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标后营参将却不愿待在潮州这个死地,因此他极力赞成着李林隆的决定:“下官以为海逆畅行海路,死守潮州并不能确保断绝海逆后路,因此只有出兵才是取胜之道,所谓待海贼自毙不过是怯战的说词。”
苏司罗大怒:“马大人是在说本官不敢迎敌吗?大人难道不想想,连日围城之后,全军疲弊残破,以区区七、八千的疲兵去抄袭海逆后路,能不能成功姑且不说,一旦海逆先回师解决本军的话,说大话就能挡得住吗?”
看到督标的参将还要反驳,李林隆摆了摆手:“虽然各部疲惫,但是正如马参戎所说,守潮州是不能解决的问题的,本官主意已定,各营现在就回去整顿,知府大人且协助安排军粮,明日务必出兵,要是误了朝廷大事,就算守住了潮州,本官也要上折子参他!”
潮州府脸垮着,他当然听明白了李林隆的所指,但是如今是战时,他这个从四品还真不好不听对方的,否则参劾是小,当场要了性命,他可没地方去诉冤去。
但是要想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潮州府自然要讨价还价一番:“提台出兵的话,下官也不好强谏,但是潮州城不能没有守兵,还请大人务必留下潮州城守营。”
“可以,”李林隆并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他当即答应下来。“不但潮州城守营可以留下来,几个打残了的营头也可以留下来整顿,只是这整补的开销还要先从潮州府上走。”
潮州府算了算,按李林隆的说法,留下三四个营头,少说也有千把人,这些人进取不能,维持简单的防务还是可以的,因此点头表示认可:“理当如此。”
但是城外还有郑军在活动,所以潮州府得陇望蜀请求道:“城外还有数千海逆盘桓不去,此乃是潮州的近患,还请提督大人能在出击前先行予以剿灭……”
郑克臧在潮州城南布置了两个昆仑团,其中一个布置在澄海县,另一个则在法光寺。这些昆仑奴军原来都在各师、各团的中垒、炮军和辎重等部中担任后勤、力役等活计,其中又以在中垒哨中服役的最为骠勇,不过再怎么骠勇都不能否认其原来辅助部队的成分,战斗力只能用廖胜无有来形容,根本不能与童子军时期的昆仑标相提并论。
因此为了确保两团的安全和达到牵制守军的目的,郑克臧特意将水师的浅水炮船留在韩江西溪以策应两团。此外,指挥昆仑团的统制官、参军长、监军长以及各哨的主官等都是童子军和郑军老兵出身,有他们作为中流砥柱,虽然不至于让战力立刻飞涨,至少能让昆仑团不至成为一击便溃的鱼腩部队。
九月十一日,李林隆亲率六千人出击法光寺,对于这次牛刀杀鸡,李林隆自以为手到擒来,然而没曾想这个昆仑团在法光寺外围一气挖掘了三道壕沟并用挖出来的泥土和水泥修筑了两道短垣,清军被迫进入陌生的壕堑战环节。
“冲上去,把沟给填了。”一名游击如是命令道,随着他们的命令,心不甘情不愿的清军开始顶住昆仑团射来的铅弹向壕堑宣战了。
说起来,由于是奴军,因此昆仑团的步哨中没有一门火铳也没有一张弓,全部的远程打击力量都在炮哨装备的九位佛郎机炮,其实配给佛郎机炮也是为了不至浪费了福州一役后缴获的大量不合郑军规格的火药而特意为之的,不过此番却起了大用场——李林隆既然是打着包抄郑军后路的主意因此不可能携带城防用的重型火炮,而清兵所用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虽然数量多了一点,但射程相近,因此有短垣庇护且标定了射界的郑军在对射中自然占了不小的便宜——整整打了四轮,将预设的子铳全部打光之后的昆仑团发现,填满壕堑的清军足足倒下去有百八十号之多……
“军门,这样打下去咱们有再多的人力也不够耗的。”看到部属们被炸得哇哇大叫,几名营官按捺不住了。“真要是把兵都耗光了,咱们又怎么去包抄海逆主力啊。”
对于营官们的担心,李林隆深以为然,但若是现在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负责整支军队粮秣后勤的潮州府面前怕是不好看,所以李林隆思索了片刻决议道:“还是白天虚张声势,晚上连夜填埋壕渠……”
不能不说清军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在黑夜里郑军根本无法发现清军的动向,自然也就无法用佛郎机炮对清军的行动进行封锁了,到了第二天天亮,郑军赫然发现清军已经快接近了第一道短垣。鉴于清军的兵力和战力上的优势,不敢对抗的昆仑团主动放弃了这道短垣,如此一来清军用时间换空间,终于向成功迈进了一步。
可清军第二天晚上想故技重施却遭到了障碍,别的不说,这一道不高却很宽的短垣给清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不得已清军只能采用两截作业的办法,但效率却明显降低了。再加上这一天月色明亮,郑军的炮火能发挥较大的作用,因此清军奋战了一夜,不但付出了几十条人命,而且只完成了昨夜一半不到的工作量。
第三天晚上,清军继续摸黑奋斗,此时郑军的炮火虽然再度无用,但逼近了的清军使得郑军的另一种武器发挥了作用——被郑军时不时抛出的震天雷炸得晕头转向的清军不得不再度拖延了填埋作业完工的时间。
“军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李林隆出潮州城的目的是为了夹击郑军主力,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在法光寺一线拖延了四天的时间,这不能不使有心人感到担心。“以标下的意思,区区千数之敌,不如以一部就近监视,其余主力还是转用正途吧。”
李林隆还没有回答,江面上便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威力巨大的四寸炮弹肆无忌惮的破空而至,虽然大部分都打偏了,但偶尔命中的一两发也让清军受不了,见到这番情景,原本就生了退意的李林隆终于下定决心:“命令苏镇率澄海营左营、海门营就近驻扎,监视郑军行动,其余各部立刻整顿,随本官西行!”
第281章 战潮州(五)
就在李林隆顿兵法光寺的时候,郑军主力已经进抵揭阳县城以东重镇云路,随即背靠枫江布阵与卷土重来的吴兴祚、拜音达礼重新形成对峙。尽管郑军留滞两个昆仑团牵制潮州之敌后兵力有所下降,但即便不算上战力可疑的新附军,郑军的总兵力对满打满算只有三万五千人的来援清军依旧占有绝对的优势,因此扎下营盘略作休整之后,郑军便在九月十三日的清晨对当面之敌实施了强攻。
是日,寅时初刻,郑军集中六个师的五十四位三寸半(12磅)野战炮向云路市开炮,密集的炮火打得在集市内外布阵的清军鸡飞狗跳四处躲窜。寅时三刻,郑军以两个师的三千六百名步铳手组成三列横阵向红山头、象岗、沙田一线的清军缓步逼近过来,横阵之后三十步处则是两个师的团属炮军哨,人力推动的轻炮群之后五十步才是由两个师所属跳荡、选锋哨并各团刀盾手组成的四个突击锋头。
匆匆结阵的清军此时也集中所有红夷大炮对郑军实施阻断打击,飞舞的弹丸在郑军的横阵中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甚至击毁了数位前进中的郑军轻炮,但面对血淋淋的损失,郑军在各级官长的带领下依旧坚定的缓步前行着。
推进到距离清军正面两百步左右时,伴随前进的郑军三寸炮停下来开始发言了,在较近距离以大角度射击的三寸炮虽然无法达成臼炮的效果,但是也使得正面清军出现了一定的混乱,特别是干扰了清军炮军的射击,使得郑军的伤亡率有所下降。
行止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清军的虎蹲炮、佛郎机炮与郑军的二寸半炮同时开火,但是郑军的二寸半炮的需要越过己方步铳手头顶射击,因此效果不佳。反观清军发射的直射弹丸却在郑军的队列中形成一阵恐怖的腥风血雨,好在清军的装填在郑军炮火的干扰下速度奇慢,因此郑军才得以免去更大的伤亡。
一百步,清军的鸟铳手开始击发,但郑军依旧没有停下来,直到行进到八十步内,郑军才在清军的火力下重新整顿队列,第一次齐射出手中弹药。如暴风雨般铺天盖地袭来的铅弹瞬间在清军中造成了恐怖的效果,整整一排准备攒射的清军鸟铳手和虎蹲炮手当即被一扫而空,个别幸免的也在错愕之后,吓得掉头而逃。
清军虽然惊讶郑军的坚韧和火器的犀利,但郑军为了形成密集的火力而被迫收窄横阵的举动让他们看到了迂回侧击的机会,两侧的湘桂两省绿旗兵按捺不住对胜利的渴望,顾不得请示军令便自发的脱离阵线冲击了过去。
见到清军出击,郑军步铳手迅速以师为单位向两侧旋转,此时郑军第三阵的白兵已经越过了炮军,等到步铳手旋转完毕,白兵们也通过了步铳手留下的缺口直薄清军中央。
鉴于整个阵形已经破裂,拜音达礼便亲自率马兵对中央的郑军白兵实施冲击,不过由于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清军马队又要注意躲避越顶而来的炮火,因此马速无法提高到适合冲刺的程度,所以形成的冲击力有限,很快就被郑军的白兵群所吸收。看到马队无法阻挡郑军前进,吴兴祚当即调动南韶连镇镇标中营、清远营左营、连阳营、三江口协右营等部向郑军冲杀过来,双方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若说中央战场上的战斗还处于势均力敌的相持阶段的话,两翼的形势却让吴兴祚惊出了一声冷汗——没有跟郑军主力打过多少交道的湘桂两省绿营面对郑军整齐的枪阵,不仅束手无策而且一步步被打得倒退了回来,至此两省绿营抢功不成,反而把战场中央的粤省绿营的侧翼给暴露出来——不得已,吴兴祚只好继续向两翼增兵以维持战线的完整。
注意到右武卫、右龙武两师已经牵制了清军相当多的兵力,郑克臧随即命令新附军出击。在潮州江东归附的新附军的兵力曾经一度高达一万两千人之多,但在经历了潮州攻城战并抽调填补左射声师损失后,单独编列的新附军的兵力已经减少到最初的六成。不过,即便是近七千头猪冲杀起来,掀起的声势也是吓人的,而且已经绞了金钱鼠尾的新附军们并无可能在战场上重新倒戈,知道在战场上留手的话只能是送掉自己性命的前绿旗兵不得不用尽全力和曾经的同侪们兵戎相见生死相搏。
发现杀气腾腾的新附军冲了上来,开始捉襟见肘的吴兴祚只好继续调动手中不多的兵力补充第一线,此时甚觉不妙的他想方设法在战场上找回了拜音达礼。两人一合计,觉得只有迂回侧击才能改变眼下不利的形势。为此,拜音达礼收集了军标及剩余的旗军步兵,拼凑出一千五百人的力量,准备经月潭先东渡枫江,然后再绕行水棉桥回到枫江西侧,籍此奔袭郑军的后方。
可是拜音达礼刚刚渡过枫江,便在池厝渡一线发现了郑军的迂回部队。大惊失色的拜音达礼当即命令列阵,但当面郑军是全部六个师的骑军哨和探马哨。姑且不说六百六十骑人马都身披瘊子甲的重装骑兵在这个时代是几乎无敌的存在,就是七百八十骑的轻骑兵也不是只有一千五百人的清军可以抵挡的。
果然,郑军的重骑兵还没有出动,冲阵的轻骑兵只打出了一轮主要目的不过是驱散清军队形的手铳,清军单薄的阵势就崩溃了。更令拜音达礼捶胸顿足的是,率先逃跑的竟然是满洲八旗兵,而汉军旗的步甲们也毫无斗志。
已经从潮州城下连着逃走了两次的拜音达礼这次并不想再逃了,于是呵斥着身边的旗兵重新投入战斗,但他的目标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郑军的骑军都以他为目标。面对郑军的挑战,重拾当年悍勇的拜音达礼左挡右突,连着击杀了数名郑军轻骑。正当浴血奋战的拜音达礼使出万夫不当之勇的时候,一队郑军重骑兵如梦魇一样冒了出来。骑在泰西大马上的郑军重骑兵挥舞着骨朵、狼牙棒等重兵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拜音达礼勉力的抵挡了两下,最终倒在了第三名骑兵的枪斧之下……
拜音达礼一死,一度勉力组织起微弱抵抗的清军便彻底崩溃了,丢下武器的他们现在一心只想逃得远远的,不过在泥地里一步三跌跤的他们又如何能快过郑军胯下的配了重钉的战马,只用了一袋烟的功夫,这些逃窜的清军便一个接一个的被砍倒在湿滑的水稻田中。
吴兴祚还不知道拜音达礼的阵亡,但面对再度压上的郑军左翊卫、右虎卫两师,已经没有足够预备队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势逐渐变得崩坏。正在他焦急万状的时刻,郑军以两个昆仑团沿蛇地山麓出现在清军左翼,这一下顿时如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吴兴祚逃了。”看到象征清军主帅的旗帜向后方遁去,郑克臧当即作出了判断。“去问问江南是怎么回事,骑军怎么还没有出现。”话音还没有落地,以左虎贲师师副都统制身份指挥骑军的尹隆便派人报告击毙了拜音达礼的战果。“哦?这倒是意外之喜。”郑克臧感叹一声,当即命令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命令各部奋勇追击……”
在郑克臧的命令下达之前,郑军各部已经觉察出清军溃败的势头,自发的追击了下去,在郑军的猛打猛冲之下,因为主帅逃跑而动摇军心的清军不是根据郑军的口号跪地乞降,就是一窝蜂的向西逃去,在他们看来,或许揭阳城能挽救自己败亡的命运,却不知道郑克臧已经把这座小县城纳入了必须攻下的目标。
中下层官兵们以为堂堂总督大人总归会死守揭阳,然而连城墙坚实的潮州城都不敢逗留的吴兴祚又怎么敢进弹丸之地的揭阳县城呢,他当然绕过了城池,在磐东双忠庙一线先渡过榕江北河,然后在顶三洲和下三洲之间渡过榕江南河,一路逃往普宁。即便逃到了普宁,身边只剩下督标中营一部及旗兵一部的吴兴祚也感觉不到安全,于是他以回广州募兵为借口,弃城西逃,甚至连惠州城都不进,仅直逃回了广州,当然这是后话了。
涌入揭阳城的清军还来不及喘息,很快就为追击的郑军所包围。郑军派出军使要求清军限期投降,群龙无首的清军还来不及作出应对,郑军的炮军便开抵城下。看到黑洞洞的炮口,尽管知道此刻出现的郑军轻炮并不足以动摇揭阳城防,但是已经在野战中丢弃了全部火炮的清军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在这种无言的震慑之下,残余的五、六千清军只得被迫开城投降,至此枫江之战落幕,吴兴祚不但断送了拜音达礼的性命并且再次丢掉了三万多人的部队,由此前往惠州、广州的门户已经洞开,只要回师解决了潮州之敌,整个粤东已经是郑军触手可及的熟柿子了。
第282章 战潮州(六)
“李林隆拖了四天才赶到,实在是太迟了。”看着远处腾起的尘埃,左虎贲师都统制席大平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昨天他便收到了揭阳大捷的传报,正在后悔李林隆的迟缓没有让自己赶上这场大战的时候对方终于姗姗来迟了,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对方过门的。“倒是让我们好等。”说到这,曾经出任过安平城留守的他命令道。“第一团、第二团谨守官道,第三团并跳荡、选锋两哨向凤塘一线迂回,告诉胡美,把第三团的炮军哨和缁兵哨留下,免得拖累了脚步,要是完不成封堵李林隆部的任务,他这个代统制官就不要想着除正了……”
“军门,”横亘在官道上的郑军很容易就被清军突前部队所观察道,出于谨慎,先锋不敢擅自开战,于是便把蹴鞠传到了李林隆的脚下。“海逆显然是防着我军与总督大人形成掎角之势。”李林隆尚未作出决断,督标后营的那位马参将又跳了出来。“不过海逆实在是胆大妄为,区区二千余人便想挡住我军步伐……”
“马大人,稍安勿躁。”身为李成梁子孙的李林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位三等男爵虽然指挥上颇有些问题,但军人的直觉还在,所以他当即命令道。“探马何在,立刻撒出去,仔细查一查,且不要轻兵中了海逆的埋伏。”
李林隆的谨慎让他很快发现了胡美部的迂回部队,得到报告的李林隆甚是惊讶郑军的大胆,甚至由此产生了是陷阱的联想,但若是就此撤回潮州,固然潮州府是举双手欢迎的,但一旦错失了与吴兴祚部前后夹击的机会……还不知道吴兴祚逃亡、拜音达礼战死的李林隆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作出了以一部对当面郑军监视,主力率先消灭郑军迂回部队的决定。
“志成兄,你的判断没错,清军果然是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一口吞了咱们。”看到面前已经布完阵势的清军,左虎贲师第三团参军长,同为童子军甲寅科出身的钱阚却是满脸笑容,似乎丝毫不为迂回失败而失望。“现在就要看都统制他们的了。”
第1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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