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美国,又说罗德斯特家族,她立时就想到了那个现在就已经很有名的财阀罗德斯特。
唐少帅远渡重洋,所就读的美国陆军军事学院,在当时被称之为是陆军军官的摇篮。
但凡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基本都会获得中上校的军衔。
唐少帅能就读这所学校,他的同学里,应该有不少……人脉很广,出身不错的吧。
“约瑟夫虽然出身罗德斯特家族,不过他是不受重视的旁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着上战场以作进身之阶。”唐少帅娓娓道来,“约瑟夫四年多以前退伍之后,凭着他当年攒下的人脉,以及退伍军人的便利,开始打理起长辈传下的生意。”
唐少帅微微一顿:“而罗德斯特家族最发财的,就是军火贸易。当然,卖给远东的军火,并不是他们家族最好最时新的,也不是占利润的大头。不过比皇室从日本那边拿到的货,是绝对要高档的多了。”说到‘日本’两个字,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戾气。
瞿凝的眉心隐隐一跳:唐少帅十年前回国之后,不多久立刻参与起义,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唐家在其中的地位不高,军队并非最为庞大,他也并不是起义军里最强大的一支。
但不久之后,唐家军屡战屡胜,虽人数不多,但战斗力极强,更兼配备的火器十分先进,便渐渐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唐少帅的威名,也越发显赫起来。
朝廷那边固然嘴硬说他能常常得胜,不过是仗着火枪炮利,但他能买得到货,将自己的军队武装到牙齿,这也是能力的一种。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所依赖的关系,却是他的旧时同学这事实,若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怕是没多少人能查得到吧?
一方面,约瑟夫靠着从他这里卖火器的收益提高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另外一方面,唐少帅也靠着这些火器,得到更广大的地盘,只是不知道强强结合的关系,到底有多稳固?
“我本还担心夫人没怎么和美国人打过交道,会有沟通上的不便,但夫人既然连进化论也看过了,那么英文必然不成问题,想必定能跟他们相谈甚欢的,为夫看来是白担心了。”唐谨之瞥了她一眼,玩味的勾了勾唇,下了定论。
“……”瞿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她先前半开玩笑的说起进化论,完全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这时代可不比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何况“人是猴子变的这样的书”,是绝对不可能在国内大范围流传乃至于在宫中有传译本的。她说自己读过进化论,那在他们眼里,那可就妥妥的是看的原文书而不是译本啊。这不就直接暴露了她会英文的事实么?
现在改口说自己没看过还来得及吗?
抬头看向唐少帅显得有些促狭的表情,瞿凝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该死,这只老狐狸。
还好自打熙帝起,宫中就是常有传教士来往的,她从某些渠道也的确接触过英文,否则的话,很多事情就解释不了了。
***
若说唐少帅说起交际的事情可能还是一时兴起的话,那么第二天发生的事,就表明了他的决心。
也不知道唐少帅是怎么和唐大帅沟通的,第二天早晨,瞿凝刚刚睡醒,宝琴和素琴来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就来报告她:“少夫人,管家和一些婆子们候在院子里,说是要将往来的账册交给您处理。”
“另外,二房太太也派人来交家里库房的钥匙了。”
瞿凝原本的瞌睡虫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本来十分疲惫,浑身也酸疼的厉害昨儿晚上唐少帅又闹了她一夜,如此连续两天下来,简直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虽然她最后也的确有舒服到,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被过度使用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
交钥匙?交账册?
她很肯定,以昨日见唐大帅时候他疏远考量的态度,要说唐大帅准备将管家权交给她,肯定是假的。
嫁进唐家之前,考虑到自己尴尬的身份,她也想过,最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会面临一种不上不下的境地。
她也做好了面对重重考验的准备,但现在唐家却直接将管家权交到她手里不问可知,这必然是在昨日的谈话之后,唐少帅断然做出的决定。
他竟忽然之间对她交付了信任?
一时之间心绪繁杂,瞿凝微微皱了皱眉头:“好,我知道了。”顿了一顿,“少帅呢?”
“一大早,他的传令兵就来把少帅请走了。”宝琴回答,“据说,是军中有事。”
“哦。”
瞧着她情绪似乎不高,素琴凑趣的笑道:“少夫人是想着少帅了?少帅临走前啊,还特意提醒奴婢们,让我们千万别吵醒您呢,他说,钥匙和账册不会长脚自己跑掉的,让您休息够了再见那些人就行。”
“……”可不是会不会跑掉的问题,是唐少帅压根没给她心理准备,就往她肩膀上丢了好沉的担子好嘛!她本来的计划,结婚之后是要趁着或许被冷落考量的空白时期,优先把自己的买卖摊子做起来的,现如今却被丢了一大堆的任务,她哪还有那么多的私人时间?
计划完完全全的被打乱了啊!
瞿凝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的抓紧时间洗漱起来。
素琴和宝琴面面相觑:唐少帅在他们看来,这两天表现的可是足够的温柔体贴了,但为什么,公主殿下却像是完全不高兴?
门口候着的那些人,手里捧着高高的册子,虽然数量是多了一些,清点起来怕要一些时间,但另一方面不也说明了,唐家光是后宅应该油水就不少。殿下在宫中日子过的清苦,嫁妆虽多,却也并不值钱,如今能手握唐家后宅的大权,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素琴却是有些想不明白殿下的心理了。
反而是宝琴,知道自家公主有多喜欢躲懒,她倒是偷偷的抿唇笑了一笑。
☆、第15章 蹊跷(1)
时已深秋,檐下的菊花瓣上都已经染上了霜色。
北风呜咽,清晨的空气是刺骨的寒凉对于自打太阳还没露面就已经候在屋檐下的管家婆子们来说,跺脚搓手都依旧觉得通身寒冷。
这些婆子在唐家伺候多年,也算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了,但唐少帅开了口,要她们在这里等着,哪怕每个人心里不服气,却没有人,敢喊一声寒。
瞿凝在侍女们的伺候下净面洗漱,她望了一眼窗外隐约的霜色和怒放的寒菊,沉吟着问了一声宝琴:“外头的那些婆子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候着的?”
宝琴看了一眼房内落地的自鸣钟在宫里也有这个,陛下曾经十分爱惜,据说是随着外洋的海船运送的舶来品,但现在殿下房里的这个,比陛下爱不释手的更精致更华丽,而她只花了少少时间,就学会了看自鸣钟上的时辰:“少夫人,她们大约是六点一刻就陆续来候着了。”
“六点一刻么?”昨晚上被少帅闹了一夜,她约莫是听的钟声响了两下这才被“允许”入睡的。
而唐终一早就已经逼着她们过来候着了,他得是起的有多早?
瞿凝的心里微微一暖,旋即选择忽略了心底的异动,对素琴吩咐道:“请她们进来吧。这个时节,在外头候着也不容易。”
素琴应了声是,掀帘子出了门,瞿凝坐在上首,微笑着看着一众婆子们抬脚进了门。
屋内的熏笼里燃着火,暖的像是春天一般,和外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唐家的下人何其会察言观色,这会儿打头的崔婆子四下里小心一瞅屋内的陈设,不敢抬头细看上首公主的容颜,心里便已是有了定论:那个少帅亲自点了头要娶公主的传闻,怕是真的吧。
他们这些打小在唐家服侍的婆子们都知道,唐少帅最是独断专行,他定了的事情,就算是老爷,也得掂量一二。
想当初,大帅拍板定了这桩亲事,少帅本是极不满意的,虽没吵着闹着要定亲,但在报纸上放了那“拒娶”的风声,他们便想着,婚事绝对是成不了的。正打着赌说要看少帅后续的手段呢,谁晓得少帅却莫名的忽然转了主意倒是亲自把这位娶回了家。
他们这些积年伺候的老人,都晓得少帅自打夫人去世后,便是个格外清冷的性子,原道他哪怕勉强娶了亲,也和少夫人未必有多亲近,但这会儿瞧着房间里到处都是少帅的物品屋子里梳妆台上放着的法兰西的香水,市面上是买不着的,倒是少帅自有渠道入手,衣架子上搭着少帅的便服,书柜上摆着好几本原文书,连床头的床头柜上,都放了一本洋文封皮的大部头,上头还夹着一支镶着金星显得极气派的钢笔。
再加上少帅亲自替少夫人讨来了管家的权利,这么一看,崔婆子她们心里就有了数:这可是尊真佛,得好好的供着才行。
崔婆子心里正忐忑不安,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原计划呢,就听得那坐在上首的女人轻轻开了口,声音十分柔和,完全没有她们想象中皇室嫡公主的傲慢:“宝琴,你先把大家手里的册子接下来吧,瞧着厚厚一叠,她们这么托着,我瞧着都怪沉的。另外给几位一人准备一个手炉子,再准备一杯姜茶热热的饮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冻病了才好。”
又对下面的几个婆子笑道:“都怪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交账册,这不知不觉,就从了在娘家时候的习惯,睡的晚了些。可别见怪才好。”
倒是唬的几个婆子慌忙跪下:“可当不得少夫人这话。少帅交代了,不得扰了少夫人休息。奴婢们自来粗生粗养,不过等了一歇儿罢了,又哪里能有什么事了?”
话是这么说,崔婆子却在心里琢磨着:这位少夫人,到底是真好性儿,还是初来乍到,不过做个面子情呢?
说话的当儿,底下人已经送了烘得热热的手炉上来,再每人上了一杯姜茶祛了祛寒气,婆子们登时觉得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上头坐着,始终嘴角噙笑,一派温和的瞿凝也已经一页页随手翻了几本账本,心里立时便已经对唐家后院的格局有了些数。
她妙目一扫底下,温声开口:“诸位且别紧张。”她笑一笑,“大帅和少帅看得起,让我打理家中诸事,不过呢,我虽出身皇室,但一则我这人性子疏懒,从没管过家事,这千头万绪的,也不知从何做起,还需各位鼎力配合,二则皇室这些年,入不敷出,也就是个名声好听,面子好看罢了,我瞧着这许多数字,不瞒你们说啊,我这心里还发虚呢。”她笑吟吟谦虚了一句,瞧着底下的老婆子们都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暗暗咂了咂舌,续道,“若论管家的手段和经验,我怕是远远不如故去的婆婆的。既有成规可循,如今瞧着这账册井井有条,诸事也平稳安定,我既初来乍到,便无需再多做更动了,一切只依着旧历便是。”
她说话客客气气温温柔柔,但底下的婆子们心里都有数:那句“初来乍到无需多做更动”,便是一句重重的敲打。
如今虽是初来乍到,但总有一日,会有不是新人的时候。
少夫人心里记着帐呢,现如今不计较,不过是大家彼此给新宾主一个面子,要是不识趣,日后清算,有的是吃亏的时候。
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她话说的如此客气,她们也只敢回一句“不敢当”了。
瞿凝让她们各自琢磨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现如今连人都认不全,各位嬷嬷且给我个面子,”她招呼了一句宝琴,让她拿了笔墨给她,“各位先将个人的姓氏,以前在哪几个地方干过活儿,还有家人都在哪儿一一报上来吧,我先记一笔,免得日后两眼一抹黑。”
几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心中一惊:这位虽则口里谦虚着“没经验”,这三个问题却问的很是一针见血呢。
这后院的事儿最是盘根错节,若说这些卖身了的婆子们比外头雇来的最有优势的,便是她们已经在唐家服侍了几十年,甚至有些是祖孙三代都是府中服侍。
若不是唐家早年底子薄,像京中的那些王府侯府的,怕是还会出现互为姻亲的家生子们呢。
之所以有个词儿叫做“奴大欺主”,便是因着这些家生子们互为犄角,关系织成了细密大网,乃至于人多壮大了自己的胆子,这才将主子们架空了。
但只要看透了这其中的节点,这网便绝不可能将主子套在里头。
几个人互相使了个颜色,由崔婆子带了头,一一上前禀告。
“奴婢姓崔,如今是管着大厨房的,”崔婆子恭恭敬敬,说的详细,“奴婢自打十岁那年卖身进了府里服侍,到现如今已经三十四年了。因着奴婢在家时候做的一手好针线,最初老奴是针线房里服侍的,后头这得主子们赏识,调到了大厨房。外子是外头王府大街绸缎铺的管事,我的孙女儿秀红也得了主子的青眼,如今乃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二等丫头。”
有了她打头,后头的婆子们一个个按着这个格式回禀,瞿凝遂凝神听着,将所有的细节一一记录了下来,最后画成了一张表格。
这么一来,唐家后院的情况,便十分简单明了了。
这下头跪着的,崔婆子是管大厨房的,孙女儿在二小姐唐钥身边做事。这婆子瞧着就是个精明能干的,方才回话也是她带头,人生的面善,又有一张巧嘴,在家里怕是十分得主子信任的。
浆洗房的管事姓冯,她瞧着倒是个忠厚的面相,说话很是老实,一板一眼的。
针线房则是个姓陆的总管,据说做的一手好绣活,丈夫早死,女儿也一样在针线房里做事。
采买的管事姓何,在她面前话少的很,但能得到采买这个油水丰足的职位,平时怕不是这个性子吧。
不过,甭管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心里转着什么主意,在瞿凝面前,个个都是垂首静立,半点不敢起刺儿的样子。
瞿凝瞅着表格出了会神,心里明白唐少帅已经帮她开了个好头,半响这才笑吟吟对着在底下跪着回话,满心忐忑的婆子们道:“诸位的忠心,我已尽知。各位辛苦了,”她拍了拍账本,道,“这些我先收着,等来日细细查看。宝琴,你送各位嬷嬷们出去吧。”
宝琴笑着送了她们出门回来,只听得门内素琴问殿下道:“少夫人,这账本可有什么不对?”
宝琴一震,疾步走进门,却见殿下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嗯。”瞿凝细细的一页页看着,良久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这天下最可怜的,就是没娘的孩子啊。”
“诶?”素琴没听明白她的感叹,宝琴却对此敏锐的多,一下子就明白了公主在感慨什么。
瞿凝瞅了神色各异的侍女们一眼,抿唇一笑,没多就这句话做解释,只细细验看了这个月的账本,直到翻完了,这才闭了闭眼睛:“少帅早上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家来?”
有些事儿啊,她还是和那个男人商量着办吧。毕竟,这其中涉及到的是他的亲人。
☆、第16章 蹊跷(2)修字
唐少帅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瞿凝和衣斜倚在贵妃椅上翻着账册,瞧见他一身军装进了门,便反扣了手里的东西:“少帅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么?”
唐终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已经干干净净的桌子:“夫人该用过饭了吧?让厨房随便下点面来就是了。”
他一边脱下自己带着寒气的大衣往衣架子上挂,一边将袖管卷起了起来。
多年军旅,脱下了厚厚的军装大衣,唐少帅的身材完全就是一副衣服架子。
肩膀宽宽,腰背宽厚而腰部瘦窄,皮带紧紧勒在腰间,哪怕是此时领口被自己拽的松开,也有种格外挺拔而劲瘦的韧气。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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