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帘子一掀,他便觉得不对了。
吴妃靠在窗户边的软榻上,面色苍白,地上跪着又夏和正才两个,还有两个小宫女正在捡碎瓷片。
“母妃。”
吴妃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圈红了。
“这是怎么了?”瑞定急忙上前两步,道:“昨天还好好的。”
吴妃道:“你们先出去。”
瑞定坐在吴妃身边,端起桌上茶杯道:“母妃喝口茶。”
吴妃瞪他一眼,“谁还有心思喝茶!”
“那母妃摔个杯子?”
吴妃嗤的一声笑出来,道:“唉,还是我儿子贴心。”
“这是怎么了?”瑞定又问,“昨天说是装病,今天怎么看着像是真病了。”
“我这会还被气的头疼。”吴妃敲了敲脑袋,道:“早上又夏跟正才一起出去,一个去尼姑庵,一个去了和尚庙,我想着这样能快一点。”
吴妃说完又去按头了,“哪知道——”
吴妃翻身坐起,狠狠道:“我早先交待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居然敢推脱!”
瑞定不解,这里面指代名词太多,故意道:“按说不应该啊,又夏跟正才两个忠心耿耿,从进宫便在承乾宫里当差,又是母妃亲手提拔起来的——”
“我哪儿说的是他们,我说的是你两个舅舅!”
吴妃突然泄了气,又倒回软榻。
“又夏去了观音庙,正才去的相国寺和护国寺,两家倒是都收到了今年供长明灯的银子,可是说起来我们的大事——”吴妃咬牙切齿,又想起方才又夏回的话来。
“主持都没出来,接待奴婢的师太说批命格所费巨大,主持不轻易出手的。”
正才也是差不多的话,又添了一句,“奴才看大师的意思,像是钱没使够?”
“你看看!当初他们求助无门,在京城一条门路都没有,这才送了我进宫。这二十几年过去,家里爵位也有了,官职也有了,现在我不过用些银子,他们竟然推三阻四的!”
吴妃拉着瑞定的手,眼眶里已经有了泪花,“若不是有了你,我哪里会成妃子,若是我没成妃子,大哥的爵位是哪里来的?二哥鸿胪寺卿的官位又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我,他们在京城的铺子哪个开的下去!”
吴妃想到这些年的深宫生活,二十几年都在宫里连宫门都没出过,不禁哭了出来,“他们想要拆桥,也不看看自己过了河没有,也不怕连自己一起掉下去!”
吴妃说着将身上的薄被一掀,“还想袭世子,我这就去找陛下,我让他袭爵!袭个屁!”
瑞定急忙将人拉住,道:“母妃莫要着急,我觉得还是得去问问。两个舅舅一向大方,想想这些年给母妃上进的好东西。前年的那个西洋钟,就比陛下宫里的小一点,还有舶来的水晶杯,香料珠宝等等。怎么会舍不得这点银子。”
吴妃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方才被气的上头,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听了瑞定的话,也觉不对,道:“就说他们给你的血玉,少说也值好几万两了……”吴妃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瑞定道:“明日就是鸿胪寺卿进宫的日子,我去问问小舅舅到底怎么回事儿。”
吴妃叹了口气,又倒回床上,“你赶紧回去,我宫里现住了那两个碍眼的,别让你沾上身了。”
瑞定道:“才刚下了朝,我着累的都走不动了。母妃赏顿饭呗。”
吴妃笑,扬声道:“又夏,叫人进来伺候,去御膳房叫加菜。”
几个小宫女进来伺候,又夏见吴妃脸色好了很多,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吴妃心里有事儿,又操心着元春,不敢让他俩碰面,吃过饭便让瑞定走了。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早上,瑞定算准时间,便堵在礼部门口。
不多时,便看见他小舅舅吴翰亦出来了。
“吴大人。”瑞定上前道。
“五殿下。”吴翰亦笑着迎了上来。
这到看不出有什么变故。
两人走的近了,瑞定又小声叫了一声“舅舅”。
吴翰亦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乐的跟什么似的,嘴上不住道:“不敢当不敢当,也只有皇后娘娘的兄弟才当得起您一声舅舅了。”
瑞定将他迎到吏部的小书房里,道:“舅舅客气什么,您是我母妃的亲哥哥,不叫舅舅叫什么?”
吴翰亦推脱的越发厉害了。
瑞定看在眼里,着实想不出来究竟他母妃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上回我托人送去的百福图外祖母见了喜欢么?”
吴翰亦道:“收到了,母亲开心极了,直接就挂在自己花厅了,我们每次去都要被她说一通。”吴翰亦脸上露出点骄傲的负担来,“说您字儿写的好,一看就精神百倍。”
瑞定点头,“外祖母的生辰快到了,寿宴安排在哪一天了?到了正日子我跟父皇请旨出宫,也给外祖母长长脸。”
哪知道说到这事儿,吴翰亦脸上笑容淡了许多。
“唉,从入了冬开始,母亲就懒洋洋的不想动,精神一天就能歇两天,我们是越发的不敢劳动她了。寿宴的话,原本打算摆上五天的宴席,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听到这儿,瑞定差不多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道:“您等着,我去太医院给您叫人去。”
吴翰亦道:“京里的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是年纪大了不想动,加之又是冬天。开了方子时不时喝两幅,也没什么效果。”
“宫里的老太妃多,差不多都有这个毛病。”瑞定道:“太医们对这个可有经验了。我记得上回说的那个姓张的太医不错,若是他今日不轮值,一会我差小太监宫请他去。”
两人到了太医院一看,可巧张太医在,两人商量了明日休沐之时去庆阳伯府看诊,瑞定便放吴翰亦离开了。
他则去了承乾宫给吴妃报信。
“听说是外祖母精神不太好。”
吴妃紧张,“快叫太医去看!”
“已经叫了。”瑞定道:“我看着小舅舅的神态还算好,想必不是什么大病。而且张太医听了也说是老人常见的。小舅舅说外祖母一日精神,昏睡两日。母妃你看,若是外祖母不管家了,我们的事情是让谁去做了?”
吴妃眼睛一眯,道:“又夏,明日给我母亲看诊,你跟着正才也去一趟,小心打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032章
吴妃还在交待事情,外面宫女回报:“虞嫔娘娘宫里的翠萱来了。”
“快让进来。”吴妃道。
翠萱进来看见瑞定在吴妃身边坐着,急忙低下头来,“我们主子听说娘娘病了,特地差我来看一看。”
瑞定站起身来,道:“母妃歇着,我回去了。”
又夏道:“我送殿下出去。”
不过两人从西暖阁出来,却没往外走,又夏领着他又去了东暖阁,瑞定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明面上表示没听见她俩的对话。
“娘娘看着脸色有点白?可请太医看过了?”翠萱道:“我们家主子本想亲自来看看娘娘的,可是也不知道娘娘这儿吃的什么药,怕冲撞了肚里孩子。”
吴妃一笑,“你家主子倒是坦率。你回去跟她说我没事,不过做做样子。都是寻常药。”
翠萱脸上一喜,道:“这下我们主子该放心了。”
“她已经三个月了,让她也小心着点。月份浅了孩子不保险,但是月份大了再出事,当妈的一般都都躲不过去。”
翠萱道:“我们主子很是小心,衣食住行都要过了陛下派来的两个嬷嬷才肯接手。”
吴妃点头,“她能上心是最好的。你跟她说我这不过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还有年前皇后用受潮的布算计我,我得躲过去。”
“嗯,奴婢记住了。娘娘好生歇着,奴婢这就告退了。”
等到翠萱走了,瑞定跟又夏回来,吴妃嘱咐道:“你明日前去,主要三件事儿。”
“第一,听说母亲病了,你代我去看看。”
又夏点头。
“第二,瑞定问寿宴摆在哪天,他得提前跟陛下告假。”
又夏道:“奴婢记住了。”
吴妃沉思片刻,道:“第三,你取了当日我进宫带进来的金头面,就说给家里救急用的。”
又夏想了一想,语速略慢,“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你天生聪慧,在我手下这么多年,”吴妃感慨,“若是没了你我们母子两个必定没这么顺利。”
瑞定见吴妃话已经说的差不多,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就算了。不管明天他们怎么说,你只管咬定这事儿已经托了旁人,再不用他们出手使银子。”
又夏点头,吴妃问道:“你这又是哪一出?”
瑞定道:“我才想到,这事儿我们也能来个空手套白狼。只要派人出去就行,去庙里上香点长明灯。皇后和太子哪里能查的那么细,最多也就知道我们派人出去。”
“况且他们两个都是性格多疑的主儿,主持法师越是说没这回事儿,他们反而会觉得是我们银子使的特别多呢。”
吴妃笑道:“有了你,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了。也不知道你这一肚子算计人的坏水是哪儿学来的。”
瑞定摇摇头,正经道:“这就是兵不厌诈了,韩非子讲的,我不过活学活用而已。”
“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吴妃原本郁闷的心情被瑞定这么一说好了很多,她道:“我想起这一段的事情,觉得皇后怕是从中秋就开始算计了。”
“特别是年前她放出风声来,说贾元春要去你二哥府上,还有给我派了一个制春衣的差事,现在看起来不过都是迷魂阵。”
“都是来迷惑我的,那个时候,她怕是就打定主意让她去你府上了。”
吴妃摇了摇头,“我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
瑞定没说话,他想起来皇帝对皇后非同一般的容忍,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早年宫里出过什么事儿,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怕是皇后吃过什么亏,不然也不会对她纵容至此。宫里那几十个嫔妃,还有我们兄弟几个,除了六弟,哪个没被太子教训过。”
瑞定有点伤感,想起来他睁开眼睑就是一点光都没有的小黑屋。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关在这种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跟他丢了命相比,太子事后基本没得到什么惩罚。
吴妃默然,片刻后道:“宫里跟皇后一年的人一个不剩了。现在年纪最大的李贵妃还有刘嫔,算起来跟皇后差了两届,六年的时间,就算她俩想必也打探不到什么。”
瑞定摇摇头,道:“我觉得李贵妃可能知道一星半点。”
吴妃看他一眼,“这事儿得慢慢打听,着急不得。”
瑞定道:“打听不到也没什么干系,这两天上朝,我看着父皇对太子像是快没什么耐心了。”
年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商量官员升迁的问题,虽然朝会三日一次,不过每天皇帝都会叫了内阁几个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以及已经入朝的皇子几人,在乾清宫的侧殿里商量这个问题。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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