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哲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可在抬头时,他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我下午无事,等你饭点忙完了,我帮你洗菜吧。”
杨中元好笑地看着他:“得了,我可不能老是劳烦你小程老板给我做洗菜工,我要是忙不过来会叫你的,跟你不会客气。”
要做的小菜定下来,杨中元也破有些高兴,他一连喝了半壶温茶,这才意犹未尽:“其实冲泡之法虽说简单,但也能还原茶之本味,虽说茶叶并不是食材,但其实原理也是相近的。”
程维哲点点头,垂眸看着影青茶壶,道:“我头几年盘下这个铺子,因它本来就是茶馆,所以我也懒得更改,继续便经营了下来。不过这些年来摸爬滚打的,也渐渐体会到茶叶的好处来。你看,这小小的几片叶子,从采摘道焙成茶饼无一不讲究,等到吃的时候,光吃法就得许多种样子,还不用说选用的茶具,沏泡的用水,沸水的炭火,甚至连茶室位置与茶客都有说法。我初时并不懂得,后来跟茶客们谈得多了,也渐渐体会出一二来。”
“是了,泡茶其实跟做饭一样,食材调料锅碗瓢盆,色香味俱全的那才叫佳肴,否则就是普通的吃饭而已。咱们得有追求不是?“杨中元认真听着他说了好长一席话,突然问道,“阿哲,你以后要走茶商这条路吗?”
虽然以程维哲如今的年纪,再去参科举照样不晚,可这些日子以来,杨中元只看到他日日都混迹在雪塔巷里,不是忙活自己铺子的事情,就是帮着杨中元这边操持,书是根本没有摸过一下的。
程维哲从来都是一个想要什么便做什么的人,就算杨中元十几年未见他,却也能笃定这一点。
他不看书,就是对读书做官一事再无指望,那么剩下的,看他一说起茶叶来那份激动,杨中元便也能猜到一二。
听了他的话,程维哲不由又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一次,他的笑仿佛连眼底都沾染上霞色,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与满足:“你总是这样懂我,小元。”
他声音醇厚,再配上这样一副表情,又说着这样一句动人的话语,杨中元只觉得耳根仿佛都热了起来,他忙别过头去,低声道:“你说的那么认真,好猜得很,我又不笨。”
“哈哈,”程维哲笑了两声,又说,“是啊,小元,你难道就想留在这个小小的丹洛吗?我虽然不像你离开过这里,但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想离开,已经想了很多年。”
杨中元抬起头,他望向程维哲的目光有着赞许与认同,也略微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心。他知道他在程家过得并不愉快,当时年纪小的时候,程维哲说过家里许多事情,杨中元还曾偷偷趁他不的时候,跑去揍了程维书一顿。
他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觉得程维书欺负程维哲,他要替小伙伴报仇雪恨。
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得可以。
“离开也好,等我爹身体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好好生活,对不对?”
程维哲看着他,心里的那些感动简直要满溢出来,杨中元虽然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但是面对最亲的人,他也会讲最好听的情话。
“好,我们一起离开,找一个最繁荣的城市,我们开大酒楼,你做大厨,我做掌柜,赚数不清的银子。”
☆、033暗生思
两人喝了热茶,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终于又到了饭时。雪塔巷虽说是条小小的城北商街,客人也多是附近的百姓,但客流却并不算少。
程维哲见客人渐渐多起来,就想留下来帮着杨中元端面擦桌子,可却被他一句话打发走了:“这时候你店里不忙?不用老是担心我这边,我爹也看着呢,我们能行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强硬,看看向程维哲的目光却颇为坚定。程维哲知他脾气,因此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自己铺子。
杨中元见他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店的第二天,虽说他一个人忙着煮面上菜的非常辛苦,可这到底是他自己要开的铺子,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程维哲的帮助吧。
再说,这点辛苦,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一面重新把煮着鸡汤的大锅填上柴,一面把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小白菜洗干净,扬声对客人道:“汤锅刚热,您稍等,就来。”
那客人瞅着似昨日来过,今天还能再来,足见十分喜欢他一手厨艺:“小老板,你这手艺真是绝了,除了鸡汤银丝面,还有别的吃食没?”
这时候大锅里的鸡汤也热了起来,杨中元从醒好的面团里揪出一些,扬手就开始抻面:“现在铺子里就我一个人,先把面做好才是首要的,以后若是多了帮手,我一定多加几样点心,谢谢您喜欢。”
那食客也并不着急,他看着刚从后院来到前面铺子的周泉旭,还问了句午安。
周泉旭休息了一早上,人也精神许多,他笑着同食客打招呼,拿起抹布就又擦了一遍桌子。虽说早起客人们走后杨中元已经擦了一遍,但开门做生意,无论如何干净是最重要的,反正他闲来无事,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好的。
也是凑巧,他刚擦完桌子,便又进来一位食客,周泉旭忙放下抹布,洗干净了手,走上前去招呼客人坐下。然后他学者杨中元的样子,扬声叫一句:“鸡汤银丝面一碗,速速就来。”
杨中元正把第一碗面煮出来,转身看到爹爹那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几分。
他想起小时候,周泉旭虽然在杨家过得极为压抑,私底下跟儿子独处时却是个开朗活泼的人,现在看到他虽说脸上还有倦容,人却好似摆脱了那些沉重的枷锁,整个人又活泛起来。
到了如今,杨中元依旧十分庆幸,当年在御膳房死缠烂打学了这样一门手艺,又在出宫之后带着爹爹独自生活。这小小的自由,对于他们两个而言,却异常珍贵。
出乎杨中元意料的是,这一中午的客流竟跟早起一样,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一边洗碗一边跟爹爹算钱,发现这半天功夫,他们家这个小小的面铺子,就卖出了五十碗面,粗粗一算,竟然已经把这一天的房租都挣了出来。
因为生意确实不错,杨中元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爹爹,然后得意道:“爹,晚上即使人少些,我们这一天也能赚钱,我估摸着就算上咱们一家的吃穿用度,还能余下二三百文,我真的没想到。”
周泉旭一面在账本上简单记录下这一天的盈余,一面笑着表扬他:“我儿子这么棒,手艺这么好,他们自然喜欢吃。小元,爹从来都觉得你是最好的孩子,你要多有点信心。”
儿子这些时日以来的言行举止都映在周泉旭眼中。他知道,儿子面对程维哲的时候,总是顾虑以前那段过去。儿子小时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崇拜程维哲的,可是后来突生变故,他失去了读书机会,入宫为仆,无论杨中元在宫里生活得多么努力,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讲,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养得起孩子的人家,谁会把孩子卖掉换钱?更何况他们家缺那一星半点吗?根本是不缺的,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么就是别的目的了。
可送一个孩子入宫,不求财,剩下的也只能是求权。要想有权,那就得先做成皇帝的宫侍,这道理谁都知道,放在杨家这样的人家,那说起来可当真不好听。
杨中元小时候不明白,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这一切,当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自己的父亲毫不在意自己一生的幸福,对他即将面对的生活漠不关心,为了那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的荣耀,就草率决定了儿子的下半辈子,这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没有比这个再难接受的事情了。
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杨中元可以不在意,可以假装无所谓,可当他跟程维哲站在一起,他不由自主就会觉得自己藏着一个黑暗的秘密,那让他总是有些自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周泉旭却从这个从小骄傲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这样一种情绪。
那并不好,可周泉旭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曾经宫里的生活虽然杨中元只简单给他说了几件趣事,但周泉旭却知道,那十四年光阴,并不是如他说的那样简单。
那些过去成为杨中元憋在心里的禁忌,他不愿意说,周泉旭也不能问。于是劝解的话更是无从说起,他只能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杨中元听他爹这样毫不掩饰地赞扬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浓:“爹,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周泉旭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只告诉自己急不得慢慢来,手上却不轻不重拍了儿子的头一把,笑道:“你这小子,臭美吧你。”
忙了一中午,杨中元和周泉旭都有些累了,他忙炒了一个芦笋牛柳,然后烫了一道麻油芥蓝,他自己吃饭是不少,可周泉旭胃口却并不是太好,杨中元只能慢慢给他调养,所以炒菜总是荤素搭配,就连米饭也都变着花样做。
前日里他煮的玉井饭周泉旭甚是喜欢,所以今日杨中元特地早早就闷熟了红豆,蒸了罐香香的红豆饭。
果然,无论他做什么周泉旭都很赏脸,虽说吃得有些慢,却还是认真吃下去一整碗。杨中元心里高兴,跟着又添一碗饭,然后父子俩心满意足拍了拍肚子。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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