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又一个春天来临。
斑斓雾山仿似也被明媚的春光唤醒,覆盖了一冬的皑皑冰雪悄然融化,汇聚成清澈见底的小溪水在深谷幽壑之间潺潺流淌,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吟唱,最终注入淮阳河冲出崇山峻岭的包围,奔向万里之外无边无际的广阔大海。
清晨时分云雾如紫色的轻纱笼罩山野,斑斓雾山一处清幽的河谷中忽然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他们沿着水流向河谷深处逆行,时不时拿出指南针和地图辨别方位,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依我看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说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她穿了一条薄荷色的纱裙,明眸皓齿乌发如云,身后斜背一柄绿鞘红穗的长剑,更添几分英姿飒爽。
“别急,小师妹。咱们慢慢找,总能寻得到。”身边拿着地图的一个蓝衣青年说。
“可我总觉得这消息来得有点蹊跷。”另一个矮墩墩的青年男子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说道:“苍云剑冢是何等隐秘的事,两个锦衣会的香主怎么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谈阔论,一点儿都不担心被人听到。”
“咱们天意门几百个二代弟子里,就数你全师兄心眼儿最多。”
少女娇哼声,反驳道:“第一,酒楼包间怎么能算大庭广众?第二,他们分明是喝多了,才会酒后吐真言聊起了苍云剑冢,而且声音压得极低;第三,他们如何晓得咱们就在隔壁,就算晓得又怎能料到明师兄会施展本门绝学,将他们交谈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被少女称为“明师兄”的蓝衣青年不无得意地笑了笑:“全师弟,小师妹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们是想故意引我们上钩,岂会突然将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回头问道:“元师弟,我注意到你当时也在运功倾听,那你是否听清楚了那两人的谈话?”
站在蓝衣青年身后的黑皮肤少年是这四人中修为仅次于他的天意门后起之秀,名叫元世亨,性格有些木讷,天分却颇高,也深得本门师长的喜爱。
他的脸微微一红,摇摇头道:“模模糊糊,听不怎么真切。”
蓝衣青年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微微一笑道:“我觉得那两个锦衣会香主的话还是可信的。别忘了,三年前锦衣会少会主贺志成在淮阳城外遭遇铁衣帮围攻,又过两天被人在淮阳河里发现了他的尸首。而贺志成之所以被铁衣帮追杀,正因为他找到了苍云剑冢的一些线索。”
“这就是了,”少女抚掌娇笑道:“如果要钓鱼,那两人用的法子也未免太笨了!何况咱们一路悄悄跟随他们进入了斑斓雾山,并未引起察觉。由此可见,那两个家伙的修为不过尔尔。其实啊,就算锦衣会会主贺治章亲自来了,咱们也不怕!”
那个矮墩墩的青年男子依旧摇头,“那如何解释他们一进到河谷就突然失踪了?”
他是天意门耆宿全享德的独生子全世鼐,尽管貌不惊人但思维缜密机智百出。
“全师弟行事谨慎也是对的,小心使得万年船嘛。”蓝衣青年显然不愿众人再争执下去,“但咱们既然已经进了河谷,总不能就这么退回去,好歹也要弄个明白。即便锦衣会的那两个香主果真心存恶意,我们天意门堂堂的正道大派,又岂会被一个二三流的魔道小帮会给吓倒?”
话音未落,全世鼐忽然沉声说道:“快看,那里有个人!”
蓝衣青年闻声一惊,顺着元世亨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河谷上方有两个黑点由远而近飞了过来。他不由失声笑道:“元师弟,你也信了全师弟的话,弄得草木皆兵。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两只早起觅食的水鸟。”
“前面一只是鸟,但后面的是个人。”元世亨目光炯炯,盯视河谷上空道。
这时那两个黑点渐渐飞近,少女眼尖也看了出来,惊奇道:“真的是个人!奇怪,他好像在追那只鸟儿?”
蓝衣青年也看清了,跟在水鸟后面的果然是道人影。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上身赤裸腰间围了一条虎皮裙。他展开双臂,就似水鸟般飞翔水上凌风翱翔,身姿轻盈灵动。
那只水鸟似乎也意识到有人正紧跟自己,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故意作出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姿势想要摆脱跟随者。
可不管水鸟如何上下翻飞,那道人影始终都似缓实疾地紧紧跟随。
一人一鸟结伴飞行,在群山间比翼双飞,仿佛将一望无际的天地当成了一张巨大的画布,尽情而肆意地挥洒渲染。
突然水鸟犹如利箭般射向河面,波光动荡“哗”地声从水下抓起一条大鱼。
那少年如影随形,也是身影如电掠过水面,手中也多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远处的四个人看得呆了。少女闪动水汪汪的大眼,问道:“元师弟,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人是如何捕到鱼的?”
“没有,”元世亨老老实实道:“他的身法太快,而且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好厉害,”全世鼐也在惊叹:“假如他扑击的不是水里的鱼,而是我们……”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能够听懂话里蕴含的意思。
“不怕,大伙儿当心些,这人来路不明,可不像是魔门的人!”蓝衣青年说着话,将右手按在背后的剑柄上。
但空中的少年似乎并未在意天意门的四个弟子,他的身影在天幕下画过一条曼妙圆润的弧线,追随水鸟的踪影投入河谷左侧的密林里,顿时没了声息。
“这人是谁,好古怪!”少女松了口气,问身边的同门。
“想来是个深山野人,咱们不必理会,还是寻找苍云剑冢的下落要紧!”
蓝衣青年放开剑柄,举步向前行:“大伙儿跟紧我,千万不能失散。”
全世鼐等人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紧随蓝衣青年继续向河谷深处走去。
四个人在河谷里又行出大约二十里地,前方响起隆隆水声,犹如春雷惊蛰。
只见河床随着地势陡然节节拔高,形成一段段巨大的水流落差,远远望去宛如一道流动的天梯,碧波荡漾白浪翻滚,笔直地延伸进高耸如云的山崖深处。
“这里就应该是那两个锦衣会香主所说的‘天阶峡’了。”蓝衣青年停下脚步,对照地图打量山涧说:“按照他们的说法,苍云剑冢就藏在了天阶峡尽头的一座幽深古洞中。”
众人精神一振,连夜赶路的疲劳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加快步履往前走去。
突然百米开外的河面一道雪白的水柱冲天而起,从水底下蹿出一条似龙非龙浑身披满黑色鳞甲的怪兽。
它的下半身藏在水里,仅是露出河面的巨首和小半截身躯就长达五米,一双碧绿的魔眼凶光闪烁,一张一合之间迸射出两道光飙,每一道都有两米多长,“哧哧”咆哮朝山涧边的四个人当空劈落。
“铁甲乌蛟,快躲!”全世鼐唤出了怪兽的身份来历,众人顿时脸上变了颜色。
蓝衣青年反应极快,右手拔剑左手揽住少女纤腰,飘身横移十多米。
“轰!”一道碧芒劈击在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尘土飞扬水浪拍云,河滩上裂开一条宽逾三米长达二十多米的深壑。
“轰!”几乎不分先后又是一声巨响,元世亨手握长剑“浩歌”迎空破斩,乌黑发亮的剑刃与另一道碧芒狭路相逢,激撞出一团绚烂夺目的光彩。
他的身躯蜷缩尽量避开迸溅的罡风光流袭击向后抛飞,胸口一阵阵血气翻腾,好像压了块千钧巨石。
“妖孽看打!”
全世鼐甩手射出一束赤芒,这是天意门的独门暗器“莽古梭”,采撷三十七种天地珍材炼制而成,专破各种护体真气与护身宝甲。
“昂——”铁甲乌蛟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声,张嘴吐出一团阴冥真水,在半空中凝铸成一面浑圆厚实的黑色巨盾。
“叮!”莽古梭击打在巨盾上激飞而出,盾面“喀喇喇”作响裂开无数细小纹缝。
蓝衣青年一记长啸,纵身出剑劈中盾面。巨盾接连遭受打击,终于轰然碎裂,爆散出一溜溜黑色光电,最终化为水汽消失不见。
蓝衣青年乘胜追击,手中长剑嗡嗡颤鸣刺向铁甲乌蛟粗壮滚圆的脖颈。
冷不防背后恶风鼓荡,铁甲乌蛟隐藏在水底的巨尾骤然扬起,宛若一条雄浑无匹的雷鞭拍击过来。
“明师兄小心!”其他三人大惊失色,但距离稍远已来不及救援。
“我命休矣!”蓝衣青年大骇,不由自主地闭起双目。
千钧一发之际,从侧旁的山林中突然闪现出一道人影,“砰”的声用肩头撞开蓝衣青年,又攥紧左拳迎向拍击而来的铁甲乌蛟巨尾,正是先前四人所见到过的那位古怪少年!
第六章 苍云剑冢(下)
“砰!”拳头砸在铁甲乌蛟的巨尾上沉闷如雷,生生打碎数十片坚逾钢铁的鳞甲。
少年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晃,随即借助铁甲乌蛟用巨尾掀起的狂风向右飘移,躲过了后者的血盆大口。
铁甲乌蛟吃了亏凶性大发,“昂昂”吼声不绝,双目打出一道道碧色光飙。
少年矫健的身影在数十道碧芒交织成的巨大光网中飘飞游弋,自在悠闲。
“是他?”少女怔了怔,叫道:“咱们一起上去帮忙!”
“不忙!”全世鼐注视空中的打斗,摇头道:“我们四个加起来也未必斗得过那头铁甲乌蛟,人多了反而添乱,先看看再说。”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蓝衣青年惊魂未定,却不敢再说人家是深山野人了。
全世鼐又在摇头,回答道:“他的招法路数我闻所未闻,有时候显得精妙灵动,有时候又变得古朴笨拙,真正是教人大开眼界!”
几人议论间那少年和铁甲乌蛟的激战渐趋白热化。铁甲乌蛟几乎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将山涧上下搅得波动云荡天昏地暗,无奈就是伤不到少年的半根毫毛。
少年的身影或如飞鸟翱翔天宇,或似鱼儿遨游水底,变幻莫测并无一定之规,还真难教人说出他到底是哪家哪派的弟子。
斗到酣处少年蓦然觑准铁甲乌蛟的破绽,身影如白云出岫从水下冒出,右手中已多了把碧如秋水的匕首,“噗”地一声扎入铁甲乌蛟的背脊,登时血如泉涌。
“好锋利的匕首,至少也是件七品法器!”蓝衣青年赞叹道。
“真像,真像……”元世亨眼睛发亮,嘴里喃喃说道。
少女好奇地问道:“真像什么?”
“先是鱼跃龙门,再是鹰击长空——”元世亨长吐一口气道:“这少年的功夫是参悟了山中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
“这么说,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才?”少女喃喃道。
这时候铁甲乌蛟已经被少年用匕首戳伤了五六处,虽然都不是致命的地方,但锐气已丧,猛地沉入水底就想往上游逃走。
少年的身形随之潜入水下,暂时脱离了岸上四人的视野。
但见河面上升起一道道水柱,惊涛骇浪接连不断,将山涧两边的树木打得东倒西歪,一团团殷红的血水从底下冒出,也不知是那少年的还是铁甲乌蛟的。
正看得惊心动魄之时,猛听得“昂”一声铁甲乌蛟十几米长的身影从水下蹿出,高高跃在了空中。
少女“啊”了声,紧张道:“人呢,他怎么没从水里出来?”
身边的人尚未来得及回答,铁甲乌蛟的身躯遽然一颤变得僵直,如倾倒的擎天巨柱重重砸落在山涧中,激起漫天的浪花。
然后四个人就看到那个少年手握匕首一步步从水里走上岸边,他的身上除了几道殷红的抓痕外竟没有一处受伤,只是呼吸稍稍显得有些粗重,毕竟这样一头铁甲乌蛟相当于真阶第四层的修道高手,要杀死它着实需费番气力。
“小兄弟,多谢你帮忙!”蓝衣青年率领师弟师妹迎上少年,抱拳答谢。
少年扫了蓝衣青年一眼,淡淡道:“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全世鼐一愣道:“小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没有回答,运功“哧哧”蒸干虎皮裙上的水渍,竟自顾自往山林里走去。
“喂,你干嘛遮遮掩掩不把话说明白?”少女叫道:“这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在你们之前,已经来过几十拨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如果你们不回头,就是下一拨。”
少年好像长久没和人交谈过,说话有些费力。讲完这些,他继续往山林里走。
“等等,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少女追了上去,想拉住少年的胳膊。
少年猛地侧转身躯,像仙鹤般提起左腿用脚尖在少女的右腿环跳穴上轻轻一点,身形似蜻蜓点水斜飞而起,没入山林中倏忽不见。
少女不及提防,一声惊呼右腿发麻软倒在地。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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