向我,微微笑道,“你怎么来了,不陪你那神君了?”又转过头,低声对流初说了一句,“你先走吧,我跟她说几句话。”
    流初抬头看了我一眼,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就转身离开了。
    他对问露说话时我一直盯着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能对问露说出早点回来这四个字,看来也是真心喜欢问露的,只可惜……
    “走吧。”问露对我浅笑道,“这里人多,我们去外面说。”
    我点了点头。
    玉华殿外已经没有了先前热闹的烟火,但柳絮和花瓣还在,它们在空旷无人的流神宫外飞舞飘动,虽然美丽,却更显冷寂。
    此刻正是初春的天气,天宫不兴四时同季,因此人一散,外面就有些冷了,我搓了搓手,问露也哈了口气。
    “听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我正欲开口时,她就微笑着道,“你担心我,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嫁给流初神君,他和你除却十世轮回之外并无其他交集,你嫁给他,是因为他在和你一道轮回时培养出了感情,还是因为……喜欢上了他在轮回中的一世?”
    问露一怔,神色有些恍惚,她垂了眸,半晌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看见她这般神情和这个回答,我心里一个咯噔,口上却还是道:“我记得你以前说的话……你以前明明说过,你喜欢的人是能够谈笑风生高谈阔论的,你说,你最喜欢别人微笑起来时候的样子。那流初——”那流初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时时微笑的人啊?
    我这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因为问露突如其来的脆笑声打断了我的话。
    “听碧,”她捂着嘴,笑得两眼弯弯,双颊娇艳如花,“你实话跟我说,你自出生以来,有没有喜欢过人?”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才摇了摇头:“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吗,没有啊……那我也不奇怪了。”她低喃几句,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随风摇曳,花瓣漫天飞舞,如一场细雨一般,她就在这场花瓣雨中看向我,笑盈盈道,“正因为你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你才不知道,当一个人说她最喜欢一个人微笑起来时候的模样,那就代表着她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睁大了眼:“你当年就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那个人是流初吗?”
    她摇了摇头:“我和夫君当年还不相识,又怎么会喜欢他……我当年喜欢的人,说来也巧,你也认识他。”
    “谁?”我怔怔问道。
    她莞尔一笑:“沉新神君。”
    ☆、第84章 问露【增加4000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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