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心中也难免疑惑起来。
郑瑾便问郑明珠:“珠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朱氏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郑明珠的性情她知道,也从来没把她当对手,一直都觉得郑明珠不过是受陈颐安的挑唆,才与以往有些不同的。
此时朱氏见郑瑾问郑明珠,忙说:“珠儿你按实说罢,我可是一片心为了你啊。”
郑明珠愕然,这朱氏到底是对郑明珠多有信心,才会认为郑明珠在这个时候还会维护她?那天她的表现难道还不够明显?
郑明珠沉默了一下,这才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说出来,什么表舅舅表妹,什么二房,她说:“女儿与相公虽说是年轻夫妻,却是一贯和睦,虽有姨娘不守规矩,婆婆也亲自处置了,女儿无意为相公纳妾,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表妹,请爹爹明鉴。”
郑瑾道:“什么表妹!你哪里来这样的表妹!既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立时来告诉我?”
朱氏登时脸色青白,几乎摇摇欲坠。
郑明珠沉默半晌,终于流泪道:“女儿……女儿以为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这才真的是最重的一击!
直击到郑瑾的心上,他虎目泛红,手掌握拳,微微颤抖,好一会儿,郑瑾才长叹一口气,对陈颐安道:“姑爷这样护着珠儿,我把珠儿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他虽不大理后宅琐事,又信任朱氏以致耳根子软,却不是个笨的,今天陈颐安来做的这一全套把戏,郑瑾此时已经十分明白了。
陈颐安心照不宣,躬身道:“岳父言重了,明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爱护她。”
郑瑾点点头,看一眼朱氏,见她楚楚可怜的站在身前,又看一眼自己高大英俊的大儿子,便说:“林氏进门也三年了,一向稳重周全,你太太这些年来一直操持家务,如今也该享享清福才是,从明日起,家里的事就由林氏来主持吧。”
☆、姨妈来了
朱氏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郑瑾:“老爷……”
她不过是背着郑瑾给郑明珠送了一次二房,认了一个表侄女,这追究起来不过是处事欠妥罢了,怎么就把管家这样的事全夺了?
朱氏不由道:“老爷,媳妇虽好,到底年轻,家里亲戚还认不全呢,这就要她掌事,只怕闹出笑话来,不如我慢慢教她才好。”
郑瑾冷冷的道:“有些亲戚,不认也罢。”
他看向林氏:“玉儿已经封了世子,今后这国公府迟早也是你们来当家,如今交给你也是应该的,家里大小事也罢了,门户要清净,不能让人看笑话。”
郑明珠看林氏一脸平静,并不推辞,只是道:“爹爹吩咐,媳妇知道了。”
果然还是脸面最为要紧!
郑瑾用这种方式来给女儿儿子交代,林氏不推辞,便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郑明珠在心中吁了一口气,至少多少还了一点林氏的情分。
其实真正追究起来,朱氏这两件事在后宅中并不算大事,也不过是报生母之恩以至于处事失措而已,郑瑾这样处置,是因为觉得郑明珠受了委屈。
虽然他无意中当了许多年的后爹,但在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还是郑明玉和郑明珠。
郑明珠想通了这一点,眼泪一直就忍不住。
上了回家的马车还在流泪,陈颐安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在哭?我还以为你先前是硬挤的呢。”
郑明珠哽咽难言,哪有空理他。
她想到的是自己的亲爹,虽然唐家爹爹和郑瑾的作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她的爱却都是一样的,他们都爱她。
直到回了甘兰院,郑明珠才终于擦干了眼泪,丫鬟们见大爷急匆匆的拉了少夫人出去,半天之后少夫人竟哭着回来,都吓坏了,一声儿不敢出,珊瑚和翡翠只轻手轻脚的给郑明珠换衣服,又端了大铜盆洗脸,墨烟也忙着伺候陈颐安换衣服,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郑明珠换了件月白色竹叶薄缎衽衫,陈颐安瞧她眼睛有点肿,粉光融融,又吩咐丫鬟:“拿冷帕子来给你少夫人敷一敷眼睛。”
又对郑明珠笑道:“你瞧你这样子,她们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
郑明珠低头不语。
陈颐安又劝道:“岳父还是疼你的,大舅兄更是一向念着你,你哭一场也就罢了,别生分了才是。”
郑明珠点点头,这才问他:“你和哥哥早说过了?”
怪不得早上火急火燎的拖着她回去,想必是太子的旨意就快到了,他要赶着旨意之前去,才能算‘禀报’,也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不然,人都送去了,他还能去找什么由头?
陈颐安笑道:“自是没有,我再不省事也不至于去跟大舅兄说要给岳父送两个女人。”
郑明珠不大信:“真的?我先前就看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一唱一和,说的头头是道,真没先商量过?”
陈颐安叫屈:“真没有,你就这样不信我?多少大事还没来得及商量呢,这样小事,有什么可商量的,随手办了,谁还不明白么?”
郑明珠无语,好吧,算你们雄韬伟业,她还有一个疑问:“你当着太太的面给自己的岳父送人,就不怕别人议论?妨碍清名?”
这种做法,多少有点议论吧?女婿倒管了老丈人的房里事。
陈颐安冷笑道:“她敢管我房里的事,我就敢管她府里的事!她没办到的事,我却办得到!”
他见郑明珠有些忧虑,便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太太那样精明,难道你想得到的,她还想不到?外头若是有一丝议论,那一日的事自然也照样传出去,又不是我做在前面,前头的事真说出来,真议论的,还是你太太,只是岳父未免有些受牵连。”
郑明珠点点头,真传出去,朱氏一个对继女“不慈”的议论跑不了,但郑瑾自然也会没面子,不到必要,当然不要传出去才好。
又歇了一阵子,待郑明珠不大看得出脸上哭过的痕迹了,才又重新换了件雪荷色金丝折枝莲花交领长袄,梳了妆,描眉擦粉,遮了微肿的眼睛,抹上胭脂,与陈颐安一起去荣安堂伺候午饭。
桌子中间摆着一大钵热腾腾的虫草炖鸽子,陈夫人的午饭按例是六个菜两个汤两个点心,今天大约是因着陈颐安和郑明珠都过来吃饭,又加了些菜,摆满了一桌子。
吃了饭,喝茶的时候,小姐们都过来了。
陈颐安却说有事要出门,陈夫人道:“才刚回来,又有什么事呢?”
陈颐安笑道:“先前紧着回来办事,有两件要紧的事搁着没议,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说着就走了。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回:“三姨太太的轿子已经进二门了。”
洪妈妈忙走出去,不一会儿,丫鬟们打起帘子,一叠声的报:“三姨太太来了。”一阵脚步声,洪妈妈引着几个人绕过多宝阁,走了进来。
郑明珠和小姐们都站了起来。
郑明珠看过去,最前头的那位穿一件灰蓝色锦缎通袖袄,五官虽可见有点与陈夫人相似的秀美,却是皮肤粗糙黝黑,两边脸颊都带一团红,一看便是饱经风霜的样子。
这位自然就是卫姨妈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孩子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说一样粗糙黝黑的样子,到底是男孩子,倒显得颇有点男儿气,而且身形挺拔,落落大方,并不显畏缩。
那个女孩儿,十二三岁模样,手大脚大,长的壮实的很,圆滚滚的身子,走进来的时候,一步一步都走的很敦实,和郑明珠身边这些娇滴滴的妹妹,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卫姨妈见着陈夫人,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连忙福身行礼:“大姐姐……”
陈夫人连忙亲手扶住她,眼圈发红:“妹妹总算来了,我盼了好几天了。”
卫姨妈又忙叫自己的儿子女儿给陈夫人磕头:“这是大儿子江俊,十八了,小时候大姐姐倒是见过他一次,这是江月,大姐姐也是第一次见吧。”
卫江俊手脚利落的磕了头,卫江月却显得很笨拙,扎手扎脚的,陈夫人忙叫起来,丫鬟奉上早准备好的表礼,卫江俊是几匹缎子,衣服鞋袜,卫江月是一副赤金的头面。
陈夫人又叫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们给卫姨妈见礼,和卫家兄妹见礼,卫姨妈一个个拉着手看,不住口的夸:“都是花儿一样的姑娘们,大姐姐好福气。”
陈夫人说:“淘气的很,还有她们的几个兄弟,回头再见吧。”
郑明珠是表嫂,自然也备了表礼给卫家兄妹,还有两匹刚送来预备夏季做衣服的细葛布,是单孝敬卫姨妈的,卫姨妈没料到,连忙笑道:“这如何使得,你是外甥媳妇,该我给你才对。”
郑明珠抿嘴笑道:“姨妈要赏我,我自然不会推辞,我孝敬姨妈难道就使不得?我得了这料子,原也是挨着长辈们孝敬过去的,姨妈既来了,就一齐带回去了,还省的我打发人跑腿呢。”
卫姨妈这才收下。
她冷眼看了,卫姨妈虽然如今早比不得陈夫人了,可是也尽量不想失礼,给小姐们连她备的表礼也很厚,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南京的一些特产,江南特色的绸缎瓷器,却也看得出准备的颇为用心。
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郑明珠在心中就对这位命运多蹇的姨母印象不错。
两边都见了礼了,这才都坐下来说话,无非说些多年不见的情形,因卫姨妈情形不同,陈夫人自然不欲往深了说,只是宽慰的话说了些,便说起今后的事来。
卫姨妈倒是爽朗不计,听陈夫人问起今后,便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呢,这次我跟着俊哥儿上帝都来,虽说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照料,最要紧的还是想替他相个媳妇。”
又一眼看到旁边坐着的众位小姐,知道不好在她们跟前说这些,便不再说下去,只是说:“不过也急不来,倒是能多与大姐姐亲近些日子,却是难得。”
陈夫人便笑道:“既如此,你们便住我这里吧,到底便宜些,在外头置房子虽说不难,只又要现买人,你们初来乍到,又怕买到不干净的人牙子那里出来的,不知根知底的如何使得。”
卫姨妈笑道:“我们也用不了什么人服侍,早惯了,不过寻一两个看看门,扫扫院子之类的也就是了,我也不是与大姐姐虚客气,有多大头戴多大的帽子,人不能总想着以前的日子,总得往前看,如今这个样子,还讲什么虚排场呢?人家看着也不像,如今把孩子们养大了,能见着俊哥儿成家立业,卫家有后,以后到了地下,我也就能见他爹了。”
说着,眼泪也就忍不住下来了。
卫江俊不安的动了动,低声劝道:“娘,好容易见着姨妈,这样高兴的日子,怎么又哭起来,叫姨妈看着也伤心。”
卫姨妈忙擦了擦泪,对陈夫人说:“大姐姐对我好,我有什么不知道呢,不过是放心不下俊哥儿,他如今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断不能住在侯府,横竖我们寻的屋子也近,日后我得闲了,就进来与姐姐说话,也是一样的。”
郑明珠在心中微微点头,这位姨妈倒是明事理,知分寸,并不打算着要在姐妹身上捞些什么便宜。
☆、明珠的主意
陈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儿就有自己的主意,再劝不回来的,且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做生意自然来往人口繁杂,侯府门户森严,不是随意可进出的,卫江俊住进来反而不方便,便说:“妹妹既这样说,也罢了,只妹妹那边屋子,若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事,必要打发人来告诉我,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卫姨妈便笑着应是。
郑明珠在一边笑道:“母亲,依媳妇看,不如把表妹留在府里,姨妈在外头照顾表弟,哪有闲照顾表妹呢,咱们府里妹妹们又与表妹差不多一般儿大,正好一处玩耍亲近。”
卫表妹听说,在一边大声道:“我不用娘照顾!我自己会做饭!”
声音很大,侯府的小姐们都开始一怔,随即掩嘴笑起来。
卫姨妈便说:“不许乱说话。”
卫表妹嘟嘟嘴,不说话了。
卫姨妈对陈夫人赧然道:“这孩子,一两岁就跟着我去了那边,野惯了,什么也不懂,大姐姐别笑话。”
郑明珠思忖,这一家三口里,卫姨妈到底还是过了二十年养尊处优的贵女日子,虽说十年流放生涯,但那种礼仪教养却也似烙在骨子里了一般,或许说话的声调是稍微大声了一点。
可是卫表妹就明显不同了。
正如卫姨妈说的那样,她从小就生活在流放之地,回来已经是十来岁了,不仅是教养举止,便连身材容貌也是不一样的了。
卫家表弟稍微好些,算算时间,他在六七岁之前,还是公子少爷的。
陈夫人笑道:“妹妹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月姐儿率性开朗,很是可爱,倒是我这媳妇说的有理,你就让月姐儿住在我这边,她们姐妹本来也是一起住的,就在后面院子上去的锦莲榭,有安哥儿媳妇照管着,又请了宫里的嬷嬷教规矩,请了女先生学女红针线,认认字,月姐儿跟着你你又要分心照顾,还不如也让她跟着她表姐妹们上上学。”
卫姨妈颇为意动。
她们家的身份,虽说不敢奢望今后许个高门大户,但也想有个略好些的女婿,女儿从小儿吃苦,在教养上十分吃亏,自己在外头照顾儿子,把女儿留在侯府,既是比在外头安全放心,又能跟着这些表姐妹,多少受些熏陶,不再这样野,倒也是好事。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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