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的做法,是要回到过去的状态,不可避免地就用到了以前的目光,却忘记了这些年来,她可以进步、可以准备,和当年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她现在就感叹,这些年做的准备,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阳神金光忽然收敛,与之同时,她也摆出一个拳架,对着识海另一端的人影微笑:“来吧,我还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轰声巨响,识海摇动,最终的争夺战就此打响。
可在旁人看来,陆素华只是在发呆,漫溢的地下河水打湿了她的袍角,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在她身前,被虹影剑正锋直接命中的地层之下,至少三十里以下的位置,余慈正在适应他的新身体,在地层中爬行。
既然说要适应,现在余慈就很不习惯,任是谁从昂藏八尺男儿,缩到不过一寸来长的爬虫,都会感到难受。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余慈渐渐从内向外,移转注意力,外面的变化不如肉身剧烈,但其实更具玄妙。
无边无际的地气充斥四周,这本是很熟悉的感觉,但分出来的一缕心念合于羽化真意,却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余慈从地气中,感觉到了细致入微的变化,澄净的、污秽的、暗沉的、跃动的,种种异气混杂在一起,彼此作用,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纯粹生机孕育其中。
羽化真意便寻觅那生机,主动融入这复杂环境中,先与之浑化,在此过程中,像是有着磁力,收拢生机,为本身的羽化作准备。
了解了里面的流程,余慈就放下心来,确实已经入了正轨,再糟糕也不可能糟到哪里去了。
与地气浑化,不可避免要受到它芜杂而厚重的感觉影响,尤其是气机变化极其微妙而频繁,一直保持清醒感应的话,压力极大,心志吃不消,况且这只是一缕分神,承受力更弱,真不如好好睡一觉,就是不知道,这一觉便是多少年。
当然,现在他还不能睡,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收尾。
也不知道陆素华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对外界的感应非常之迟钝,这时机不能错过。
余慈慢慢爬行,进入河道,当然,是在河床之下。为了合于羽化真意,他不能离开地层环境,以免打断这一过程。但感应则可以放诸四方,而经过无所不在的地气传输,范围反而比先前要大得多。
他已经知道,照神铜鉴丢了。这很正常,宝镜本是放在他袖中,变成小虫后,无论如何都没法携带,被剑气一冲,就掉进了河里,还被陆素华发现了。
犹豫了一下,余慈还是决定,暂时不管照神铜鉴,因为他知道陆素华是怎么来的,他放出的魔种,一方面是神魂力量所化,另一方面也是照神铜鉴的根底。如今他心神一部分化入星轨,一部分合于羽化真意,都避开了陆素华的感应,若还顶着宝镜,就等于是在黑夜里点火,早晚都要被逮住。
他倒是还有点儿应对之法,但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他去做。
无声无息在河床地层中游动,顺河道前行约十余里,他找到了朱文英。这个女人为他挡了陆素华那一剑,幸好未触正锋,又有羽清玄手制的甲胄护身,现无性命之忧,但已经重伤昏迷,沉在河床下,顺流而下。
余慈发力,朱文英所在的那片河床区域无声下陷,将其沉入土层这中。
一动手余慈就发现,他现在操控地气得心应手,在朱文英沉下的同时,可以变动地层结构,使之如在水中,不构成阻碍,就这样往下游游出数百里,同时引气滋润其身体,控制伤情。
这一过程中,那颗神意星芒开始传回信息,由于等阶差距,捕捉的信息很有限,可是强烈的神魂动荡是瞒不过人的,也确证了陆素华确确实实无暇旁顾。
余慈想了一想,就近寻了一处较为偏僻的灵穴,将朱文英安置下来,接连打下天河祈禳咒和隐沦飞霄符,助其疗伤,更重要是隐匿气息,然后断然折返。
如果能做到的话,照神铜鉴还是收回最好,安排了朱文英之后,就了结了一桩心事,他能够更心无旁骛地应对。
回去上游的时候,他也在关注承启天。
余慈心神化入星轨,又有分神与羽化真意相合,虽然不是明着增长寿元,终究是稳住了根基,此时诸天星力投下,带起的至粹玄真已变得稀少,但余慈及时发动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保持了至粹玄真的供应,随着局面稳定,根基愈发厚重。
又因为余慈突破驻形关,死魔再难像以前一般无休无止,被宝蕴挟姹女阴魔神通扫荡,几乎被斩杀一空。
可问题是,因为前面的伤害,承启天却是到了崩溃边缘,必须要修补才成。
若是以前,只能用余慈的虚空神通,问题是以现在至粹玄真的汲取速度,一旦用上,先天元气就是入不敷出。
这时,就看出早一步移栽云楼树的好处。
影鬼说过,云楼树是独辟虚空最合适的“大梁”,之前承启天没有崩溃,除了玉神洞灵篆印的镇压之外,云楼树也起了很大作用,而现在,它另一项本事也展现出来。
如今承启天位于碧落天域,这是除了九天外域以外,云楼树最喜爱的成长环境,在此它可以吸收相对纯粹的天地元气,甚至能够直接吸取太阳真火,作为养份。
而余慈放出的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自九天之上,收落日月星三光精气,对云楼树而言,正是大补之物,此时它根须张开,在破损的承启天中若隐若现,有点儿抢夺的架势。
目前承启天只由余慈留下的本能控制,自然就分给它一些,而这也不是浪费,因为其自辟的空间,已经与承启天联系在一起,它做的就不仅仅是滋润自身,也对承启天有所养护。
虽然是慢了点儿,但比虚空神通的消耗,还是要强出太多。
这也进一步加深了两处虚空的融合,目前云楼树空间已经能够在承启天中偶尔显化,说不定什么时候,里面收藏的东西就可能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余慈就想着,回头让虚生老道去做个屋舍之类的形式,以为区分,在这种情况下,云楼树空间里的变化,就更容易察知。
一处比较显眼的位置,有光芒透出来,那是陆青前日才交到他手里的寄元魂玉。
余慈立刻提起了心思,陆青曾经讲过,一旦她魔化,寄元魂玉会有反应,只是之前一段时间,余慈自顾不暇,也不知道究竟如何,现在就显得很清晰了。
寄元魂玉确实在变,上面血丝变得愈发刺眼,放出的却是一层薄薄的金光。
光照之处,微有暖意,分明蕴着力量。
余慈盯着寄元魂玉的变化,很快发觉,那其中气机跃动,依稀符合某种节奏。脑子一转就想到,那不正是魔种传回来的,来自于陆素华神魂处的动荡——两边是有联系的。
这是不是就能认为,陆青还在?
一念至此,余慈就想仔细探察,可如今他心念已经是分无可分,泛泛看着还好,一旦再有分化,羽化真意就有不稳,只好让虚生帮忙。
老道战力不足,在承启天正没事做,听到余慈召唤,自是飞快赶来。依着余慈所言,小心翼翼上前,伸手去碰,哪知金光一闪,转眼被弹飞。
其实这么形容有点儿夸张,金光还没有这份力量,只是虚生知道这块勾玉的来历,感觉到其中有排斥之意,怕有所损坏,顺势远离,寄魂元玉也没有别的反应。
老道毕竟是碰到了一点儿,就很奇怪,向余慈道:“主上,这里似乎往玉中注入什么东西似的。”
按照他的形容,这块勾玉,就像是一个水潭,下面连通着泉眼,此时正有“泉水”不停地往上冒,一块勾玉又能有多大,自是很快溢出。
显化在外,就是层层金光,铺陈而出,很快连勾玉的本体都要看不清了。
余慈还准备再检查一番,可这时,他心神微动,承启天有剑气无形,一闪而入,却是铁阑到了。
这段时日,影鬼在双盘城有一番计较,只是被余慈拎来帮忙,许多事情都停滞下来,后来见不是办法,便让铁阑先去处置。本是想着双盘、无拓两城相距不远,无拓城又有羽清玄坐镇,就是有什么冲突,铁阑也是旦夕可至。
盘算很好,却抵不住这一场灾劫到来的速度。
看铁阑到此的时机,想必是战事一起,就由影鬼召来,但时间紧迫,还是晚了。当然,现在来了也不错,至少余慈手里的牌面就好看了许多,更易腾挪。
余慈就先让铁阑将之前星散的重器门修士找到,让他们带着朱文英离去,解决后顾之忧,这没有花什么力气和时间,可就在这段间隙,寄元魂玉“水满则溢”,金光“淹”了云楼树空间,甚至洒向了承启天。
此时的承启天,完全在七星天衣的灵光笼罩之下,金光溢出,也要被灵光刷上一刷。谁也没有想到,灵光在上面一扫,忽有热流透入,一下子就与半成阳神浑化了。
余慈呆了呆,七星天衣却是一下子找到了目标,循着本能,七星悬照,放出灵光之网,只在那层层金光之中穿行,余慈半成阳神之上,如水汽蒸腾,热汤浇身,初时昏昏然,可待一定阶段之后,蓦地精神大振。
然后余慈就明白了:好精纯的先天元气!
这其间甚至是省略了七星天衣精粹提炼的环节,可以说七星天衣只是起到了一个介质的作用,层层金光几乎完全不需要转化,本身就是最精纯不过的先天元气,注入他体内。
哪儿来的?
自然只可能是从陆素华身上来。可没等余慈弄明白这里的关窍,勾玉上溢出的金光,又来了一次惊人的喷发。那块勾玉,血丝已连绵成片,将整块玉石都变成了血色,里面的“泉眼”,倒像是和“海眼”接上了,金光无休无止地涌出来,甚至都形成了浪潮式的冲击。
七星天衣在此起到了“引水渠”的作用,将其源源不断地引入半成阳神之中。
余慈越吸取越是心悸,若将他之前的情况比作漏水的池子,进出勉强平衡,那么现在,“漏水”依旧存在,但注入的水量却是激增,不过数息时间,就摆脱了在红线上挣扎的窘状。
三十年,半甲子!
这些数量的先天元气注入进来,别的且不说,对仍在挣扎的死魔劫数而言,完完全全就是灭顶之灾!
在余慈已经登入步虚境界的此刻,万千死魔全靠着之前尚算得险恶的局面垂死挣扎,而当余慈根基稳固,短时间内再无寿元之虑,就等于是反过来刨除了死魔的根基。
死魔劫数,就此彻底终结。
宝蕴红影飞动,将最后一个死魔扫灭,停下身,妖异的红瞳扫视,余慈正要有所回应,忽地心神触动,似乎把握住了什么脉络,心中有个冲动,让他顺着一揪!
已经快要堆积到四十年水准先天元气,蹭地下挫了一截,起码八九年的量就没了。
承启天中一声暴吼,一头狰狞魔物凭空化现,身高足有丈二,肤色青灰,颅顶起伏,如恶鬼之貌,张牙舞爪,气势慑人,更重要的是它内外死气如流,盘绕不休,竟然又是一头死魔。
余慈一惊,却又很快把握住了里面的关窍,心念同动,那死魔体内,一道镇压符箓显化,那死魔巨大的身躯当即冲着法坛的方向跪下,十分恭顺。
驱伏死魔?
这个能耐,余慈以前也有,但那是压伏本身的死魔,而这个是凭空化现……也不对!
余慈心念一转,看到屠灵狱中几个受禁锢的人影,忽然醒悟,死魔并非无源自生,而是从它们身上得来。
这又有什么区别?他是能唤出死魔,可这些人是受他控制,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就将心念转向了宝蕴,这一位可比当初要桀骜多了,当下生出感应,红光层染,有些抗拒。余慈心中一凛,但宝蕴终究没有杀过来,而红光之中,分出一线黑气,转眼投到死魔身上。
那死魔仰天又一声狂吼,身躯胖大一圈,气势激增,滔滔死气起码提升了一倍,有点儿不服管束的意思,可体内符箓束结,立马就老实了。
余慈不再管它,只看宝蕴。
却见那边红瞳之中,也有些疑惑,然后竟是向法坛这边勾了勾手,余慈会意,又动心念,先天元气的存量又下降一截,可也在迅速补充,而那边宝蕴光赤的身躯上,当即腾起了一片浅黑雾气,里面隐有魔影,相貌狰狞。
这边死魔连声嚎叫,余慈给它一个准许的意念,死魔便是张口一吸,黑烟被强抽过来。
或许是对比强烈,宝蕴身外红光更显妖艳瑰丽。
宝蕴那边有变化,反观死魔,也是一样。
吸收了那黑烟之后,死魔初时更如罗刹恶鬼一般,本就有丈二的巨躯,竟然又猛拔起五尺,可随着它显化的身躯深处,镇压的符箓亮起,某种奇妙的力量在作用,其身形竟然又缩了回来。
从近两丈的高度,一路降下,到了一丈二三还不罢休,继续往下缩,到最后身高不过四尺,狰狞的面目也显得滑稽许多。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死魔此时不显凶残,也不是恭顺,而是将所有的神情尽都收敛,看起来颇有些木然。其中死气运化,却愈发地激烈,偏又能收束得当,有如黑夜中的潮水,不见其形,却不能忽略它的压力。
就是余慈将其牢牢掌控,细细观之,也无法彻底明确其运化的玄妙,只因一旦观照,其中就生变化,便如真正的死亡一般,分明存在,却又无法捉摸,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余慈心念难以再行分化,也不再强求,干脆换一个思路,不让死魔维持这状态,让它反向膨胀,一路长到一丈七八,像小山一般,恢复到之前凶神恶煞的状态,但给余慈的感觉,反而不如其木然的时候来得沉重压抑。
从中,余慈见知一些端倪:遮莫是内魔外魔的变化?
修行中所遇魔染,分为内外两种,其中当以内魔最是厉害,玄门所言十魔,亦即十魔内禁所涉及的那些;释教所言五蕴魔、烦恼魔、业魔等等,都属此类。
而域外天魔、精魅妖鬼之属,则是外魔。
理论上讲,一切外魔都要通过内魔才能达到最大的杀伤,比如精魅之中怨魂厉鬼,若碰到阳气充沛,身强体壮之辈,就根本没法下手,相反,任何不起眼的内魔,都可能招引来更大的劫数,制造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效果。
外魔中最厉害的域外天魔,最令人忧惧者,莫过于能“无中生有”,就算目标本无魔染,也可千方百计地诱发,再借此一举攻破。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通过内魔发挥力量。
像余慈这种情况,死魔原是内魔之属,将其提拿出来,看着威风凛凛,其实破坏力已经下降许多,如果只将其视为寻常魔物,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然而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此手段也是按着由内而外,再由外而内的流程进行,这么来回折腾,看着全无意义,其实里面的意义大了。
这就是说,余慈可以对已经受死魔所扰的人身上取来死魔,再送到那些并无死魔之忧的人身上去,能不能使以前受死魔所扰的人得以缓解,还不知道,但让原本没有死魔之患的人,也受此劫难,看上去倒是大有可为。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掌握他人的生死,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神通,一种新得来的神通。
修士度劫,也是体悟天地法则运行至理的良机,故而早有一说,即:大劫有大神通,小劫有小神通。就是说,当修士度过一次天地劫数,只要能过得去,就能增加一门神通,神通的威力,视其所经劫数的大小而定。
当然,这要加上一个前提,那是劫修的事儿。余慈刚刚迈入步虚境界,又是怎么凑上的热闹?
思来想去,还是与前面一串的天劫有些关联。
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法则总要维持一个大概的平衡,余慈前后有死魔之劫、虚空之劫、又被扯入天网,好好消受了一番给妖树魔种准备的劫数,明显是超标了,故而收获也超乎寻常。
第4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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