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无论对错,本帅不让它传到别人耳朵就是!”
“那属下就放肆了!”张通儒坐直了身体,目光里充满了担忧,“我军能不能守住长安,恐怕关键并不在大帅这儿。而安西军能不能拿下长安,恐怕关键,也不在王洵那里。”
“此话怎讲?”闻听此言,孙孝哲精神立刻为之一振,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
答案却让他愈发感到绝望,甚至恨不得根本没有听见。随着一声沉闷的叹息,西京留守张通儒苦笑着补充:“大帅莫非现在还没看出来么?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都在等着一个消息。如果陛下能挺过眼前这一劫,自然有兵马源源不断地开到,非但能让我军一扫先前颓废,连重新将安西军推出西京道,想必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万一陛下有什么不测,恐怕非但安西军会趁火打劫,其他各路唐军,也会像狼群般冲着长安城扑过来!”
第五章 双城 (六 下)
第五章 双城 (六 下)
努力了这么久,却仍然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前进后退,甚至生死存亡,都不归自己所掌握。明知道张通儒说的都是事实,孙孝哲依旧无法甘心接受命运的摆布,沉吟良久,叹了口气,幽幽地反驳道:“陛下,陛下他福泽深厚,这次自然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况且,况且严庄老贼虽然与孙某不睦,却也应该看到,这有关于长安城的争夺,涉及到安、李两家的气运兴衰,如果万一被安西军把长安夺了去,天下人眼里,又会怎么看待大燕?!”
“如果陛下身体康健的话,他当然不会允许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张通儒咧了下嘴巴,满脸苦涩,“可太子殿下和严相两个,却未必有圣武皇帝陛下的魄力。如今唐将张巡、许远两人死守睢阳,硬生生拖住了令狐潮的十二万大军,使其迟迟不得寸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淮南和江南的财富源源不断地运往蜀中,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转到各路残唐兵马之手。而我朝自南下以来,虽然从各地府库里得了不少钱粮,可在各个方向一天天干耗下去,慢慢地也就坐吃山空了.......”
张通儒的话说得极慢,仿佛唯恐孙孝哲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一般。后者把每个字都听在耳朵内,心中头的感受未免越来越凄凉。
大燕国去年南下之时,一路烧杀抢掠,将所过之处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大伙当时只觉得快意,并没认真去想这样做会给自身带来什么不利影响。如今战势陷入僵持阶段,报应便一点点显现出来了。
没有城市,则意味着没有了商税。没有了田庄,则意味着军粮也失去了稳定征募渠道。大燕国当初虽然从各地官府的仓库中缴获了不少财货,可给每名将士分一份,也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各地战线长时间不能继续前推,新的缴获不能保证,旧的征服地区又没有任何收益,日子难免就要过得一天比一天困窘。
站在孙孝哲的位置上,他清楚地知道,如今大燕国各路诸侯,除了自己与史思明两个尚且能够自给自足之外,其他处都得靠洛阳的供应才能继续维持下去。而洛阳城内的钱粮,也慢慢临着坐吃山空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具备大胸襟、大气魄的人,才会继续坚持过去的方略,以彻底铲除残唐余孽,擒杀李隆基父子为首要目的,把灵武和蜀中作为进攻重点。换了一个眼界稍稍差一些的,恐怕就要改弦易辙,把战略重点放在淮南、江南两道,先彻底解决了吃穿问题才是正经。
而无论安庆绪还是严庄,都不具备与圣武皇帝安禄山同样的眼界和胸襟。可以预见,万一圣武皇帝陛下驾鹤西去,恐怕长安城被放弃,便成了定局了。至少,它不会再被当做与残唐争夺的重点。
“说实话,如果换了张某在严相那个位置上,也很难取舍?!”唯恐孙孝哲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张通儒又画蛇添足地补充。
“唉!”孙孝哲报以一声长叹,然后久久不语。
睢阳、长安,想着如今的形势,他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一盘棋局。两座城,两个劫点。虽然大小不同,坚固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对全局的重要性,却很难分得清楚谁主谁次。如果大燕国在唐军积蓄起反攻力量之前拿下睢阳,便可长驱直入江淮各郡,彻底切断残唐的税源,釜底抽薪。而万一长安城在睢阳被攻破之前落入安西军之手,便意味着大燕国的气运已经结束了,各地残唐势力必然大受鼓舞,趁势高歌猛进。
这局棋,非目光长远者看不透,非志在天下者不能执子。可圣武皇帝陛下,偏偏又病得无法再站起来!“老天爷,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啊!?李家父子无论怎么折腾都由着他们,圣武皇帝陛下只是偶感小恙,,就......”想着越来越绝望的未来,孙孝哲忍不住仰天长啸,“啊——啊——”
“大帅,大帅!”张通儒被吓了一哆嗦,赶紧跳上前,伸手去拍孙孝哲的后背,“大帅切莫如此,你是一军之胆,任何举动,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啊啊啊——!”“啊啊啊——!”孙孝哲又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直到把门外的侍卫都招了进来,才悻然闭上了嘴巴。“那又怎样,莫非我心里再难过,也只能自己憋着不成!他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这西京道节度使不做了,谁愿意来当谁来当。老子自己回塞上找块没人的地方放羊打猎去,免得天天看着局势憋气.......”
“啊啊啊——!”
“啊啊啊——!”
还没等他把抱怨的话说完,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刚才的回声一般,充满了无奈与不甘。
“谁在学老子!”孙孝哲大怒,推开身边的张通儒,大步向门外走。才走了三、五步,又是几阵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传来,寒风般,灌进每个人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娘咧——”刹那间,哭声、喊声、绝望的尖叫声响彻了全城。饶是见惯了风浪,孙孝哲也是汗毛倒竖,三步两步冲回屋子内,从兵器架上抄了一口横刀在手,“怎么回事?今晚谁当值,赶紧把他给老子叫来!”
“蒋方!”亲兵们迅速报上一位将领的名字。然后纷纷拔出刀,将孙孝哲团团护了个严实。外边的呐喊声与哀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声声透着恐惧,声声透着绝望。孙孝哲的脸色也越来越冷,越来越苍白,白得像冬天墙角处的积雪。
再看西京留守张通儒,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动弹不能。一双手软软地按在柱子上,嘴里喃喃地叫嚷:“安西军,安西军进城了。安西军进城了!完了,完了,姓王的杀人如麻,我等今夜落到他手里......”
“安西军进城了,安西军进城了!”仿佛要验证张通儒的推断一般,行辕之外,也传来了同样绝望且充满恐惧的声音。听到叫声,众亲卫当机立断,簇拥着孙孝哲便往外闯。孙孝哲被推得跌跌撞撞,努力挣扎了好几次,才摆脱了众亲卫的控制,举起刀,怒气冲冲地呵斥:“慌什么慌,慌什么慌。倘若安西军进了城,就凭着你们几个,能保护我逃出去么?都给我原地站好,不准再推我。谁再敢对本帅拉拉扯扯,本帅直接砍了他!”
“大帅.......”众侍卫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委委屈屈地停住了脚步。孙孝哲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竖起耳朵又听了片刻。凭着多年的带兵经验,他坚信外边的情况并没有大伙想象的那么糟。举起横刀,大声命令:“刘福,张顺,杜远,李戈,你们四个,各自去帅案上拿一支令箭,去巡视全城。命令各营将士,没有接到本帅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崔护,你也拿着一支令箭去,招今晚当值的蒋方,命令他带领本部人马沿街巡视,碰见趁火打劫者,立刻就地斩首。许奇,你带一支令箭,去把阿史那从礼、安守忠、张忠志、卢渝等人全给我叫来,就说本帅有紧急公务,需要找他们商议。让他们无论手头有多少事情,都立刻赶到节度使行辕。三鼓不到者,军法从事!”
“诺!”众亲卫见自家主帅如此镇定,心中的慌乱顿时减轻了大半儿,拱手领命,拿着令箭匆匆离去。
“该死!一群废物!真该都阉了去犁地。”孙孝哲举刀虚劈,大声咒骂。也不知道是骂远在洛阳的安庆绪和严庄等人,还是骂麾下众将。
张通儒闻听,脸色登时涨成了紫茄子色。双臂用了几次力,颤颤巍巍地离开柱子,冲着孙孝哲躬身致歉,“属下,属下刚才,刚才失态了。请,请大帅勿怪!”
“不关你的事!”孙孝哲不耐烦地摆动横刀。“不可能是安西军入了城,更可能是炸营!一群胆小鬼,被人家几句话就吓丢了魂。真给圣武皇帝陛下丢人。等我查到是谁的手下出了事情,非斩了他不可!”
“安西军没有入城?真的只是营啸?!大帅何以知之?”张通儒哆哆嗦嗦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追问。论及领兵打仗的本事,他照着孙孝哲相去甚远。但是他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从不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
“肯定是营啸!”孙孝哲伸出手,将张通儒拉到一扇窗子前。推开,用刀尖指向外边乌蒙蒙的天空。“你听听外边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什么规律。如果是安西军入了城,肯定是由外而内,沿着街道直扑咱们这里。你再看看那些火头,东一股,西一股,没任何章法。如果是安西军放的,那他们的兵力得分散到什么地步?就不怕被本帅逐个击破么?”
此刻外边的天色还没有黑透。张通儒沿着孙孝哲的刀尖所指望去,果然看见几股浓烟,飘飘荡荡直冲夜空。声势虽然看起来甚大,所处位置却甚为分散,明显不是军队所为。他心中登时大定,又壮着胆子听了听四周的声音,亦果然如孙孝哲描述的那样,混乱而毫无规律,并且一点儿也没有向节度使行辕靠近的迹象。
“弟兄们都分散在城中各处,一个地方发生营啸,影响不了整个城市!!”见张通儒的神情渐渐安定,孙孝儒又皱着眉头补充,“应该还有刁民在趁火打劫,蒋方这厮,就是个废物。这么久了,居然连个准确消息都没送过来!”
“也许,也许蒋将军认为,事态尚在他掌控之中。不想让大帅操心吧!”张通儒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主动替蒋方开脱。
“哼!”孙孝哲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二人耐着性子继续等待,从天色刚刚擦黑一直等到天色全黑,也没等到也没等到当值将领蒋方的回报。倒是被派往西苑就近监督众部族武士的安守忠,满身是血地赶来了。一进门,就趴在地上,大声哭诉道:“禀大帅,阿史那从礼,阿史那从礼勾结安西军,造反,造反了啊!”
“造反?!”孙孝哲手中的刀哆嗦了几下,强作镇定,“你怎么知道他造反?他造反了,你怎么不抓他?!”
“末将,末将没想到他现在就会动手。末将,末将奉命转移驻地,才,才搬了一半儿,阿,阿史那从礼就带人冲了出来。先,先打伤了末将,然后夺了西苑的库房和马厩,直接杀向西门了!”
“废物!”孙孝哲气得连杀了安守忠的心思都有,上前一脚将对方踢翻,快步冲向屋门。“来人,把本帅部曲全召集起来,去杀阿史那从礼。杀了他啊,本帅今天一定要赶在安西军入城之前杀了他!”
留在行辕内的亲信答应一声,纷纷去召集部属。就在这个当口,其他驻扎在城内各处的将领也奉命赶到了,一边主动向孙孝哲汇报自己那边的情况,一边跳着脚大骂阿史那从礼卑鄙无耻。
“骂什么骂,都给我回去调兵。把所有兵马都召集起来,赶在安西军发起进攻之前,围杀阿史那从礼!快去,都愣着干什么,你们这帮废物,明知道阿史那从礼造反,居然都不带兵去攻打他,都跑到本帅这边来看热闹!”孙孝哲气急败坏,发出的命令一道比一道混乱。
不是你刚才命令我等不准轻举妄动的么?众将肚子里腹诽,脸上却不敢带出丝毫怒色。躬身领命,快步走出行辕。
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孙孝哲的嫡系聚齐,众将也把各自的队伍,带到了节度使行辕附近。总共大约有八千多人,超过了阿史那从礼所部武士的两倍。这让孙孝哲心中的对平息叛乱的把握更大了些。他满意地朝大伙点了点头,跳上坐骑,一马当先向西门冲去。
西门附近,数百部族武士正像疯了一般,沿着街道两侧杀人洗劫。孙孝哲见状,立刻带领士卒冲了上去,将这伙武士砍了个人仰马翻。
“饶命,饶命!”众部族武士寡不敌众,果断地选择了投降。孙孝哲却不肯再放任这伙养不熟的白眼狼,亲自动手砍死了两个,然后将刀尖指向另外一个身穿四品将军服色的家伙,厉声问道:“阿史那从礼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你给你等安排的是什么任务,安西军和你等的联络信号是什么,速速如实招来?”
“冤枉!”部族武士头领大声喊冤,“大帅饶命,我们冤枉啊。我们几个奚族,阿史那从礼是突厥族。根本不是一伙。他今晚跟我等说,大燕国要完蛋了,要带着我等回塞外。结果走到了城门口,却又欺负我等人少,强逼着我等留下来断后!”
“断后,回塞外?”孙孝哲无法相信对方的招供。阿史那从礼居然不是跟安西军勾结,而是准备跑回塞外去当他的土酋?那他何必又走得这般突然,好像要跟安西军里应外合一般?
“他说您根本不敢招惹铁锤王,准备向他投降了,准备把我们这些外族杀了,拿首级去当投名状。我等本来不相信他的话,可今天,今天傍晚,安守忠的人又进驻西苑——啊——!”没等部族武士头领把话说完,孙孝哲手起刀落,将其砍成了两半。
“杀,全杀了,一个不留!”挥舞着血淋淋的横刀,他大声命令,宛若一头发了疯的魔鬼。
众亲信将士奉命动手,顷刻之间,将剩余的俘虏杀了个干干净净。望着四敞大开的西城门,大伙再度将目光投向了孙孝哲,“大帅,追还是不追!”
“追个屁!”孙孝哲没好气地瞪了众人一眼,大声回应。“跟阿史那从礼拼个两败俱伤,让安西军坐收渔翁之利么?关门,把蒋方和卢渝两个废物给老子找来,老子要亲手砍了他们的脑袋!”
既然阿史那从礼不是跟安西军里应外合,悬在众将士心中的石头也轰然落地。纷纷跳下坐骑,七手八脚关闭城门,重新扯起吊桥。片刻之后,有人抬着西门当值武将卢渝和城内当值武将蒋方两人的尸体,前来向孙孝哲复命。原来二人为了阻止阿史那从礼叛逃,早就为大燕国“尽忠”了。
“死了?”孙孝哲楞了楞,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悲戚之色。“这两个笨蛋,怎么不早些向本帅汇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让本帅,让本帅.......”
走到尸体前,他慢慢合拢两位部将圆睁的双眼。片刻后,忽然又抬起头,冲着黑漆漆的夜空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王明允,一招攻心之计,就废掉了本帅四千大军。本帅对你,可真是心服口服!可本帅就是不会放弃长安,就不让你如愿。本帅倒是要看看,是你先打下长安城,还是我大燕国兵马,先过了睢阳!”
第六章 大唐 (一 上)
第六章 大唐 (一 上)
睢阳,一面大唐战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注1)
自打叛军进入河南之日算起,这面战旗已经陪伴着将士们经历了两百七十余役。从雍丘到宁陵,再从宁陵到睢阳,一次次在敌人的欢呼声中倒下,然后又一次次地被将士们重新树立起来。
纵使旗面上的唐字已经褪色,纵使旗帜本身已经千疮百孔,只要一天它还树立在那里,便是卡在叛军喉咙上的鱼钩,让他们吞不得,吐不得,进退两难。
破旧且骄傲的战旗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大唐男儿。他们之中有人的铠甲上还带着箭矢,有人刀尖上还挑着叛军的血肉,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般,呼呼大睡。
他们太累了,实在太累了。以三千出头弟兄,硬抗令狐潮、杨朝宗、尹子奇等数路大军,十余万兵马的围攻,实在已经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刚才那场战斗,又是千余人击退了数万人,如何不能筋疲力竭?!
但是他们没有被击垮,也永远不会被击垮。每个熟睡的将士的头底下,枕得都是自己的弓囊。只要听到城外任何异常声响,便会立刻再跳起来,生龙活虎般投入战斗。(注1)
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带着几名瘦骨嶙峋的亲兵,各自抱着一捆旧草席,缓缓走上城头。为了避免打扰将士们的美梦,他们尽量将脚步放得极轻。每经过一名弟兄身边,就替后者盖上一张草席,以抵抗早春的逆寒。这是参与防守者才能享受到的特权,也是张巡唯一能给弟兄们提供的特权。城中的各项物资已经濒临枯竭了,包括御寒的衣物和果腹的粮食,至于治疗伤口的药物,更是早已经断绝多日。而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开到睢阳城下的叛军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训练有素。
叛军好像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这里!凭借着一年多来与叛军周旋的经验,张巡明显觉察到了对手举动的反常。这意味着某个传言可能已经成为事实,同时也意味着,弹丸小城睢阳,已经成为了决定朝廷与叛军两方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叛军破了此城,则可以长驱直入江淮两道,借江淮两道的财税粮草来发展壮大。而只要大唐的旗帜仍旧插在睢阳城头,叛军就不敢放心大胆地南进,已经转守为攻的大唐军队,就会逐步缩小包围圈,收复长安,收复洛阳,收复邺城,将各路匪徒犁庭扫穴。
在各路唐军当中,有一支军队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那是张巡的忘年交,王洵王明允所率领的新安西军。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年,终于长大成人,成了一个盖世英雄。在其成长道路的关键点上,张某曾经轻轻地扶了一把,拉了一把。为此,每当听到新安西军又取得了新的战绩,张某人都悄悄地为其感到自豪。
“大人,许太守和南将军回来了!刚才趁着叛军撤下去用饭的时候,从北门那边偷偷入了城!”伏波将军石承平蹑手蹑脚走上城头,附在张巡耳边低语。
他的声音不大,却令城头的鼾声为之一滞。很多熟睡中的将士,都挣扎地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他们都带回来了什么?”为了鼓舞士气,张巡估计将声音提高了数分。
“三十头牛,五十匹马,还有十几车粮草!”石承平的反应非常敏捷,立刻将最容易鼓舞士气的部分大声汇报了出来。
“好,你留在这里监视敌情,我下去见许太守!”张巡满脸兴奋点头,将怀里没分发完的草席交给石承平,快步走下马道。
才走了几步,他的脚下突然一软,眼前发黑,差点直接滚倒。身后的亲卫手疾眼快,赶紧死死抱住张巡,同时压低了嗓音呼唤,“大人,节度大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别大声,我没事!”张巡努力站稳身体,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把你的水袋借我用一用。把肩膀放在我腋下,小心些,别让弟兄们看出来!”
一名侍卫连忙从腰间解下装水的皮带,双手捧给张巡。另外一名侍卫俯低身体,悄悄用肩膀顶住张巡的左腋。借助亲兵的支持,张巡的身体终于站稳。他对着水袋狂灌了几大口,然后展颜而笑:“老了,身体比不得年青人了。才熬了一个夜,腿脚就不利落。走吧,咱们快点到衙门那边去,别让许大人等着咱们!”
“大人.....!”亲卫低低的回应了一声,翻过手背,偷偷抹去眼角的热泪。张巡的话其实骗不了任何人,除非对方强迫他自己相信。一天一顿饭,每顿不过是一小碗粥,长此以往,即便是再结实的汉子,也会饿得头重脚轻。更何况张大人只是个文弱书生,瘦得跟竹竿一般,肚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油水做支撑。
“待会儿把许太守带回来的牛宰一只,给城头上的弟兄们补补身体!咱们也趁机打打牙祭!”张巡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笑了笑,继续吩咐。“走吧,快去快回。照今天上午的情形看,恐怕天黑之前,叛军还会再发起一场强攻。”
“嗯!”亲兵们含泪点头。半拥半架着主帅,快步下城。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走了二里左右,便来到睢阳县衙。几个风尘仆仆的汉子正指挥着民壮卸车,听到张巡的脚步声,快速转过身,抱拳施礼,“大人,下官(末将)从徐州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巡快走几步,笑着拉起带队二人的胳膊,“许大人,南八,你们两个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不瞒两位,弟兄们马上就要断粮了!”
“大人,下官惭愧,有负.......”太守许远低下头,满脸愧色。
话音未落,已经被张巡抢先一步打断,“进去说,咱们进县衙里边说。外边风大,你们几个又接连赶了好几天路!”
“大伙都进去吧!这里交给南某了!”南霁云的表现还像当年一般稳重,笑了笑,将善后任务全部留给了自己。
听到二人的话,许远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赶紧点了点头,强笑着附和,“既然大人有令,许某岂敢不从。走,大伙进去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把这里都交给南八。他从小练武,身子骨最结实。”
众将欣然领命,簇拥着张巡和许远两个走入县衙。有亲兵小跑着送进热水和风干的树叶,张巡亲手给每人泡了一杯。然后才慢慢踱回帅案之后,低声问道:“如何?你们可曾见到了许叔冀?他怎么说?”
“不但见到了许叔翼,而且还顺路去了尚衡那里!”睢阳太守许远怒容满面,咬着牙回答。“他们两个都推脱说没有办法出兵前来支援。只给了几头牲口和三、两车糙米。倒是虞城的几个大户,听闻咱们在睢阳守得艰难,主动出钱凑了一批粮食过来!”
虽然刚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张巡心里还是觉得好生失望。犹豫了一下,继续不甘心地问道:“吴王殿下呢,你们这回见到他了么?”
“他先前是奉太上之命来河南督师,而新皇在灵武即位之后,并没有承认他的河南道兵马大总管的身份。为了避嫌,他已经闭门谢客,数月没有露面了!”许远苦笑,摇着头说出一个让人心寒的事实。
“陛下他,陛下他......”饶是对大唐忠心耿耿,张巡也被憋得脸色发黑。忍了又忍,才将骂人的话强行吞回了肚子内。“陛下也许是受了奸人蒙蔽吧,我当年在长安城时见过陛下。气度恢弘,胸襟开阔,绝对是一位英主!”
“永王东巡,高适等人奉命堵截,已经将其击杀了!”许远没有反驳张巡的话,只是又补充了一个令人尴尬无比的消息。
永王李璘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兄弟,领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奉了蜀中那位太上皇的命令以荆州大都督身份出镇江南,防备叛军渡江。结果却因为这道任命上没有灵武朝廷的附属,变成了企图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结果灵武朝廷直接下旨,削了永王的所有官爵,命其闭门思过。可怜的永王殿根本不明白兄长狠辣,还想借助手头三千嫡系做垂死挣扎。结果山南道节度使高适、河北节度使皇甫铣等人立刻放弃了对北方的防御,联手南下,前后连半个月时间都没用,就将这支“叛军”彻底消灭于萌芽状态。
李璘身中六箭,被俘。旋即被皇甫铣以皇命处斩。其子李玚也被乱兵所杀,门下食客和幕僚们包括李白在内,或者被擒,或者不知所踪。消息传回蜀中,太上皇李隆基叹了几声气,落了几点泪,从此再也不发任何命令。灵武朝廷经此一战,则彻底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政令绕过叛军占据的长安,从极北之地直达广南,算不得畅通,却再也没有哪个皇亲国戚敢于违背了。
只是,先前那些奉命前往各地组织兵马抗拒叛匪的李姓皇弟皇侄们,也都彻底寒了心。再也不敢多管一件事,多发一道命令,唯恐稍不留神,便落得和永王同样的下场。
注1:史实中,张巡所部将士前后在雍丘、宁陵、睢阳三处抗击叛军。小说中因为篇幅所限,只涉及睢阳一地。其他两处略过。
第六章 大唐 (一 下)
第六章 大唐 (一 下)
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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