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武功已到了至高处,便是飞叶也能杀人,已不再需要这把剑,于是这剑就送给了小孩。前世,他也将这把剑赠给了我,可是宝剑合该配英雄,配在我这样的小人身上,只会埋没了它,我都记不起最后我将这剑扔到哪里去了,实在可惜。
如今,被小孩拿在手上,比落在我手上,要好多了。
小孩面上还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左脚却外旋在沙石地上划开一道痕迹,不着痕迹地沉下腰,摆出了攻势。那种左脚向前、沉腰倾身的姿势,名字叫做“蛇步”。这个姿势看似简单到毫无技巧所言,却能令人极快地行动起来,非常适合作为最后的杀招。
但这个姿势并不容易保持平衡,火候不到家的人恐怕会东倒西歪,反而给对手可乘之机。而且,一旦发力,人身体的重心将全部转移到前面那只腿上,若是没有一击得中的把握,使用“蛇步”便是死路一条。
因此,“蛇步”在我们神教里,一般是武功极为精深的长老才敢常用的招数,即便是香主堂主也很少会用,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信能一击得中,更别说是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岳灵珊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收起了笑容,眼神也变得认真了一些。这是我们神教独有的一种步法,想必岳灵珊也没有见过,她之所以认真,恐怕只是因为孩子的眼神变了。
但她还是没有动,剑尖向下,似乎故意想等小孩,让他先出招。
算了,只不过是切磋罢了,我想岳灵珊心里或许在想,让让这小孩子便是了。
可一刻钟后,岳灵珊持剑的右手便越来越紧,不仅仅是手,她整个人都绷紧成了一张欲发的弓。快要入夏的天里,她额角甚至沁出了汗。
的确如东方所说,小孩的功夫已经远胜岳灵珊。
岳灵珊已经保持这种紧张的状态超过了一炷香,这让她与小孩过招时,脚步有点发沉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又是激烈地对打了十几招,两只剑碰撞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岳灵珊挑了个剑花,趁机向后退了几步,放缓了呼吸,调整着姿势,慢慢躬起身子,胯部往下沉,做出了有如磐石般的守势。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孩,一如既往保持着极度的谨慎观察,脚步缓慢地变换着位置,她变动的每一步都十分微小,试图让对手无法洞察她的进攻意图。
而她对面那个小小的孩子却显得松散得多,孩子握着剑,歪着头,两只眼睛看着岳灵珊,目光澄净,面容白皙秀气,神色也十分平静。
看起来似乎浑身都是破绽,连握剑的姿势都还稍显稚嫩,防备的姿势也漏洞百出,但岳灵珊似乎就是找不到可以一击得中的地方。
我想她终于明白她的对手并不简单。
木统领比小孩还要紧张,他已经不在船头了,他爬上了桅杆,抓着上面的绳子死死地盯着小孩的动作,小孩和岳灵珊每交手一回合,我就能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以及桅杆被他用力抠得嘎吱嘎吱摇晃的声音……
但旁观者却很难了解到其中的紧张,女儿和那魔教小子长时间沉默的对峙让岳不群在一旁看得很着急,小孩内力其实并不深厚,无论他资质如何异于常人,内力还是需要时间的累积,我看着岳不群的表情就明白,他一定想不通女儿为何不一举拿下那个嚣张的小子,到底在心软什么?小孩那种天真中还夹杂茫然的神情,仿佛完全没将岳灵珊放在眼里。
自然看得火冒三丈。
“灵儿,切莫心软!”岳不群终于忍不住出声提点。
岳灵珊的眼闪烁了一下,朝父亲那边分了分神,虽然只是一瞬间罢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寒光一闪,剑锋裹挟着凛然剑气扑面而来,持剑的人在那短短的一瞬中完成了“蛇步”并以雷霆之势发起了进攻。这也是最后一招,一记快得看不清的直刺,没有后招,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岳灵珊甚至连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也没有,便被一招锁住了命脉。
泛着寒气的剑锋在她喉头颤动,居然挑断了她的鬓发。
鬓角的红花飘落,一头青丝如瀑散开。
岳灵珊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败了。而他的对手只是极为平淡地撤下剑,说:“你输了。”
正道那边一片寂静,倒是恒山派率先反应过来,老尼姑竟大声嗤笑了一声,连招呼也不跟左冷禅打,领着门下弟子自行离开了。衡山派的掌门也上前,与黑着脸的左冷禅拱了拱手,说了几句,第二个离开。
东方刚好看完了那卷话本,轻轻合上,对我道:“余下的事就交给十长老与几个堂主处理吧,我们先回黑木崖。”
我点头。
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却没看见木统领的声音,下意识往对岸搜寻了一下,果然就见木统领已经飞掠到了另一边,把小孩带回到这边,忍不住兴奋地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又用力抱在怀里。
我第一次见到小孩笑,我听见他缠着木统领问:“木叔,我做得好吗?”
“好!好极了!”
“我厉害吗?”
“厉害得了不得!”
小孩大眼一弯,平日里的那些孤僻沉默一点也没有了。
木统领把小孩放下,又开始跟他说,方才比试时用的每一招,一招一招拆开了揉碎了分析给小孩听。
东方瞥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来拉我的手:“我们先走。”
黑木崖上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夜色已浓,灯火朦胧。
离开了近四五月,出发时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如今天气里已经有了丝丝暑意。走过时,长廊两边的花树草丛里萤虫被惊扰了,点点行行地浮了起来,一团团散在风中,像是天上神明散落人间的细碎星光。
前方的路半掩在夜色中,望过去仿佛看不到尽头,心中忽然有些悸动,我反握住东方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回到了内院,东方先找来了平一指,让他给我看腹部的伤口。平一指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样干瘦,胡子乱糟糟的。与药先生不同的是,他看人的眼神很冷,没有波动,不管看谁,都像看着死人。
他一看我肚子上的伤口,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变得错愕了。
但他很快又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先将我腹部上的敷药洗干净,又让人拿来烈酒,在我肚子上抹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十分细小的银针挑出了线头,将埋在皮肉里的透明粗线拉扯出来些许,用剪子剪断,然后将手掌轻轻按在伤口处,我感到一股热热的气从他掌心透出来,随后他突然将手往上一抬,剩余的缝线便被平一指用内力拽了出来。
他再次给我涂了酒,又敷上药粉,再裹上干净的白布,然后低头淡淡道:“我药师兄这一刀割得正好,杨公子年轻力壮,伤口也恢复得不错,如今再养个十天半月,等伤口彻底结了疤以后就算好了。”
我好奇道:“药先生是平先生的师兄?”
平一指掀了掀眼皮看我,语气平平:“是与不是,与杨公子无关。”
我被他那半死不活的表情梗了一下,好奇心一下就散了。不满地撇了撇嘴,我闭上了嘴。还是药先生为人好打交道一些,这个老头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
东方替我扣好衣服,对平一指道:“你下去吧,直到杨莲亭伤好,你都别离开黑木崖,每日过来给他看看,免得伤口化脓发热。”
“谨遵教主令。”平一指弯了弯腰,拎着药箱走了。
房里只剩了我与东方。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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