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神色平静,语气也格外宁静:“将军说的话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蒋晓云暗中谋害世子,你不过是借着她的手把我送出京城而已,世子伤的根本没有那么重,是你吩咐大夫略施小计,让他看起来昏迷不醒。只要我离开京城不出两日,世子就能活蹦乱跳了吧。见招拆招、举一反三,你果然狠毒,居然能够想得出这样的招数。”
江小楼轻轻一笑:“将军太抬举我了,若非是你的妻子先行下手伤人,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如果我告诉你,那根银针不是晓云放的呢?”
“她自己都承认了。”
“是,她是承认了,因为原本她的确是这么安排的!可是那个姓柳的小厮,最终因为恐惧没有放上银针!”
江小楼陡然蹙起眉头:“此言何意?”
“有人故意想要借晓云的手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伤害世子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江小楼神情在瞬间的变化后又恢复了波澜不兴:“不,这不可能。”
“江小楼,刚开始我怀疑是你,毕竟你将计就计这一招玩的可真妙,可后来我瞧见你对世子的关心,所以我又不由自主的想,不会是你,因为你不会拿王妃的亲生儿子下赌注。所以,一定还存在一个咱们都不知道的人。”
江小楼停顿了片刻,眼眸变得越发幽深:“你为何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很简单,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坐收渔翁之利而已,我如今已经失去了争夺世子位的权利,可府上还有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忘记他的存在。”
江小楼神情淡漠:“你这是把矛头都指向赫连泰。”
“最无害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人,赫连泰从不参与王府争斗,永远置身事外。可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不可能没有半点野心。如今我和世子两败俱伤,世子躺在床上,而我则被永远逐出京城,再也不可能继承父王的位置,如此一来谁最得利?”
如果赫连允和赫连岳都出事了,世子位自然会轮到赫连泰的头上。赫连允的猜测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证据呢?”
赫连允满脸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将军与我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有用,至少可以小心提防。一次不成,他说不定还会再来第二次,我不希望世子死在他的手上,更不希望他的阴谋得逞。江小楼,如果你果真像别人说的那么聪明,就证明给我看,好好保护世子,不要让他中了奸人的计策,如果他死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小楼静静地看着赫连允,她其实不该相信他的,因为赫连泰一直表现出对世子之位的漠视,他甚至搬出了王府整日眠花宿柳,活脱脱就是个欢场浪子。但是江小楼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切真是赫连泰在暗中策划,这一箭双雕之策的确很精妙。如今的局面,对赫连泰的确是最有好处的。思及此,她看向赫连允道:“我会记在心上,请将军多多保重。”
赫连允神情不冷不热:“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至今没有人成功过,纵然没有这王府的出身,我一样可以靠自己打出一片天下,告辞。”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小楼却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吧。”赫连允站住了脚步,却并不回头。
“既然你知道此事不能怪你妻子,为何还要休了她?”
“我需要给王妃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她虽然是我的妻子,却不能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世子妃的位置,之前按捺不动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给她指示,一旦太子妃要求她去做,为了蒋家的利益她就可以将我置之不顾。这样愚蠢的妻子,我又怎么能够继续留她在自己的身边呢。”
说完,赫连允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第二天庆王妃来看望世子的时候,发现他的呼吸已然平稳,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不由放下心来,向着江小楼道:“大夫怎么说?”
江小楼面上含着笑意:“大夫说,过几天世子就会清醒了。”
“阿弥陀佛,如果他再不醒,可真要把我担心死了。”庆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头升起无比的怜惜,从前她只觉得赫连岳处处不好,每次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让她不得不怪罪这个儿子过于无用。可是现在她才感觉到,世子之位,荣华富贵,远远都及不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宝贵。她一侧头,瞧见江小楼瘦削的面颊,不由柔声道:“这几日王爷的病情也有反复,总是吃不下饭,我怕他有什么闪失,所以一直守着,这里辛苦你了。”
江小楼闻言,神色关切地道:“王爷病情加重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是发脾气罢了。”庆王妃蹙起眉头。
江小楼不觉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王爷不肯吃饭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这把年纪还闹什么脾气。”
江小楼镇定地微笑道:“母亲,不如我去劝劝王爷。”
“你去?他现在可是恨透了你。”庆王妃大为惊讶。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神情温婉:“母亲放心就是,我只是一片好意。”
庆王妃叹息一声道:“要去就去吧,他现在连翻身都要别人伺候,再也没法子伤害任何人了。”
江小楼进入庆王妃的院子,朝云正在给庆王喂饭,可他却阴沉着面孔,紧闭了眼睛,理都不理朝云,江小楼看到这种情形,走上前去,径直从朝云的手中接过了那碗饭,道:“下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庆王闻听这熟悉的声音,猛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中映出江小楼美丽的容颜,瞳孔登时放大,眼睛里恨意无限,呜呜咽咽的,口水不停地流了下来。朝云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有些胆怯,不敢轻易退下。
江小楼笑道:“你放心吧,是王妃让我来看望王爷的,别这么紧张。”
朝云脸上微红,立刻垂头道:“是,郡主。”
朝云悄悄退了出去,只在廊下远远候着,她知道庆王很不喜欢江小楼,生怕两人再起冲突,所以不敢走开太远。
江小楼舀了一勺饱满亮泽的米饭,殷勤地送到庆王嘴边上。庆王牙齿不断格格作响,就是不肯张开嘴巴,任由那一勺热气腾腾的饭凉了为止。
江小楼慢慢放下调羹:“王爷,你生气归生气,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庆王发不出声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江小楼。
江小楼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喜欢你。从入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你,雪凝不会从小走失;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满身伤痕、无家可归;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委曲求全、痛苦难耐;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命丧黄泉、死不瞑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你这个父亲呀!身为丈夫,不能一碗水端平,偏心自己的宠妾,怠慢自己的嫡妻,甚至弄丢了小女儿,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一看,它是不是根本就是黑色的。”
庆王惊恐地瞪着江小楼,唯一能动的食指拼命地抠着桌椅,急促地敲动着,仿佛在向廊下的朝云求救。
江小楼冷笑一声:“不必这么紧张,我是不会杀你的,你现在这个模样还值得我动手吗?”
她的勺子轻轻刮了刮碗沿,重新舀了一勺饭,庆王紧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肯张开嘴巴,于是那米粒顺着他的嘴巴不断地滚下来,落了一地,晶莹的饭粒瞬间就染了尘埃。
江小楼叹了口气,神色冷漠:“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王爷吗?我告诉你,从你生病开始,陛下就已经将你全部的权柄都夺了,如今自有他人接任,而你只能好好养病。如果我是王妃,现在是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我会每天在你的饭里下蜈蚣、虫子,让你痛不欲生,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王妃毕竟不是我,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纵然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甚至从来不曾给过她半点关怀,她还是照顾你,从来不曾离弃。你可知道世子坠马受伤的事?”
庆王愣住了,他看着江小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冒出一股异样的光芒。江小楼不动声色地道:“动手的人就是金陵郡王妃,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成为世子,所以她命人在世子的座骑上下了银针。这种法子很拙劣是不是,可是也很有效,只要世子坠马身亡,世子之位定然会属于金陵郡王。不管是老王妃还是你,都会偏向他。可惜的是……事情败漏了,连带着金陵郡王都难以逃脱惩罚,他已经被陛下赶出京城了。啧啧,他可是王爷最心爱的儿子,是不是好心痛?”
庆王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江小楼笑了:“看吧,你的心果然是偏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关心的永远是你的长子而不是赫连岳,他也是你的骨肉,可你却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说到这里,她似是对庆王已经感到十分的失望,将那碗饭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之上,语气格外淡漠,“雪凝一直对我说,她的父亲虽然严厉,心底却是疼爱她的,我虽然不赞同她的看法,却希望她这个梦可以持续下去。看在你是她亲生父亲的份上,我饶你一命。”
说完,江小楼竟然伸出手将庆王身上的毯子往上掩了掩,笑容变得格外静谧:“王爷,好好养病吧,活得长长久久,才能亲眼看着世子继承你的一切呀。”
庆王用一种极度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瞪着江小楼的背影,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他比行尸走肉还要痛苦。行尸走肉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可他却不然,他能感觉到冷,感觉到热,感觉到悲伤、痛苦、愤怒,种种情绪却无法表达,这样的痛苦是从来威风八面的庆王所不能忍受的。一辈子这么活着,对他来说简直是比死还惨。
出门之时,恰好遇见姜翩翩,江小楼看她一眼,微笑着道:“姜夫人来看望王爷吗?”
姜翩翩挺着肚子行礼,柔声说道:“不,我做了些点心,特意来送给王妃的。”
江小楼笑了,姜翩翩可是个聪明人,庆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于是她便转变了态度,一个劲的来巴庆王妃的大腿。只要有王妃支持她,她再生下一个孩子,以后在庆王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懂得见风使舵的人,日子不会过得太惨。
江小楼神色格外温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体贴、懂事,这世界可就太平多了。”
姜翩翩闻听此言,目中露出疑惑之色,转眼却见江小楼已经走得远了。
江小楼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蝶快步迎了上来:“小姐,三皇子中毒了。”
江小楼脚步顿时停住,扬眉道:“中毒了,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他奉陛下之命给太子送一套文房四宝,就在太子的书房停了片刻,回去之后便吐了黑血,陛下闻听后已经派太医紧急赶过去了。”
“哦,然后呢?”江小楼的怔愣不过在瞬间,很快恢复了镇定,转而坐下喝茶。
“殿下吐血吐得很厉害,几乎奄奄一息,陛下雷霆震怒,命人将太子殿下捆了起来,说——”
“说什么?”
“说要拿太子问罪!”
江小楼沉思片刻,却是格外失望地摇头:“独孤克以为胜利在望,不惜孤注一掷,可依我看来……还是太着急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蝶困惑地道。
“如今还不到太子倒台的时候,独孤克这么做非但收不到成效,还会招来陛下的怀疑。”江小楼捧起茶盏,轻轻叹息一声。
“可是陛下已经将太子给囚禁了啊,说不准这一回就能一举扳倒他!从前裴宣那么得意,不也被小姐你扳倒了嘛。”小蝶自信满满,格外兴奋。
听见小蝶这样说,江小楼不免嘲笑她的天真:“你真的以为裴宣倒了,太子就会受到影响吗?”
“陛下分明对太子已经起了疑心,太子拉拢裴宣的事——皇帝能不知道吗?”
江小楼几乎想要当场笑出来,但她想了想,可怜这丫头的自尊心,到底忍住了:“傻丫头,三皇子就是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才会打错了主意。太子脑子不晓事,但他背后还有一个军师啊。”
“小姐说的是——”
“萧冠雪。”
“紫衣侯也会参与这件事吗?”小蝶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奇。
“萧冠雪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越是巴结、讨好他,他越是对你不屑一顾,可你越是不理他,晾着他,他越是心心念念的惦着你、记着你。”
小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完全呆住了。她家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萧冠雪的为人么?
江小楼抿着唇畔,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如果我总是去找萧冠雪的麻烦,他反而会不理睬我,现在恰恰相反,我故意把他晾在一边,久而久之他心里会难受、纳闷、憋屈,自然而然就会向我的敌人靠拢。他就像是一个顽童,总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
小蝶终于明白过来,江小楼如果积极进攻,萧冠雪必定会稳坐钓鱼台,丝毫不以为意。可她偏偏不肯动手,萧冠雪自然会不服气,主动靠近太子便是他激起江小楼怒意的第一步,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帮着对方脱困的。可惜,太子就像是一堆随时会自燃的草垛,靠得越近,死得越快。
第143章 离间之计
恰在此时,楚汉已经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而易见,两人还没有和好,江小楼将一切尽收眼底,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楚汉躬身行礼,递上一张帖子。
江小楼打开帖子一瞧,目中滑过一丝冷笑:“哦,原来是三殿下的邀约。”
“小姐,三皇子找你,他不是已经被毒倒了吗?”小蝶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追问。
江小楼将帖子随意地丢在桌子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真的,咱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一辆轻帷马车悄悄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江小楼下了车,径直走进王府。管家将她引了进去,重重帘幔遮挡着床铺,浓浓药味铺天盖地,一见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独孤克正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婢女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哇地一声往痰盒里吐了两口黑血,婢女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他却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去。
瞧见江小楼来了,他颓然地道:“抱歉郡主,我不能起身相迎。”
江小楼看他脸色苍白,便知道他是下了血本,果真亲自服毒了,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三殿下,身子可还好吗?”
“暂时还死不了。”独孤克刚一说完,就重重咳嗽了起来,仿佛连心肺都要跟着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跳出来。
江小楼在一只水墨粉彩凳上远远坐了,唇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三殿下这出戏可是演砸了。”
独孤克看着江小楼,目中闪烁不定,似乎竭力压抑住愤懑不平的情绪,口中长叹一声:“是啊,演砸了。父皇刚刚已经放了太子,不但如此,他还好生抚慰了太子一番,又赠了无数礼物以宽他的心。”
独孤克说到这里,脸色蜡黄一片,变得极为难看。
江小楼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独孤克瞪着她,眼神有几分愠怒:“你笑什么,我这么落魄你很得意吗?”
江小楼笑盈盈地看向他:“我笑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未曾失去圣心,为何还要如此胆大妄为,跑到太子府上故意中毒想以此来诬陷太子。陛下是慈父,更是人主,怀疑之心甚重,只要仔细一想就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殿下你这种人。”说完,她站起身道,“殿下,我不过是来探病,既然您没有生命危险,我这就告辞了。好好养病吧,切莫再轻举妄动。”
第1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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