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轻扬却猜知内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讨要琼城老窖十有八九仅是个幌子罢了。
巽扬剑在前头继续说道:“当下我们定下规矩,谁也不准使诈,更不能偷偷运功化解酒劲。老家伙叫人搬上四十个酒坛子,在我们两人面前一字排开,也不用碗,每人抱酒坛喝个痛快。”
洞上原轻笑道:“不用问,结果巽兄败在林老魔手下,只好戒酒。”
巽扬剑长叹一声道:“真是邪门了,我从未听说过林盈虚能喝酒,可他偏偏比我还能喝!那晚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坛酒下肚,直到喝得昏天黑地两眼发直,老家伙居然还是红光满面若无其事。佩服,佩服啊!”
首阳真人沉吟道:“是不是他在酒里做了手脚,又或事先服下了解酒药物?”
巽扬剑摇头道:“四十坛酒我们是随便选的,抓着哪坛就是哪坛,没法作弊。至于解酒药——除非林盈虚能掐会算,晓得会有人来跟他要酒,不然根本没机会在我眼皮子底下服药。”
袁换真关心道:“巽师兄,林老魔到底要你替他做件什么事?”
巽扬剑摆摆手道:“过些日子你们就晓得了,反正我这回是亏大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朝翼轻扬道:“小姑娘,记得你还欠了我一顿酒。”
翼轻扬听明白巽扬剑话里有话,显然他是知道楚天乔装易容的事,且有意替自己遮掩。她虽猜不透他为何如此,却也心存感激,于是爽快应道:“我天天备着好酒,只等您老来喝。”
众人谈笑风生脚程又快,一路也不觉得乏味,晃眼便来到了峰顶的上清宫前。
翼轻扬推说乏累,便由赵红瑶引着前往宫中的“抛花小筑”歇息。其他人则径自来到花厅用茶闲聊。
等到一众正道翘楚人物分宾主落座过后,洞上原说道:“诸位想必都已听说近日北冥神府爆发内乱,以倪天高和离伤秋为首的两大势力惨烈火拼死伤惊人。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与翼兄私下商议筹谋多日,欲借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举敉平北冥山,长我正道千年浩气,灭他魔门嚣张气焰!”
由于其他四大派掌门在接到婚宴请柬的同时,亦收到了洞上原和翼天翔联名书写的密函,信中所述正是此事,因而并不觉得讶异。
但首阳真人也好,代表海空阁出席的梵一清也罢,听完洞上原的话都低头喝茶,也不急着发言表态。
倒是觉眠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此事翼师弟确也对老衲提及过。只是神陆好不容易有了数十年清平岁月,何忍擅动刀兵再令生灵涂炭。”
坐在洞上原下首的禹余天长老许智蔺咳嗽声道:“大师慈悲为怀教人敬佩。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论是魔教还是三大魔府均是虎狼成性,早晚都要祸害人间。小慈乃大悲之贼,除魔卫道时不我与!”
首阳真人淡淡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冥神府即管大伤元气但实力犹存,轻易举兵未必妥当。”
洞上原没料到觉眠大师和首阳真人这俩人居然会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提议,再看梵一清高挑眉毛闭目养神,巽扬剑笑吟吟地端坐喝茶,一点儿也没出言相帮自己的意思。
正自焦灼间,就看见一人阔步走入花厅,高声说道:“正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更应戮力同心将其剿灭。诸位可知近来北冥海中异动频频,幽元殿大变已生,尽皆是那魔君即将归来的预兆。若再不付诸行动,神陆末日为期不远!”
刹那之间花厅里鸦雀无声,惟有他的话音在振聋发聩隆隆回荡……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嫁(上)
赵红瑶奉命将翼轻扬引到抛花小筑住下,说道:“这里原本是六百年前咱们禹余天老掌门洞天机洞祖师居处,后来改建成了迎宾精舍,专门用来接待正道各派各位身份尊贵的人物。掌门师伯特地交代,将翼师叔和你安排在这里。”
翼轻扬凝眸打量抛花小筑,见它三面临水静谧雅致,处处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心里也颇是喜欢。目光一转,就看到厅中悬挂着一幅人物画像。
“这位便是洞祖师。当年他会同天意门的掌门依山尽、碧洞宗宗主梦觉真人在风云山巅血战一代剑魔寒料峭,最终油尽灯枯慷慨成仁,是我们后世弟子的楷模。”
赵红瑶注意到翼轻扬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像出神,便讲解道:“从那以后咱们禹余天的掌门便由他老人家的后人一脉相承,六百年绵延不绝直至今日。”
翼轻扬却似没有听到赵红瑶在说什么,她的心神完全被那幅洞天机的画像吸引——画中之人分明和自己所见的那个怪老头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画中人凝重威严,而那个能突然现身又凭空消失自称洞天机的老头,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滑稽模样。
那个和楚天在一起的人,难道、居然真的就是禹余天祖师爷洞天机?!
翼轻扬的心中震撼了,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觉渡大师的遇害,或许其中真的另有蹊跷。
赵红瑶察觉翼轻扬面色发白神思不属,关切道:“翼师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翼轻扬心乱如麻道:“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
赵红瑶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啦,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做新娘子。”
翼轻扬朝她笑笑,目送赵红瑶走出抛花小筑。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二楼推门入屋。屋中点着灯,窗外的天色却早已黑透。
在窗边不知呆坐多久,她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一个魁梧伟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人的脸上自左额起有一道殷红色的疤痕越过鼻梁、面颊直插右边脖颈,像刀锋般将面庞劈成两半,像是被人重创所致。
“爹爹!”翼轻扬纵身扑入来人怀中,鼻子酸酸的想哭:“你怎么才来?”
“还不是为了找你!”翼天翔绷着脸,哼了声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又念起爹爹的好?”
“哪有,我是你的女儿,谁敢欺负我?”翼轻扬撒娇道:“爹,你想不想我?”
“我想你什么?想你不听话,想你一门心思要出去闯祸!”翼天翔情知自己把这丫头宠坏了,只要不开心便闹离家出走,若不给点颜色看,天晓得她还会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你三番四次溜出去,自己倒是玩了个痛快,却教爹爹和洞掌门如何向前来出席婚典的亲朋好友交待?都快做人妻子了,还是那么任性妄为。”
翼轻扬嘟起嘴巴,摇头道:“我早说过不要嫁给洞寒山。爹爹,你跟洞掌门说说,咱们把婚事取消了吧。”
“不行!”翼天翔斩钉截铁道:“喜帖发了,宾客也来了,咱们怎能说退婚就退婚?徒惹天下人耻笑。”
“不嫁不嫁,反正我死都不嫁!”翼轻扬跺脚道:“喜帖是你发的,宾客是你请的,我可没同意!你这么喜欢洞寒山,自己嫁给他去——”
“啪!”翼天翔怒了,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翼轻扬的脸上。
翼轻扬猝不及防,娇躯摔倒在床上,面颊上泛起五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轻扬……”翼天翔缓过神,伸手想扶起女儿,刚探出手,看到女儿恨恨瞪视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又不觉收住。“爹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如今正道各派年轻子弟,论修为论人品,论家事论才学,除了洞寒山,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你。爹爹终归会老会死,不能照料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翼轻扬圆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翼天翔,从小到大,在记忆中这是自己第一次挨打,爹爹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只是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叫道:“打死我吧,宁死也不嫁!”
翼天翔望着女儿倔强受伤的神情,脸上露出一缕怜惜之色,口气稍缓道:“你好生想想,爹爹还有事和洞掌门、觉眠师兄他们商议,今晚怕是没空再来看你了。”
翼轻扬缓缓坐起身,口气冰冷赌气道:“你不必来,反正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你一定要逼女儿,我就自尽。”
翼天翔浓眉一扬,看到翼轻扬脸上的指印,重重叹了口气道:“轻扬,将来你会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突然长身出指,“哧”地声指风点中翼轻扬。
翼轻扬小腹一麻,丹田真气被翼天翔的指力锁住,顿觉全身酸软乏力。
她看着翼天翔,目中流下泪来,叫道:“爹爹,莫非你真想害女儿一生?”
翼天翔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先好好歇息一宿,等明天咱们再聊。”
他转身出屋下楼,向一同前来的赵嬷嬷吩咐道:“看好小姐,不准她踏出抛花小筑半步。若有事随时通知我。”
楼上的翼轻扬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去远,抛花小筑又变得寂静无声。
她伸手轻轻抚摸火辣辣的脸颊,痛在脸上伤在心里。
她不是不明白爹爹的安排,更晓得要他当众退婚是件多么丢脸的事,会令他觉得愧对禹余天,从此抬不起头来。
但爹爹的态度如此决绝,显然在他的心中,这次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无须顾及自己的想法,更无丝毫回旋余地。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现起楚天的身影——他的冷傲,他的倔强,他对自己的毫不在意,都令她恨令她恼令她伤,更令她忘不了。
“糟了!”她猛地一省,才想起自己刚刚只顾跟爹爹争吵,却忘了告诉他楚天也已来到禹余天,而且身边还有个要帮他出头作证的洞天机。
看来惟有等到明天见着爹爹再说了。现在,先设法解开丹田的经脉禁制再说。
然而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忽而想到楚天,忽而想到明天的婚典,总是没法澄净下来。
正自恼恨无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道:“翼师妹,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刚才和翼师叔吵了一场?”
翼轻扬一抬头,就见洞寒山不晓得何时站在了门外的过道上,那神气好像自己能吃定全天下的人,因为谁都欠了他家一万两银子赖着不还似的。
“你有什么事?”她没好气地问道,心里对这家伙反感到了极点。
洞寒山打量着翼轻扬尚未消肿的面颊,抿着薄薄的嘴唇道:“我带了些伤药来。”说着举步迈入门内。
翼轻扬面沉似水,生硬道:“谁请你进来的?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未得允许便擅自闯入姑娘的住所,羞也不羞?”
洞寒山呆了呆,自感当头挨了一闷棍。
尽管翼轻扬逃婚的事情翼天翔、洞上原等人对外守口如瓶,但洞寒山又不是傻子,从第一天见这丫头开始,她就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他岂能不知她心比天高,并不愿嫁给自己。
不过他并未把这当作一回事。自古以来,天下人便遵从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传统婚配嫁娶。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份自信,除了自己,神陆中再无人可配得上这位正道第一美女!
这份自信让他有充足的骄傲的理由,就像他从呱呱坠地那天起便成为禹余天未来掌门人一样,翼轻扬从出生那天起,便注定只能成为他洞寒山的妻子!
想到此处,他低哼了声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而且明日我们便要成亲!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知道,我来探望你,原也是一片好意。”
此言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
翼轻扬原本只是发发牢骚,勉强还能忍住怒火,此刻听他趾高气昂居然以“未婚夫”自居,对自己父女反目的事全不在意,登时再也克制不住胸中怒气,咬紧银牙道:“你先扶我起来。”
洞寒山见火烛映照下佳人明艳不可方物,听她呼唤自己上前,饶是素来自诩道心坚凝视美色如无物,亦禁不住心澜波荡,当下迈步上前道:“翼师叔可有打疼你?”
翼轻扬朝洞寒山浅浅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洞寒山望着翼轻扬星目流转、浅笑嫣然的模样,不自禁地点点头。
“啪!”
一个脆生生的耳光甩到洞寒山脸上。
“嬷嬷,”翼轻扬柳眉一挑杏目含煞,冷喝道:“送客!”
洞寒山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面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冷冷道:“叫也没用,她听不见。我早已把她点晕了过去。”
虽说翼轻扬丹田受制,这一巴掌并没多大的劲儿,可对于洞寒山来说,这一巴掌其中包含的羞辱意味却绝对刺激了他。
翼轻扬凛然一惊道:“你……你想怎么样?”
“我原本不想怎样,只想悄悄探望过后便即离去,不愿惊动任何人,以免流短蜚长败坏了你我的名誉。”洞寒山的眼光变得阴森可怕,徐徐说道:“但你这一巴掌打醒了我——原来洞某在你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翼轻扬冷笑道:“你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你尽可以退婚,我绝无异议。”
洞寒山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不会退婚,而且我比从前更想要你。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谁敢说不给!”
翼轻扬心一沉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洞寒山嘿地冷笑一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今晚,你实在不该拒绝我!”话音未落,他伸出右手快逾飞电地抓向翼轻扬……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嫁(下)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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