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翕,你有你的机会。”关氏握住静翕瘦弱的手,目光殷殷,热切的说道:“即便不选秀,不做周王妃,你也有很多机会的!你知诗书,娴礼仪,大方得体,不拘是什么样的贵人,你都配得上!”
静翕枯坐半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
关氏低声劝她,“你年纪还小,本城的贵人又越来越多,小翕,你以后福气大着呢。”
静翕脸上闪过丝厌恶之色,讥讽的笑,“玲珑都被皇后另眼相看了,我以后福气能不大么?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没有听说过?”
她说的似乎是件好事,可是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关氏和她同为好强之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是啊,因为没有同母兄弟,不甘心被人看不起,从小她是那么那么的努力上进,每一天、每时每刻都不敢懈怠,逢人便堆起笑脸,温和可亲这样的她,现在被娇生惯养、性情散漫的堂妹给比下去了,让她情何以堪?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半晌,静翕梦呓般低语,“不,我不要沾玲珑的光,我要赶在玲珑飞上枝头之前,定下我的终身。”
虽是梦呓般低语,她目光中却透着绝决。
关氏心里一热,点头道:“甚好!小翕,你主意正,娘没话说,只有帮你的。”
静翕淡淡笑了笑,“多谢您。”
关氏在静翕这儿坐的久了,房里有小丫头怯怯的来催,“二爷见您一直没回,问您呢。”关氏不便再留,“小翕,娘要回了,你早点歇着吧,莫多思多想。”静翕答应了,关氏扶着小丫头,出了门。
过了片刻,关氏独自匆匆返回,小声的、急切的告诉静翕,“你大伯不喜周王,千方百计的阻挠,或许玲珑最后没有那个福气,也说不定。小翕,将来的事不好说,不管怎样,你不要苦了自己。”静翕微笑,“放心,我不是幽怨自苦之人。”关氏脸上现出欣慰之色,点点头,走了。
自从这天之后,静翕除晨昏定省之外极少出门,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到了鹤庆侯府太夫人过寿这天,静翕当众送上一幅自己亲手所做的百寿图,由一百个小寿字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庄重肃穆、古朴圆润、富丽堂皇、意蕴深长。她书法是下过苦功的,勾如露锋、点似仙桃,很见功力。这一百字小寿字字体各异、无一雷同、各有千秋,楷、隶、篆、行、草、钟鼎文等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单单钟鼎文,便分了商鼎文、周鼎文、汉鼎文等,古色古香,意味悠远。
这是一份很有心的寿礼,赢得了无数的惊呼和广泛赞誉。
宋家太夫人心肠极软,看了之后先是笑的合不拢嘴,后来知道做这百寿图有多么的不容易,眼中便隐隐闪着泪花。她拉着静翕的手不放,感慨的拍了又后,“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她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静翕对她这般尽心,她这会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对静翕好了。
苏夫人这阵子过的很不顺心,脸还是黄黄的,她看看感动不已的太夫人,再看看低头含羞的静翕,好像明白了什么。
“乔思柔那边的亲戚,打我儿子的主意?”苏夫人不由的心中冷笑,“我正愁压不住二房呢,有这么个来捣乱的,很好!”
苏夫人对静翕也很慈和,温柔可亲。
对玲珑就不冷不热了。想起玲珑可能飞上枝头、可能让二房的人扬眉吐气,她看着玲珑真是极不顺眼,恶意满满。
太夫人的寿辰,宋长庆当然也在场。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虽然穿着大红地织金遍洒牡丹花卉妆花缎褙子,看上去却不显鲜艳美丽,反觉可怜太瘦了,形销骨立,根本撑不起这样的华服。
苏夫人注意到的事,宋长庆当然也注意到了。
她含笑夸奖静翕,很亲热,宴席中间要更衣,还约上了静翕一起。
她是和宋长林一起被过继给鹤庆侯的,静翕当然愿意拉拢她,见她相约,欣然同行。
宋长庆的衣袖有些宽大,出来到外面,被微风一吹,袖子被吹起来了,隐隐露出一截受了伤的胳膊,很是狰狞。
静翕心情激动,小脸兴奋的发红,并没有留意到。
宋长庆目光掠过自己的胳膊,眼光闪了闪,急忙把袖子放好。
她的眼光中有恐惧,有厌恶,有狠辣,复杂难言。
“真没想到,我当初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提一句喻家三小姐,竟把令妹送到了周王府。”宋长庆笑着说道:“这之后再发生的事,就更令人始料不及了。二小姐,咱们两个极投缘的,有些玩笑话我也可以跟你私下说说,谅来说错了你也不会怪我。你三妹妹将来如果青云直上,她还要谢谢我呢,若不是我,她哪有机会进到周王府,又怎会……?”
她抿嘴笑了笑,眼眸中秋波流转,虽然没有接着往下说,可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对静翕非常亲呢,静翕想想太夫人、苏夫人怜爱的目光,再看看宋长庆的亲心体贴,心里热呼呼的。
“周王府,那不是我三妹妹第一回见到周王的地方。”静翕推心置腹的说道。
宋长庆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静翕。
周王接连三天向皇帝请求离京回顺天府,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守卫北疆是我的职责!”周王情急之下,耿着脖子跟皇帝叫板。
皇帝嗤之以鼻,“朝中将领无数,一定要你才能守卫北疆么?小三子,你莫再乱打主意,安安生生在京里陪着父皇母后。若你听话,明年开春儿,朕或许会放你走。”
周王脸色铁青。
明年开春儿,或许会放你走,也就是说,真到了明年春天,也不一定能够成行!
软语央求不行,郑重请求不行,大声呼吁不行,耍赖不行,撒娇也不行,周王用尽百宝,皇帝咬紧牙关,“小三子,不许走!”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周王屈服了,不要求回顺天府了,要出城打猎,“爹,我想出城透口气,还想猎些野物。”
皇帝欣然应允。
“不能把咱们小三子关的太紧,得让他出去活泛活泛。”皇帝喜孜孜的跟皇后说道。
皇后眼珠转了转,嫣然而笑,“对,像咱们小三子这样的的孩子,不能关的太紧。”
周王出城打猎,秦王和永宁公主也想同行,周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成,一起。二哥,阿璎,咱们比比谁猎的多,谁若输了,便要请客。”秦王和永宁公主都无异议,“好啊,请客,仙鹤楼吧,那家菜好酒好,曲也唱的好。咱们微服出宫,谁输了谁会帐。”当下就这么说定了。
太子也很想出去散散心,不过他是储君,朝政很忙,很遗憾的不能去。
秦王、周王、永宁公主,带着数百名近卫,地上跑着猎狗,半空飞着猎鹰,声势浩大的出了城。
出城之后,周王把永宁公主交给秦王,“咱们三个之中你最大,你照顾阿璎。我好不容易出了城,让我由着性子跑一阵。”秦王慢吞吞看了他一眼,“成,你跑吧。”永宁公主笑嘻嘻的,“三哥你这阵子太可怜了,太拘束了,跑吧,跑吧。”
周王拨马要离开,临走又回过头交待永宁公主,“阿璎,你骑术普普通通,不许骑太快!”
“好呀,不骑太快。”永宁公主温顺的点头,并不跟他拗着。
周王微笑,带着他的手下,纵马离开。
已经骑的很远了,他还回过头跟秦王、永宁公主摆了摆手,目光之中,满是眷恋。
他这一跑,就没有再回来。
秦王和永宁公主相视一笑,真的打猎去了,一直到天色将黑,才好像忽然发现,“咦,人呢?三个人一起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呢?跑哪里去了?”
他俩派出人去找周王,看看天色已晚,再晚城门该关了,不敢逗留,先行回城。
秦王和永宁公主回宫之后,皇帝大怒,派出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出城寻人。
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尘土飞扬,气势如云。
这么大的阵仗最后也没有找回周王,只找到周王留下的谢罪函。
“又跑了,这臭小子又跑了!”皇帝龙颜震怒,“两年前他就一声不吭一个人跑去了顺天府,这回又是!臭小子,胆大妄为!”
太子、太子妃、秦王、秦王妃、永宁公主等人都在,见皇帝生气,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回比上回强。”皇后拿过谢罪函看了,道:“陛下,上回他悄悄走的,连封信也没留,咱们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这回好多了,知道他是去了顺天府。”
“对,比上回略强。”皇帝气好像消了点儿。
太子、秦王、永宁公主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皇帝又大发雷霆,“上回把他抓回来,朕便告诉过他,往后再敢擅自离宫,朕便打断他的腿!皇后,你别劝朕,朕说话算话,这回把他抓回来,真要打断他的腿!”
“真的假的?”皇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爹,不要呀。”永宁公主以为皇帝是说真的,抽泣起来,“不要,不要打断三哥的腿……”
“不许哭。”皇帝看见宝贝女儿哭了,心疼,板着脸训斥。
太子和秦王相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时站出来,“您想打就打吧,是用棍子打么?到时候我俩给您递棍子,您使劲儿打他一顿,出出这口气!”
皇帝更生气了,“这是做哥哥的么?你俩也配做哥哥?”命令内侍拿棍子过来,他要先把这两个不友爱弟弟的逆子打一頓。
内侍不敢违旨,也不敢麻利的真把棍子拿过来,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太子和秦王跪下请罪,永宁公主也陪两个哥哥跪下,给他们求情。
秦王妃也陪着跪下了,太子妃却捂着肚子哎哟起来,“我……我肚子疼……”
“怎么了这是?”皇后很关切,即刻命人传太医。
“看看你把孩子们吓成什么样了?”皇后小声埋怨。
皇帝看着别人倒也罢了,瞅着抽泣的永宁公主很是心疼,“阿璎哭了,好不可怜。”
太医来的很快,替太子妃看了看,面有喜色,“东宫妃这是喜脉啊。”
“朕要做祖父了?”皇帝大喜。
“陛下,还打么?”皇后冲太子和秦王努努嘴,问皇帝。
皇帝心花怒放,“不打了,暂且记着吧。等孩子生下来再大赦天下,如今么,大赦宫中,太子和秦王这顿打,免了!”
皆大欢喜。
永宁公主欢欢喜喜的过来,挽着皇帝的胳膊央求,“爹,您都饶了大哥二哥,也饶了三哥好不好?别打断他的腿了。”
皇后不由的一笑。
皇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慷慨说道:“他运气好,宫中有喜事,便不打断他的腿了。等爹见了他,骂他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
“爹真好!”永宁公主笑逐颜开。
☆、107|女娃娃
西山书院的山长何崇勤来拜访了喻老太爷。
这个时代的书院等于是高等民办教育机构,集藏书与治学于一体,因为多建在环境优美、景色宜人的山林之中,所以负责人、一把手通常不叫院长,而是称之为山长。
西山书院位于城西景色优美的翠微山上,翠微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多少文人学士为其景色所倾倒,游玩赏乐于其间,流连忘返。能在设于其中的西山书院读书,当然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到西山书院报名的学子人数众多,不过西山书院每年只录取二十名学生,多了是不肯收的。
何山长这回专程来拜访,是有意请喻老太爷为学生讲课。
西山书院并不是官办学校,还是很有学术精神的,像喻老太爷所研究的金文,其实和科举考试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书院的宗旨是要增广学生的见闻,愿意让他们有所了解,有所涉猎。
何山长和喻老太爷相识多年,老朋友的这点要求他哪会拒绝呢?欣然应允。
两位老友谈过正经事,又谈了件私人的事情。
何山长年约五十余,淡青色衣袍,修眉长目,很有几分仙气。他微笑说道:“你那两个宝贝孙子放心让我教么?若放心,去报名吧。”
喻敞和喻敄就近在城里的私塾读书,并没报考过西山书院。
喻老太爷故意和他开玩笑,“可惜你家小孙女才不过豆蔻之年,若是已经及笄,我定要子明前去报考。”
何山长只有一个儿子何宗礼,何宗礼则有四子一女,那唯一的女孩儿名何之华,今年十三岁了。她小的时候喻老太爷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位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七八岁她之后便不再跟着祖父出门,喻老太爷也便多年未见。不过,何山长家有这么位小姑娘,喻老太爷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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