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管家, ”她淡淡回过头对身旁低头哈腰的管家言,“那些华丽的装饰都撤了吧。”
“啊?”管家苦恼,陛下赏赐了那么多金银玉石,不放在外面展示反而要收起来,岂不暴殄天物?
“统统放进仓库, 放些朴素的即可。”
她默默离开,于院门停下脚步, 复吩咐道:“花也别种那么多,独留几棵梨树与棣棠便罢。”
她不是真正的皇女,她懂事后就知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报酬”, 是她扮演一个皇女, 并且为陛下“工作”得来的报酬。她做得好,赏赐地位金银与权力,她做得不好,便会被弃。
心里面, 难免有些失落。
这一生, 从踏入宫门,命簿上寥寥数笔便写完了。一切的一切, 只为了扶江微尘上位。
筹谋数载,她亦只是一枚棋子。
林家人来贺喜了。
从小,只有林家与皇家最为亲近,只是因为江如信任她们,需要他们一同参与那遮天谋划。
林海音大喇喇走进来,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甚是欢喜:“萧芸,你这个宅子不错呀。”
她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他方十岁,但已落落大方,娉婷得体。礼貌地朝江萧芸行礼,他关心问:“殿下不开心吗?”
“没有。”她温柔回笑,“谢谢你们来。”
“海茗非要来看看,说你一人出了宫或许寂寞。”林海音抢过话头,嘻嘻哈哈,上蹿下跳。
他低下头,手扯着衣袖,小心思全写在脸上:“我……”
不以为意,江萧芸淡淡邀请她们去院里喝茶。
林海茗从小就喜欢她,即便他知道自己是未来的皇君,也知道她本身只是个无人要的孤儿,却依然小心翼翼接近她。
他是一个多才多艺、贤淑温柔的人,仪态万方。无论多么复杂繁琐的礼仪规矩,他都能统统记在心里。
插花、香艺、茶艺、音律等,他无不擅长,总是最出色的那个,是渊都最有名的名门公子。
他温柔,含蓄。
但很可惜,他与她太像了。
他们二人相处,难免比白水还清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更何况,她肩负重任,根本没时间去想儿女情长。青春一应付诸女帝的谋划,她全身心埋在其中,未曾把自己**。
仿佛被人揣进沼泽,渐渐沉下去,自己也乐意。
她演着,把自己培养成不温不火的性子,对待什么人都能笑颜以对,何种突发情形下均能从容不迫。没有顾虑、身无亲人。
江如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鲁王。
“这院子着实恬静。”他夸她方才嫌弃过的庭院,满眼的欢喜。
“管家,找个时间把这些花统统送到林公子院子里去吧。”
他脸色一变,即便有些话江萧芸是笑着说的,他却总能敏感地察觉她的怏怏不乐。
他说错什么了么?
林海音才是在场最不明所以之人,她疑惑礼仪周全的弟弟怎么不道谢,更疑惑这一院子花草为何要挪位子:“萧芸,今日什么茶?”
“满堂春。”她请二人于石凳坐下,亲自为二人倒茶。
“再过几个月你我就要出发去平夏了,你收拾好了?”
“嗯。”
林海茗端着茶,担心她,却不挑明:“此去只为对接么?你们二人路上须得注意安全。”
虽为人温柔,但江萧芸有时候的确残忍。
她笑着将新上的甜点温柔推到林海茗面前,为其摆好筷子,正当他心头升起暖意时,柔声道:“嗯,我们会把阿尘的情况告诉你的。”
他并不那么关心江微尘。
一口甜点,竟也是苦的。
世人接触她,虽觉得他亲近,却能感到一堵高厚的墙夹在中间,那墙虽软,却极富弹力,突破不了、触碰不到墙另一边的人。
这样的生活,她渐次厌烦起来。仿佛人生没有色彩。有光明,就有黑暗。但是灰色的人生,更加令人烦闷。
直到她,遇到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她方想自行消弭那堵墙,去走进别人的墙。
余玖是特别的,她是第一个对她竖墙的人。她第一次知道,要推倒别人的墙,是那么的艰难。何况她的墙上有刺,总想将她从世上抹去。
她们注定无果,许是没有缘分,许是她亲近自己本就并非善意,又也许,她真的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
转转悠悠,无数孤独的岁月。
后来,她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竟都要人帮忙。浓烈的羞耻感、被无情践踏的自尊心、自我的批判与他人的怜悯,这些统统缠得她喘不过气。
但好在,上天没有抛弃她,她遇到了那个轻易就能穿墙而过的人。
睁开眼,她长远的思绪回到现在,眼前人蹲在轮椅边。这是他为她施针的第六年。
“好了,来试试吧。”他彼时已为人夫,头发盘起,穿衣衫依旧随性,满身的药气。
朝她伸手,他期待地望着她。
江萧芸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感到一鼓力顺着大腿往小腿而去,牵动着每一块肌肉。
很痛,但是痛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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