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后天之法,却也能从“文”中见“质”,从“形”里见“真”。
当下,余慈再不迟疑,秘诀在心头一绕,他就结了个印诀,轻喝声响处,已将那点化之力,打入符图圆球之中。
印诀打入,余慈与符图双方气机就彻底交融在一处,奇妙的感觉泛起来,出乎意料地熟悉,下一刻,符图之上,光芒转剧,不再是符纹之光,而从内部透了出来。
相应的,符图圆球之上,一道道缝隙沿着符纹开裂,没有承接符纹的无用之载体,逐一崩成碎屑,只留下纯粹的符纹结构,如同精致的镂空摆件,就像是天垣本命金符所呈现的形状一般,只是要简单许多。
可是,余慈所指的“熟悉感觉”,并非如此。
未等完全理清楚,小五那边传来惊讶的情绪:“师兄,你那边在抽我的力气呀……耶,断了!”
说话间,小五止不住好奇,神意探视过来,绕着符图乱转。
余慈却没有时间理会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镂空的符图中央,其中的光芒明炽如焚,但也渐渐分了层次,使得光焰之中,一个从未想过的轮廓逐步呈现出来。
那是一具如妙手雕凿的人形,居于镂空圆球正中,在光焰中悬浮,盘膝而坐,随着光芒层次愈发分明,其发肤肌体,均可见出,又有冠、袍、履等物,一应俱全,虽说极小,却也极是精细,便如常人按比例缩小一般。
余慈深深吸了口气,也终于想明白,那“熟悉感觉”究竟为何物。
那分明来自于包括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赤天降魔金光符、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三种符箓的“天人降世”符法神通。
在某个微妙节点上,二者当真非常相似,大约就是同类法门的源流吧。
符球中的光焰由亮转暗,其中的人形却是愈发地实在。
余慈见状,心念同动,那人形便化光而出,落在他掌心之中,虚托起来,极是奇妙。
人形还可以变化姿势,此时就从坐势变成了立姿,其上袍袂都随动作起伏,略微飘拂,十分逼真……它已经能算是真的了。
余慈已伸手在袍袂上捏了捏,虽说没有丝绸布料之类的触感,但也不是虚无的光影幻术。外袍其实是玄门形制,上有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之星图,其位置细节上,正是四极天星神禁的显化,也说明了它的根脚。
至于说余慈为什么单对外袍感兴趣,是因为人形本身,虽是肢体俱全,冠袍齐备,偏偏就是“浑敦无面目”,脸面的位置,模模糊糊,看不清样貌,不见五官七窍。
有人体而未有人面,有人形而未有人味儿,整体感觉,和当年余慈第一次使出天人降世神通时候比较相像,至于日前冲击丹霄峰时所召来之“天人”,若不细看,除了体型比较巨大外,面目神情都是栩栩如生,层次自是远胜。
这也是余慈自创的“符图”,和上清宗千锤百炼的符法神通存在的差距。
而且,这里面还要注意一点,他创出的符图,其实并非是根本所在,只看人形身上所披的外袍,还有小五描述的变化,就可知道,其关键还在于四极天星神禁。没有那神禁加持,凭那试手性质的粗浅符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形成这等玄妙存在。
但不论怎么说,符图所生,与“天人降世”符法神通所成就的,应该是同一类没错。
无中生有,要生什么?
大概,这就是答案了。
余慈盯着掌心中的人形,一时浮想联翩。当初他刚听闻上清宗时,就听人介绍,当年全盛时期的上清宗,其山门有三百六十层周天星斗大阵,驻有三十六天神明分身,是洗玉盟的魁首,北地玄门大派,实力仅在几大门阀之下。
但他一直很奇怪,所谓神明、神明分身,究竟是什么样的。
就算他一直在玄门中厮混,平日也拜道尊,但修行这么些年,见多识广算不上,但高层次的强者见得多了,该层面的冲突也见得多了,修为见识越是增长,疑惑越是深重。
就不说道尊老人家吧,各类玄门典籍上,所说的四御大帝、天师、星君等,是否真的存在?又是以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处?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过解答,他也从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只能从自己的、别人的符法中,见过像降世天人,地祇法相之类,实在分辨不清,是天然之神圣存在,只是由符法召请;还是纯由人造,由符法自化的奇妙之物。
如今看来,这个疑问可以休矣。
诸天神明?
上清宗这部《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至少是“构演玉章”一部,分明就是创出所谓“诸天神明”的手段!
取出此尊“神明”后,符图上的异象自然终结,变成了一个寻常的镂空金属圆球。
不过能感应到,符图之上,还是有符法的力量在,其与这尊“神明”发生着气机联系,不断“渴求”其回归,形成了一道相当清晰的引力,如果余慈不是暗是以掌力束缚,二者应该会自动重归一处。
余慈也发现,掌心中的“神明”,毕竟是特殊环境下创出来的,失去了承载环境,所蕴的力量,有缓慢流失的迹象。
毕竟是亲手所制,余慈也不希望这奇妙的“神明”有什么伤损,正要放回,眼前忽地云气扑面,让他一愣。
转眼去看,见到的正是那九真仙宫……的模具。
余慈刚刚放出模具之后,一直没有收回,任其悬浮空中,本来也没什么异样。但这时候,一直死气沉沉的模具,却是一直往他身上凑,仿佛他身上产生了什么吸力……唔?
他心头突地一跳,伸手抓着符图,暂时按下其引力,紧接就晃动另一只手,将掌心上虚托的“神明”松开,任它自由悬浮在虚空中。
然后,“神明”和“模具”就那么会合了。
细密流动的气机,就像是群蜂过境,嗡嗡作响,在其作用下,“神明”身子一侧,向着铺展开的宫殿模具中直投下去,随着距离接近,其形体也越来越小,本就是婴儿拳头大小,很快更是缩得如米粒一般。
最初余慈还以为是“模具”在抽吸其中的元气,但随后就发现,“神明”是自动在变化,变得与模具的比例趋同。
他眼看着“神明”投入到模具宫殿群中,偏向左外侧的位置,然后,那里有一片区域亮了起来。
余慈眯起眼睛细看。他对九真仙宫的具体布局还是不太清楚,但这个位置,一看就不是什么重要所在。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心里奇怪,凝神细观,但见那尊“神明”,径直到了那边一例侧厢屋舍之中,竟是闭上眼睛,在那里盘膝打坐。
这……
余慈在模具所示的宫殿建筑群落中,来来回回看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九真仙宫模具虽小,殿堂楼阁却是一应俱全。除了那宫室、大殿等主体建筑以外,还有各处廊桥苑囿,以及散布在其间、外围的寻常宫人、宿卫居所。
“神明”所照亮之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老子辛辛苦苦造出来的“神明”,弄了半天,是给人当杂役来了?
这样强烈的反差,让余慈一时无语,可要再深想一层,那黄泉夫人所制的“九真仙宫”,分明藏蕴着她一个绝大的计划,以其眼界、层次,所创仙宫,又岂能是轻易就能驱动起来的?
“神明”所成,虽是玄妙,毕竟只是他练手之作,真论档次,恐怕还真的不入流。
不过,这终究还只是臆测,需要再做试验。
余慈就让小五再一次往符图中加持四极天星神禁,没过多长时间,又一具“神明”呈现在镂空的符图圆球内部,被余慈招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创出的符图,在与此类神禁结合时,确实可以重复制造“神明”,如此,前面的设计,就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真切地体现了“构演玉章”法门里,“无有生有”的妙诣。
但将此“神明”再次凑到模具之前的时候,之前的吸力却是莫名消失了,余慈甚至硬往模具里塞,却再没有刚才的一切反应。若说有,也只是一种“容纳不下”的胀足感。
这是……一种只要一个吗?
这也好办!
让“神明”回归符图中,紧接着,余慈直接冲着模具使出了天人降世神通,外界虚空没有什么变化,但那独特的波动压入模具之中的同时,云气中细密如织的气机反应,愈发地激烈,以至于远远超过了刚才的程度。
那位持灯跨虎的“降世天人”,径自显化在模具流动的云气之中,受到气机牵引,向内部移去,其位置,明显比前一个更靠近中心,直趋九真仙宫中轴线上的宫室建筑。
这就是层次的差别啊!
便在余慈颇为期待的时候,那“天人”也停下了,这次却是在一处大殿之外,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性,从虎背上跨下来,移到殿堂一侧,笔直站定,那头“仙虎”,就柔顺地趴伏在他脚下,吭都不吭。
得,原来是个侍卫级别的,且其“照亮”的区域,还不如前一个,只有指肚大小。
看来,越在中心的区域,需要的“神明”规格就越高。
这是预先划定好的吗?难道黄泉夫人能够估算得到,未来会有人拿上清宗所创的“神明”,往九真仙宫里送?
这说不过去。
看气机流转,更可能的情况应该是分层导向,哪一个层次的“神明”,就“点亮”哪个区域,并安排相应的职司。更具体还看不出来,毕竟是模具,真正的玄妙,恐怕还是要亲临现场,才可显出真义。
余慈对头顶上的九真仙宫想法更多,他沉吟片刻,收起模具,或许是纳入了两个“神明”的缘故,感觉真有些不太一样。
他也不再逗留,径直回到修士队伍中。
这么长一段时间,一众修士竟然仍未得出结论,而余慈已经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了——迟迟不能达成共识,这些人里面,就是有相当一部分,还在迟疑犹豫,这样的心态,在艰难时刻,迟早都要出事,与其到那时候被坑掉,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早早了结去球!
除了那些争论中的修士,像是端木森丘等人,虽说是在外围游荡警戒,其实一直在关注余慈的动向,见他回头,也都纷纷掉转方向,不一刻就同又聚在一起,几个真人修士合在一处,倒像给余慈声援而来。
只是这回,余慈已经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径自将重新封入神明的符图拿出来,交给端木森丘。此物形象大变,端木森丘一时竟然没看出来,稀里糊涂接过,便听余慈道:“这个‘阵图’已经被我重新整理过,离得我手,加持之力或有下降,但运使之法,与之前并无差别,众人同心协力,使出共鸣合击之术,当无问题。道兄可擅加利用……”
没等他说完,端木森丘已是惊道:“老弟何出此言?”
余慈伸手虚按了下:“道兄勿怪,我到东华山来,自有目的,本来以为将无所得而去,但如今终于发现端倪,又如何能够错过?此事自有天大风险,又与诸位无关,故而分道扬镳,势在必行。”
他说得如此决绝,让端木森丘和金斗真人等都面面相觑。旁边商合却是冷然开口:“九烟大师,我与师弟,还有几位同道,之所以从南方八峰一路到主峰,又至此地,是信得过你,觉得与你同行,活命的机会更大一些,如今你却半途撒手,这个,不太说得过去吧。”
余慈也不生气,只笑道:“商道兄勿恼,我还是那句话,与大伙儿分开,实是为大家着想,诸位若还信得过我,不妨去这个方位……”
他所指的位置,正是西方八峰处,他们预留的退路。虽说以目前的境况,那退路能够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但毕竟是一个念想,而且,也驱使众修士远离核心高危地带。
再从私心来讲,也能让天魔大军分一分心思,看能不能找出机会来。
将那处“后路”的因果改头换面,略微一提,众修士微微低哗,虽说在虚空剧变的情况下,其保存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有个奔头,确实是比没头苍蝇的模式强太多了。
此时余慈又道:“如果那处退路已然不存,诸位可以再回返两界甬道附近,近日来,那宫阙中必有大变,若能找到机会,未必不能冲出去。”
说到这里,简直就是明说“以我为饵”了,不说是仁至义尽,也尽可过得去,商合一时也无话可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余慈不追求什么“好聚好散”的圆满,就那么拱拱手,道一声“诸位保重”,便自化虹而去,再不回头,小五也依照他的吩咐,将神通洒开,裹了鬼厌、叶池、陆雅等,一发地去了。
第112章 太阿魔含 瞬逝良机
余慈在九真仙宫周围游荡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停下。
仅仅半天左右的时间,东华诸峰所在虚空,已经被域外侵蚀大半,空气稀薄至无,虚空则拓展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原来的一里路,如今可能已经拉长到一百多里——这倒不只是虚空侵蚀造成,还有陆沉拳辟天地,形成的“三十三天”架构完全舒展、释放之故。
原本的东华诸峰,则已经给粉碎得差不多了,在虚空潮汐的作用下,有很大一部分通过两界甬道,被甩到了外域去,成为飘浮在星空中的碎片。
如果仅仅是逃到外域,这期间,余慈不是没有发现机会。
以他三方元气封闭之能,有很多次,可以藏在东华诸峰的碎片中,通过甬道,直接逃到域外,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已经有人先一步这么做了。
相较于两界甬道位置的外紧内松,对九真仙宫,天魔的控制强度,则是要远远胜出。
也无怪乎柳观意图将这一批修士做饵,以目前来看,其防御实在是无懈可击,除了正面硬撼,强冲进去,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问题是,天魔那边把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虽说也派出大军扫荡,但对此处的控制,还在不断加强。除了外道、眷属在周边往来巡逻之外,更由万化魔域形成了隐于无形的阵势屏障,万千天魔在其间调动往来,迷幻之妄境和真实之陷阱交融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破的防线。
就余慈估计,如今能把外围最强机动力量的刀蚁军阵调走,大概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此时的柳观,应该有觉悟了吧。
不管那边如何,余慈是打定主意要去九真仙宫的,见到这情形,何时去,怎么去,去了又该如何,此时都要想个清楚,做一些腹案。
正考虑的时候,有人唤他一声:“九烟大师。”
“叶道友啊……如今外面不甚安全,你还是在小五那边比较好。”
第6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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