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看到小小的苏念躺在血泊中,灵魂飘浮在空中,看到云木崖上清风老头站在那里看着崖下的自己,担忧着,却迟迟不下来救她。
那抹灵魂飘啊飘,飘回京都,她看到裴子墨含着泪跌倒在京都郊外,目光一直紧锁她马车离开的方向,往日里白皙无暇的手全是污泥,锦色衣袍也染上脏兮兮的尘泥。福伯找到裴子墨,作势要将裴子墨带回王府,裴子墨却固执得看着小苏念离开的方向不肯离去。
画面外的苏念心头竟狠狠一抽,才会滑下那一滴泪。
福伯轻轻俯在裴子墨耳边说了什么,裴子墨才决然起身,赶回怀王府。
画面又调转到怀王府,小苏念的灵魂也犹如无人之境一般飘进怀王府。密室内,裴子墨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端坐在一个大香炉前。小苏念想要上前去拥抱他,拥抱让她如此心疼的他,可她的手却直接穿过了裴子墨的身体,抱不住。她无力地坐在裴子墨身旁,静静陪着他端坐。
就在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忽然一道强大的力道将她的魂魄弹开,她惊愕地看向端坐在地的裴子墨。裴子墨周身都是内力,她心惊,裴子墨要干什么,居然将内力都外放,若是有人趁机伤害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一招毙命。
面对父亲抛弃,庶母谋命都冷静对待的小苏念此时恼怒惊慌地看着裴子墨,想要出声提醒,骂醒裴子墨,发现自己无论发出多大声音,裴子墨都是听不到的。
应该说,所有活着的人,都是听不到的。
她看着裴子墨渐渐回收内力,心里石头落了地,很快却又再次提心吊胆起来。裴子墨将所有内力集于掌心,推至向前,燃烧着大香炉的火瞬间旺起来,环绕着大香炉,而裴子墨额头不断滑落大颗大颗的汗珠,唇色愈发苍白。
小苏念根本不知道裴子墨要干什么,无论是出手还是出声,一抹魂魄终究是拦不住裴子墨的,只能干瞪眼看着着急。
裴子墨一把掀开大香炉的盖子,收回内力,一口鲜血便再也忍不住地吐了出来,撒了一地,红得触目惊心,她看着已心疼不已,却还是无法触碰裴子墨半分。
再看着裴子墨站也站不起来却也要固执地爬向大香炉,小苏念也飘了过去,本是一直注视着裴子墨的她霍然睁大眼,那大香炉里竟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血色清荷。
只见裴子墨一手抚上大香炉的炉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将左手伸到大香炉上端,清荷中央,右手则是取出腰间的匕首,奋力割向自己的血管。她奋力上前,使劲摇着裴子墨,想要夺过裴子墨手中的匕首,想要捂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可她只是一抹魂魄,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因着裴子墨鲜血的滴入,清荷愈发血红,中央出现了一颗血红珠,逐渐升入半空中,飞速往外飞去。可裴子墨并不担忧,反而脆弱地勾唇一笑,“苏念,我等你回来。”
血珠一飞出去,福伯便立马冲了进来,裴子墨也闭上眼,倒了下去。匕首落入大香炉中,插入清荷花瓣上,瞬间消失不见。
苏念看到这里,心已经揪成一团,是什么样的感情,让年仅十岁的裴子墨付出所有内力和大量鲜血,做这场祭法。
而小苏念看着福伯老泪纵横地抱着裴子墨,哭喊着神医谷老谷主的名字,她想要下去看看裴子墨,可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向外推,吸引着她的魂魄飞往云木崖。
她心惊,她抗拒,正要靠近裴子墨,却发现只要她越抗拒被吸走一分,裴子墨脸色便更苍白一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好任由被吸走,无论被吸到哪里,是好是坏,她都无所谓。
因为,她只想看着裴子墨好起来,活下去。
那股强大的吸力越来越强,她被吸回云木崖,吸回崖底,她看到了那颗血珠飞入她尸体的眉心,瞬间化作眉角一颗红痣,而她清晰地看到凤女命格开始涌动,被封入那颗红痣中。
微微抬眸,清风老头站在崖上焦急地看着这里,却迟迟不肯下来救她。
小苏念蹙眉,回头,看到一道身着怪异服装年纪将近二八或者二九的女子身影,她好似也只是一缕魂魄。
然而就在她惊愕的目光中,那缕魂魄窜入了尸体中,已经死掉的她血液开始流转,而她这缕魂魄也被迫吸回那具尸体中。魂归体内,她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便是清风老头轻飘飘的一句话。“魂魄终于都归位了。”
回忆至此,苏念抬眸看着裴子墨,那些就是所有她看到的画面,“我应该想起什么。”
裴子墨眸子暗了暗,淡淡道,“不知。”
苏念眼眶还是湿润着,“裴子墨,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裴子墨神色淡淡,心里却又开始紧张起来。
苏念冷冷看着裴子墨,“为什么,为什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却只字未提,第一次我问你我们是否相识,你只道生母出葬那日有幸得以见过一面,算不算相识。第二次我问你,你也是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多你什么都不说!”
裴子墨瞥见苏念眼角不断话落的泪珠,心里一疼,伸手轻轻抹去,又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掉苏念脸颊上的泪痕。“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信。”苏念看着裴子墨郑重道。
裴子墨闻言,淡淡一笑,“你现在如此说罢了,你初回京都,你我七年后的初次相遇,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多管闲事的陌生人,我说这些,你真的会信吗。”
“我……”苏念犹豫了,确实,以她的性格,如若不是相处甚久或是亲密无间,说的话她大抵都不会信。
更何况是如此,离奇而又重大的事情。这么狗血的剧情,她以前都以为只会在电视剧或者幻想家的思想里才会出现。谁知道,她居然那么幸运,成为活例子。
裴子墨眼角染上一抹哀愁,“而且,你让我如何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为何,你要在七年前,失尽内力催开那朵巨大的清荷,以全身近半的血液去浇灌那颗血珠……”苏念不得不说,如若当时她在现场,如若她犹记得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必定是泣不成声。
裴子墨淡淡看着苏念,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他蹙眉道:“那是为了将你在另一个世界的那抹灵魂召唤回来,你才能重活,并且克制凤女命格活不过七岁的诅咒。”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苏念不知道还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此刻惊愕的心情。
裴子墨微微点头,又摇摇头,“你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若不是迫于无奈,又怎会……”
“什么?”苏念感觉,裴子墨身上的迷真的不少。
“苏夫人才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裴子墨淡淡回道。
苏念眉头一皱,掩下心中激起的万丈波澜:“我娘?她是穿越来的?!”
“苏夫人用的也是这个词,我并不清楚你们口中的穿越是什么意思。”裴子墨淡淡道,“所以,生下你的时候,你便继承了苏夫人的思维方式,以及那个世界的意识和行为举止。”
苏念已经深陷吃惊,不可自拔,“是不是因为正巧我娘是在她七岁那年穿越而来,所以她才活了下来的。”
裴子墨摇摇头,“苏夫人是十二岁得到的凤女传授的凤女命格,之前并不是凤女命格。而她起初并不知道七岁凤女这个传说,而且她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凤女命格的强行霸道,于是……她找到了方法,那便是……有孕,将凤女命格传给女儿。”
“可如若生得是个男儿呢。”苏念并没有怪苏碧桐,毕竟想要活下去,是每个人的意愿,人活一世,无非就是想好好活下去。
“凤女命格的女子,生的也必然只会是女子。”裴子墨看了看苏念的神色,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也不要怪苏夫人,生下你之后,苏夫人也想尽了办法保你一命,且活过七岁。”
“什么方法?让我从那个世界穿越过来,让我的灵魂注入这个身体里吗。”苏念说到这便有些怨娭了,如果不是借用她的灵魂,那她和慕岩那场意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就会依旧活在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
裴子墨摇摇头,“不,你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从未曾是那个那个世界的人。”
“什么意思。”苏念微微蹙眉。
“你一生下来,苏夫人便开始寻找虚命的方法。终于在你四个月大的时候,找到了方法。”裴子墨沏了杯水,递给苏念,看着苏念喝了几口,才又继续道,“苏夫人用她残留的凤女命格动用古老家族的禁术将你带有那个世界的思维方式的那缕魂魄送到那个世界一个将夭折的婴儿身上,而剩下那缕凤女魂魄便继续留在体内,待到七岁凤女亡矣之时,再召回那缕魂魄,你便能继续活下去了。”
苏念心惊,这是什么秘术,这么神奇。难怪她从小被送到孤儿院,肯定是家人以为她过不久了,就送到孤儿院,谁知道竟存活了下来,被奶奶领养。“是因为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猝死了,所以由你把我救活。对吗。”sk
裴子墨还是摇摇头,“苏夫人动用凤女命格将那缕魂魄送往异界便体能耗尽,终日只能待在床上,而且嫁入相府之时便被下了毒,有着凤女命格自是不惧百毒,可凤女命格已耗尽,毒侵入体内,一日日加深,逐渐深入五脏六腑,即便是没有人加害,也是必死无疑。”
裴子墨没有告诉苏念,苏碧桐有着凤女命格,所以被下毒之时都不知道,因为身体根本就没有反应,失了凤女命格,身体一天天虚弱,她也以为是没了凤女命格的原因。是裴子墨告诉她,她命不久矣,即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毕竟毒已深入五脏六腑。
而裴子墨犹记得,那个面容清丽的优雅女子,即便是得知命不久矣的消息也是优雅一笑,坦然面对,她说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命不久矣也无所谓,只是放不下她这个愧对的女儿而已。
也就是那时,苏碧桐托付的,拜托裴子墨照顾苏念。将召回灵魂的秘法交给裴子墨,万分感激的话说了很久,裴子墨却只是淡淡道,苏夫人放心,您不说我也不会丢下苏念不管。
“原来我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苏念喃喃自语,脑海中又出现画面中裴子墨割脉放血的场景,心里一惊,“裴子墨,你不是凤女,怎么能召回,就是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吗。你不要命了?!”
裴子墨闻言淡淡一笑,“没有你,要命何用。”
我要你,不要命。
苏念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子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这是苏念曾经看到的一句话,曾经不解且嗤之以鼻的一句话,此时此刻却情不自禁地冒出心头,让苏念,心里有块地方坍塌,冰层融化一般不可挽回。
“你那时候,便是喜欢我的,对吗。”苏念声音细如蚊呐,不敢确定一般。
“你觉得呢。”裴子墨淡淡一笑。
“我很笨,是吗。”苏念微微蹙眉,心里涌出的难受不知为哪般。
裴子墨摸摸苏念的头,“没关系。十年前,苏夫人说,等你死后新生,我等了;七年前,清风道长说等你七年归来,我撑着那副残躯等了;青玉说,你智商高,情商低,我也等了。我知道你现在也许还不明白情为何物,或许对我也不复年少时那般依赖,我可以等。我曾想过,若是你已心属他人,也许我还会等,不过现在看来,应是强制将你留在身边的可能性比较大。”
裴子墨转而握住苏念的手,黑曜石般的眸眼注视着苏念,犹如漩涡一般向她席卷而来。“我可以等你,但是做不到等着笑卧他怀的你。原谅我这般自私。”
苏念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湿润,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犹如困了几百年不得而出的困兽,疯狂地冲出眼眶,流个不停。
裴子墨被这样子的苏念吓了一跳,连忙用帕子不停地帮她擦着眼泪,眉头紧皱,难道,自己吓着她了。“若是你不愿意,罢了,别哭,你皱眉我都心疼,你这是要报复我吗。你若是……实在心属他人,我等便是了。别哭,别哭。”
苏念越发哭的厉害,直接扑进了裴子墨怀里哭。
年少时本就心里有他,而后回到京都,记忆全无,看见他心里还是总有莫名情绪,他一次次相护,那些维护她的画面,把她气的急得跳脚的画面。还有,那些或缠绵,或生涩,或霸道或蛮横或试探的吻,她竟都误以为是他无聊之余的玩弄。可细细想来,他不过是心里有她罢了。那么,她呢。
苏念想着,也许,她心里也是有他的。毕竟她从未在闲暇之余无故想起除他以外的男子。而如今记忆交叠,年少时的心有所属,与如今这份青涩时光叠加,她又何尝不是对他有着情思。
苏念抹了眼泪,忽地想起七年前他割完血脉,失血过多,那苍白如纸的脸色,血色褪尽犹如羊白脂玉一般的唇,急忙问道,“裴子墨。七年前,你失血如此之多,后来福伯冲进来抱起你,我便不知后话了。你怎么样了。”
裴子墨看着突然转变情绪的苏念,有些哭笑不得,“没事。”
“我要听实话。”
裴子墨皱眉看着认真的苏念,心想,反正也过去了,告诉她又何妨。“千年人参吊了大半年,醒来之后服用天山雪莲补了将近半年。之后,我执意学武,将内力都修炼回来,便没什么大碍了。”
苏念闻言心里又是一阵抽搐,试想一下,裴子墨那时候是刚中了神来掌,寒气入体,又偷偷跑出去陪她去苏碧桐坟墓前吹风,还忍着寒气流窜的危险动用内力劈毁横山体。然后还徒步追赶她离去的马车直至京都郊外,随后又紧接着动用所有内力催开荷花,又放血浇灌血珠。
一个十岁尔尔的少年,怎么能有如此强盛的体魄,如此顽强的意志力。一直撑到血珠飞往云木崖,奔赴苏念,他才支撑不住,放心倒下。
忽然又想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多深的情,能支撑他如此宰割生命。
千年人参,生命垂危之人用一棵便足以吊命,习武之人受伤,哪怕筋脉尽断,用几棵便也足以。可裴子墨竟然用千年人参吊了将近大半年的命才有所好转,在此期间,还要防止有心之人迫害,老皇帝的不断刁难,访客的盛情难却。还有,服用天山雪莲将近半年……体内寒气流窜,他这是以寒制寒,以毒攻毒之法,必定苦不堪言。
苏念眉头一皱,不禁心疼地看着裴子墨,“千年人参灼热难耐,虚汗不停,你如此爱干净,怎能忍受。天山雪莲性寒,与体内寒气叠加,如此冰冷入骨透心之苦,你如何承受得住……”
裴子墨却只是不以为然地淡淡道,“受不住也得受,我要留着命等你回来。”
苏念喉头一梗塞,又想哭,裴子墨连忙道:“别哭,你年幼时都不曾哭过几次,少有的那么几次还都集中于苏夫人去世那日,今日怎么如此多的眼泪。”
苏念揉揉眼睛,“我喜欢。”
“我不喜欢。”裴子墨板起脸,严肃道。
苏念淡淡道:“不哭,我该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傻的人,等着我。”
裴子墨不知道如何接苏念的话,正蹙着眉,却闻苏念又道,“裴子墨,为何自我滚下山崖清风老头便立于云木崖顶观望,却迟迟不肯伸以援手,莫不是那破老头不想救我吧。”
裴子墨闻言嗤笑一声,淡淡道:“怎么会,清风道长可是最疼你的了。只是那时候,你魂未归体,他不能救,否则魂魄回不到体内,反而是害了你,你又如何得以重生。”
“是吗,我以为那个破老头不想就救我。”苏念撇撇嘴,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
“你这下知道,为何那桃花酿酒坛上的会是宋体字了吧。”裴子墨淡淡一笑,道。
苏念点点头,“知道了,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裴子墨笑而不语。
苏念想了想,又问道,“为何那血珠化入我体内凤女血脉便逆流成红痣点在眉角,意思是我现在不是凤女了吗。”
“不,你是。可碍于体内有着神来掌威力,极其烈性,若是融合于凤女命格中,你便会承受不住,不死也活不久。”裴子墨掩下眸中冷色,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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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不会有人哭吧…反正我哭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13.如何忘记,人不见了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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