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这个从小见惯了父皇宫里的美人的皇子来说,李苒长得不算多么美丽,但是当李苒抱着淳儿和他一起站在城墙上,望着芸芸众生时,他曾注视过李苒的侧颜,那一眼当真是惊为天人。
那种感觉,他曾天真的以为,可以永远。直到他登上皇位,政局动荡。李氏不断壮大,甚至危及他的皇位。他在为难之时,苒苒在他面前跪下,对他说:“皇上,臣妾请求遏制李氏。”
苒苒说,娶高氏嫡女,扶持高氏。然后让李氏与高氏鹬蚌相争,是最好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法子,只是,这样做就要负了苒苒,也要违背自己的道义。
他曾恨透了父皇拥有三千后宫,也冷眼见多了兄弟手足相残。他年幼时,曾暗自决定,绝不如父皇般沉迷后宫女色。后来,他也曾幻想过,与苒苒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苒苒为皇后,高氏嫡女为贵妃。隔年,高氏生下郑旭。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苒苒已经病入膏肓,正是与他一同行军打仗时落下的病根。他如同所有君王一样,砸碎了那些古董玉器,恶狠狠的说:“你们救不好皇后,就提头来见朕!”
他支配的了天下,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去留。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苒苒在病床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皇上,臣妾求您立旭儿为太子吧。”说这句话时,李苒声泪俱下。
他后来才想通,苒苒当时之所以泪眼朦胧,大概是徘徊在切断了自己儿子的君王路和不希望自己儿子再如同他父亲一样终究必须妥协忍让之间。
毕竟,要做一个好皇帝,必须舍去你一身的桀骜,从此以那张脸谱化的脸站在世人面前,宛若神祗。
再后来,苒苒离开很久之后,他好像也明白了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多女人陪伴在身边了。这条君王路,太孤独了。冉冉离开后,这重重宫阙,像一个只关着他一个人的迷宫。
可他不愿意再要更多的女人,这次,他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遵照自己的初心。他越来越依赖高氏,毕竟高氏的独断专横还有几分像苒苒的独立坚韧,像极了一张苒苒的剪影。
他也开始渐渐喜欢旭儿,那天真活泼的模样,惹人喜爱。毕竟,苒苒离开之后,淳儿和他之间就好像隔上了一堵墙。淳儿不出来,也不愿意让他进去。
是他错了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两个儿子,一个恨他,一个要杀了他。他最恨的兄弟手足相残,如同宿命般地再现。历史的重现,犹如滚滚车轮,而他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螳螂,无力阻挡。
直到张德全扶他起来,却因为他他这些年发福不少,一时没有扶稳而摔倒在地。他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是我错了!不,是朕错了!”老泪纵横。
安泰十四年四月,太子被软禁一月有余。皇上最终选择了原谅太子,解除郑旭软禁。但皇宫内,依旧是一派肃穆之象。
隔月,皇上宣布恢复春猎。全宫上下皆可参与,女眷亦可。皇宫上下,又恢复了一派和睦昌平的景象。
不久,宫里传旨下来,要求所有人到前院听旨,郑旭因为接旨而难得在府里。太子自从恢复自由之后,就很少在府里出现了,有传闻说,太子近日流连青楼,但也没有确切消息可证。
果然,端良娣身体不好,所以就没有参加。赵良媛身份低,不允许参加。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早就想到的会被允许参加春猎的秦魏二良媛之外,居然还有她。
徐妆洗有一瞬间的惊讶。今日来,本来是来走个过场罢了,哪想到真有自己的事。是福还是祸,她想不懂,也不明白。
宣旨完毕,她也没有多做停留,正要走,却哪里知道等众人散去之后,太子依然在原地。郑旭正用冷冷的眸子看着她。她一时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屋里,她默默坐在贵妃椅上愣神。虽然打赢了太子妃这一场胜仗,但是因为刚才太子那个阴冷的眼神,让她后怕。
才坐了一会儿,却见到剪月满面红光地进来了。她一脸的喜气洋洋,还穿了一声新衣裳。她站在徐妆洗面前,草草一福身说:“多谢娘娘前些日子赌局里赏的那些银子,如今奴婢可算凑够了赎身的钱。”
她一动没动,依然斜倚在贵妃椅上,皮笑肉不笑的说:“凑了多少?”
剪月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脸的神采奕奕,也没看清她脸上的神色,还是那上扬的语调:“凑了一百五十两,就是回去徐府的路费也够了的。”
她默默眯了眼,“你要回徐府?”
“可不是?”剪月笑道,“我的卖身契,在玉人小姐那里,自然得回去了。听说不久前她嫁了新姑爷,我还要给她去道喜。要不是前段日子,太子殿下禁足,我一早就跑回去了。”
玉人嫁人了这消息,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想。她不是不替玉人妹妹欢喜,徐玉人嫁给了李修,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觅得良人。
只是反观自己,以前是自己空有痴心一片,如今那一次山林里的同宿,她看得出来,齐王也并非对她无情。但是即使是两情相悦那又如何呢?齐王不会对她诉说衷肠,现在是,以后也是。两人的缘分生生断了。
她也觉得庆幸,被禁足在府里。若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见了那一身红彤彤的嫁衣,会有多么渴望。她是妾,是齐王送给太子的礼物,她这一生都不再有资格穿嫁衣了。所以,她只差人送了厚厚的大礼过去。
但很快,她敛去了自己的失意,说道:“剪月,你雇车也不方便。这样吧,叫悄儿帮你叫一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剪月一听,笑道:“那敢情好,我本来怕您不同意就没有说。既然您提了,那就这么办吧。”
徐妆洗听了剪月的话以后,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
马车一路悠悠地出了城,又过了林子,剪月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那一百五十两纹银,一刻不肯松手。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了。只听车夫说:“姑娘,俺渴了,先停下来,俺去讨碗水喝!”
这马车一路磨磨唧唧的,剪月早就心有不悦,就直接说了出来:“走得这么慢,还要喝水!车夫,到哪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马车帘子,往外一张望,只见到马车停在一栋楼附近,再看着牌匾写着金翠阁这三个字,门口站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姑娘。
真晦气!竟然停在了妓院门口,她一声冷哼。这时候,车夫端着一碗水出来了,说:“这是旗县。”
旗县离京城不远。磨磨唧唧只走了这么点路,她想到这里,翻了个白眼。那车夫渐渐走近了,把手里的碗递给她说:“姑娘,你喝一口吗?”
她确实有些渴了,但见到碗边留下的车夫的黑手印,又撅着嘴摇了摇头。车夫也不恼,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喷了她一脸。她正要发火,却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徐玉人收到一份家书,她才看了几眼就掩面低声哭了起来。李修正巧在旁边,一把将玉人搂进怀里,安慰道:“娘子这是着了什么魔?”
玉人哭的梨花带雨说:“夫君,我姐姐寄来家书说,我幼时的丫鬟在回来的路上……山路崎岖,雨天路滑……从山崖上掉下去了,连尸骨也未曾找到……”
她哭着,连连抹眼泪,低声说:“剪月那丫头可惜了。”
☆、第四十章 生死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白色的戎装。贴身的骑马服很好地展现出她的曲线,一件精致的狐裘披风,衬得她肌肤胜雪。她高高地梳起发髻,镜子里的自己英气十足。她再看看自己布满小伤口的手,苦笑。练习这么久,骑术还是不太过关。
春猎,到了。
进入围场的顺序,也是按照尊卑来排的。首先是帝后相携而入,然后才是太子。太子失势这段时间,齐王已经掌管了御林军,整个围场周围都由他的重兵把守。他骑着高头骏马,在围场门口,他一身如同月光般的银白色盔甲,璀璨到任何人都不能忽略他。
进入围场时,必然路过齐王身边。太子勒马,看了看齐王,眼中寒已不减,却笑道:“大哥,今日辛苦你了,这等小事都要你亲自操劳。”
太子暗讽的是齐王守门这件事。
齐王也不恼,神情自然,说道:“不辛苦。今日,二弟可是主角,失意了这么久,该好好放松一下。”
太子低声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不同不相为谋,说一句话都针锋相对,势如水火。郑旭不再多说,策马前行。
终于轮到她经过齐王身边,她远远地就瞧见了齐王。这身银白色的戎装,在她的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回,像梦魇,更像是安慰。
但是经过郑淳身边时,她却反而不敢抬起头。或许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掩藏他们俩的关系,又或许,是女子生来就有的面对心上人的羞怯。
虽然没有抬头,但是马儿走的这几步,她都在小心翼翼的聆听。好像这样小心翼翼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样。而他呢,他可会注意到,今日自己故意穿了这一身白色,只为了这一瞬与他的颜色交相辉映?
最终,齐王也没与她说话,她也不曾打算与他说话。就像陌生人一样,两人擦肩而过。她有一瞬间,这么害怕,怕自己死了,来不及给别人说这个故事,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子心里也有她。
之后,就是皇上鼓舞三军士气,皇上突然宣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派齐王帅十万大军,收复西崎。齐王为主将,骠骑大将军为副将,不久就要出发。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又要倒吸一口凉气。十万大军,无疑是带走了国家大半兵力。而西崎是大约三十年前,圣祖在战乱之时独立的一块地方。西崎凭借其险要的位置,易守难攻,而逃离了国家的掌控,领头人自立为王,称西崎王。
如今的西崎,坐吃山空,多年又面临着邻国的侵扰,不堪重负,已经不见三十年前的神气,而越发走下坡路了,国家臣民也四散奔逃。皇上有心收复失地,才派出了齐王。再加上派出了十万大军,总的来看,这几乎是一场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皇上这么做,是想帮助齐王建立功勋,打下基础,这个心意非常明显了。再加上,不久前太子差点摊上了谋反的大罪,几乎是九死一生,有许多墙头草便倒戈齐王。
于是,一时之间,齐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那一身银白色的戎装越发抢眼了,头上的红缨越发诉说着他的神采飞扬。
整个围场的人,都在瞩目着齐王,她也不例外,终于不用再掩藏,将那爱慕的眼神,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释放出来。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齐王的背影,但哪怕是背影,都好像是莫大的安慰。
然后是马术表演。与幻想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多么欢欣雀跃。对于从小在家做杂活的她,对这样精致而华丽,恢弘大气的场面并没有多少好感。美则美矣,却没有吸引力。
突然,一个小太监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行为有些鬼鬼祟祟。一开始她也并未多在意,直到那个小太监走到她身边,低声对她说:“娘娘,玲珑姑娘要见您……”
他没有说完,而是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更压低了声音说:“她说,您如果不去,她就把事情说出去。”
她心头一惊,突然想起,在借刀杀太子妃这一计中,她确实是疏漏了玲珑这一环。应当在完事之后,要么灭口要么让玲珑和剪月一样,永远消失。玲珑当时应当是蒙在鼓里,但是如果仔细想想,大概也能知道这个局。
她也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低声说:“走吧。”于是,那个小太监,就牵着她的马,悠悠地从人群中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渐渐离人群远了,小太监牵着马往林子里走去。然后越走越深,渐渐看不到人群了。走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有点疑惑,问道:“她在哪?怎么要走这么远。”
那小太监低着头说:“这件事,娘娘也不想更多人知道吧?”他这样说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加快了。
她心下疑惑更甚,看着这条林间小路,和越来越茂密的树木,感觉到事情不好。但是这个人,又知道她和玲珑的关系,想必不是一般人。只怕她已经有什么把柄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一边默默握紧了缰绳,一边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个小太监没有答话,而是默默转过头来。树林子里的光斑打下来,照得他的脸一般黑一半白,他的嘴微微咧开……
正在她集中心神看向这个小太监的时候,耳旁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吓得她突然惊叫起来——
“是本宫。”太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脸上一脸不悦的神色,冷漠至极,“本宫有笔账要和你好好算算。”
说着,就从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佩剑,在林间阳光的照耀下,泛出冷峻的光。
她心道不好,马上一夹马肚子,喊了一声“驾”马上准备逃走。太子既然已知道了玲珑在这一局中的位置,自然也八成知道了,她在这一局中做的手脚。太子既然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见她,那无疑是有心置她于死地了!
谁知那小太监紧紧抓着她的马缰不放,马儿嘶鸣,卯足了劲往前蹬了两脚,那小太监也被拖着走了一段。太子的剑明晃晃地向她袭来。她一边闪身,一边用够了劲,往那小太监脸上蹬去,那小太监一时不察,被她踢个正着,自然吃痛放手。
她的马儿这才毫无阻拦地飞奔出去。她虽然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但是自己的披风也被太子割断了,她刚才用力时,也没保持好平衡,再加上是新手,几乎摔下马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抱住了马脖子,这才侥幸逃脱。
“可恶!”太子见她躲过了这一剑,又向前飞奔着去了。他也转身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追了上去。
马儿疾驰着,风唰唰地吹过。她抱着马脖子的手渐渐开始失去力气,若不是脚还勾在马镫上,只怕此时已经摔下马去。她用尽全力,额间布满了细汗。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已经出了这片林子,刺眼的阳光流泻下来。
往后一看,太子已经策马追来,他冷着脸,手上拿着一张弓,另一只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然后箭搭上弦,箭头直指向她,双眼也像是鹰隼紧紧盯着猎物——
她瞪大了双眼,她再回首往前看,等看清前方的景象之后,心一横,用力一蹬,脚从马镫上脱离,她也松开了手,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因为前方就是一个乱石嶙峋的陡坡!
她突然从马上摔下来,她骑的那匹马而受惊嘶鸣,导致太子所骑的那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跟着前面那匹马一扬蹄,太子本来双手离开马缰,更是无法坐稳,马儿越过乱石,太子也从上摔了下来。
只是她在陡坡前就摔了下来,落在草地上,减缓了冲击,然后撞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这才停了下来。这样的疼痛感,使她昏迷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醒来,全身的疼痛感使她清醒。她一刻不敢耽误,站了起来。太子既然要杀她,那自然还会有追兵!
她环顾自周,没有见到太子的踪影。正在奇怪之时,她往山谷一看——
太子面朝下的躺在那山谷,一动不动。再看他身上的锦衣华袍,被乱石刮破,也是破旧不堪。郑旭没有这么幸运,被巨石拦下。郑旭从陡坡上摔下,陡坡上乱石嶙峋,他一路滚下去,不知撞击了多少石头,直到谷底,才停下来。巨大的疼痛和撕裂感,使郑旭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她站在乱石边,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追杀而不知所措了一瞬,但很快,她又清醒了过来。她拔下头上的金簪,紧紧藏在手里,然后往太子跌落谷底的方向走去。
首先,太子这次决定要杀她,那一定不会孤身前来,只怕追兵在后。她此时要是转身逃走,恐怕正中下怀。她现在只能用太子的命来保住自己的命,能拖一时是一时,直到齐王来救她。
但是这是太子不知是死是活。如果没有致命一击,这样的皮外伤,所以太子应该是没有死的,大概是昏了过去。但是……即使是太子已死,在那些杀手面前,她也不能露出马脚!想到这里她眯起了眼,坚定了信念继续往下走去。
☆、第四十一章 强吻
“嘶……”郑旭倒抽着凉气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落日的余光烤着他的脸,才勉强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他试着动了动腿,只是心余有而力不足,他的腿动弹不得。他又试着动了动手肘,虽然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但还使得上劲。
他勉强用手强撑着,坐了起来,却见到徐氏坐在离他不远处。他惊讶之余,是一种恐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他如今动弹不得,徐氏没杀成,还坐在了他的面前。徐氏会如何对他,他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他默默从身后摸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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