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庄渊平静道:“世家平衡被破,自然就有世家从中冒出头来,为师很早就琢磨过,在宜春八卦困之中,亦曾对你们提过,燕国平衡之势一旦被打破,能够从中出头成就霸业的,唯有三家。”
韩漠倒也记得庄渊曾经的论断,道:“萧、韩、苏!”
“正是。”庄渊缓缓道:“萧家有萧怀玉,掌控兵权,苏家有最广的官场人脉,而你们韩家则有其他家族无法比拟的地理优势和民心……萧怀玉但有异心,燕国必定是萧家的囊中之物,只是此人却倒是罕有的忠义之士,并无野心。”顿了顿,凝视着韩漠道:“只是为师如今却觉得,真正要比起心思深远,没有任何一家比得上你们韩家……为师曾经还觉得,这三家都有可能在燕国称霸,如今想来,为师还是小看了你们韩家,你们韩家能有今日至巅峰辉煌,或许……三五年前、十年前便已经注定了!”他微微一顿,才一字一句道:“能够联接北庆南风,瞒过天下人的眼睛,织成一道大天罗网,韩家……果然不简单!”
第九九三章 何去何从
韩漠听到庄渊这句话,非但没有丝毫作为韩族一份子的荣耀之感,反倒是感觉颇有些尴尬。他看到庄渊的表情,庄渊这句话竟是出自肺腑之言,似乎是真的十分佩服韩氏家族的谋略,但是韩漠身为韩氏家族的重要一份子,却对韩家的计划毫不知情,甚至于自己的父亲韩玄昌似乎也对韩家的整局谋划也是毫无所知,这无疑是一种令人感到尴尬的巨大嘲讽。
萧灵芷自然看出韩漠的不自然,向庄渊使了使眼色,可是庄渊却显得不解风情,笑眯眯地看着韩漠,问道:“漠儿,韩家能这么快就达到如此巅峰之时,你的功劳可是不小的。”顿了顿,叹道:“若不是你此前掌控了燕国最强大边军,你们韩家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现在的声势……萧苏两家也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没落。”
庄渊虽然居于小村,但是平日里自然会有施连云从外面得到一些消息回来,苏家叛乱被诛,萧家陨落,这些事儿亦是燕国举国上下皆知之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韩漠摇头苦笑,也不言语。
他自然清楚,如果真如庄渊所言,韩家早已经暗中联接了北庆南风二国,那么定然是早就在暗中策划了庞大的计划。
如此庞大的计划,自己的父亲和自己作为韩族直系子孙,却毫不知晓内情,这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和父亲竟似乎是被韩族排出计划之外。
这当然是韩漠不愿意接受的。
此前许多的事情,韩漠已经隐隐感觉到一丝端倪,但是他却宁可相信是自己的某种误判,也不愿意真的相信韩家内部出现了极大的裂痕。
自小到大,他受到的诸多家教,首要的便是要同族团结,而且在他眼中的韩家,在大事情上,也确实是人人精诚团结,十分默契,这也让韩漠心中隐隐为自己是韩族子弟感到几分自豪。
韩家能够在燕国立足百年而岿然不动,也正是因为这个族群表现出来的团结默契。
只是如今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着韩家确实早已酝酿了庞大的计划,而自己和父亲也确实被排除在外,这让他对心中所谓的“家族团结”起了极大的质疑。
他最不希望出现的局面,似乎已经出现。
……
萧灵芷柳眉蹙起,轻声向庄渊问道:“师傅,如果燕帝真的死了,这消息岂能瞒得住所有人?而且京中四大御林营,其中三营已经在白异的手中,而白异乃是燕帝心腹大将,若是有异像,白异不可能好不动作?”瞥了韩漠一眼,微咬红唇,随即继续问道:“韩……韩玄道在京中翻云覆雨,他难道不怕引起白异的警觉,又或者说……韩玄道在京中手无兵权,他真的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庄渊平静道:“芷儿,你这话对了五分,却又错了五分!”
萧灵芷和韩漠对视一眼,都看着庄渊,一时不明白庄渊话中意思。
庄渊正色道:“白异手握燕京兵权,而且对燕帝忠心耿耿,这句话不错,但是比起韩玄道,白异终究还是太嫩了。白异武人出身,在武人心中自然很有威望,但是也正因为他是武人出身,心思怎能比得上在官场上与其他世家争斗几十年的韩玄道?”他看向韩漠,缓缓道:“你那位堂姐乃是大燕皇后,据传深得燕帝的宠爱,为师且问你,如果燕帝真的死去,皇后身后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她接下来依靠的会是谁?”
韩漠叹道:“自然是我们韩氏一族!”
“这是自然……!”庄渊道:“若具体到个人,那又会是谁?”
韩漠道:“是……大伯!”
“就是韩玄道了。”庄渊缓缓道:“皇帝若去,皇后自然只能依仗韩玄道,也就是说,皇宫内苑,也就成了韩玄道的势力。你们韩家在朝中已经是权势滔天,没了皇帝,后宫内苑又是你们韩家的势力范围,内功外朝皆在手中,这份权势,那可是了不得的。”
萧灵芷道:“皇族其他人呢?”
庄渊正色道:“大燕曹氏一族已经衰微,所出本就不多。当年为了争夺帝位,皇族内斗,人丁本就是大伤元气,而且剩下来的,大都是平庸之辈,如今够独当一面的皇族之才,无非曹殷与曹秀二人而已。”看了看韩漠,道:“漠儿也说过,曹秀如今下落不明,曹殷也是远离燕京,这两大皇族顶梁柱既去,皇族再无大才……朝中如今尽是韩族党人,白异无人相助,怎能是韩玄道的敌手?芷儿方才说白异有兵而韩玄道无兵,这句话是不对的。”
萧灵芷蹙眉道:“师傅是说西北军?只是……西北军如今虽然掌握在韩家手中,却并不是掌在韩玄道手中。而且……西北军远在前线,白异若是在京中发难,韩玄道远水解不了近火,他根本不可能调动西北军来对付白异!”
“傻孩子,你可莫忘记,京中四大营,白异只是手握三营,还有忠义营可不在白异的手中!”庄渊嘴角泛起似是而非的笑意:“忠义营难道不是军队吗?”
提到忠义营,萧灵芷的俏脸就微显古怪之色,瞥了韩漠一眼。
忠义营的指挥使乃是韩沧,皇帝此前当朝赐婚,将萧灵芷许配给韩沧,此时到如今还没有完全解决,所以提到忠义营,萧灵芷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韩沧,心中始终有根刺。
韩漠心知萧灵芷的心情,他伸出手,当着庄渊的面轻轻握住了萧灵芷柔嫩的小手儿,被韩漠温暖的手握住,萧灵芷芳心一跳,脸上一阵羞涩,但是心中却是感觉很为甜蜜。
“忠义营难道会效忠韩玄道?”见庄渊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自己,萧灵芷颇有些发窘,急忙问话打破窘态:“韩……韩沧上任时间极短,不可能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忠义营!”
“不错,以为师只见,韩沧上任之后,根本没有丝毫控制过忠义营!”庄渊笑道。
韩漠微皱眉头,但是很快眼中便闪过古怪的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
庄渊瞧见韩漠眼神,笑道:“漠儿是否明白其中缘故了?”
韩漠沉默一阵,终于点了点头,神情颇是古怪,却没有说一句话。
萧灵芷美丽的眼睛眨了眨,眼珠子微微一转,娇躯猛地一震,娇声道:“难道……难道让韩沧上位,只是韩玄道的一个计策?”
庄渊嘿嘿笑道:“小丫头倒也不笨。”顿了顿,才道:“如果韩沧当初没有登上忠义营之位,今日韩玄道手中就真的可以称作是无兵了……或许他的手也不会张的像今日这般大这般快了。”
萧灵芷幽幽叹道:“不错,如果韩沧没有争取成为忠义营指挥使,而是让皇帝的其他心腹将领得到,韩玄道就不可能有机会控制住忠义营了。”
“韩沧固然没能控制住忠义营,但是至少占了这个位置,让忠义营指挥使一职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庄渊缓缓道:“如今皇帝既去,韩玄道控制朝堂,更有皇后之助,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借用皇帝的名义,在忠义营大量安插自己的心腹……今日的忠义营,只怕已是韩玄道的掌中之物了。如果当初这个位置被皇帝的心腹将领占据,韩玄道唯恐打草惊蛇,反倒不敢在忠义营做手脚了……!”
韩漠知道以庄渊的智慧,所说的这些事情十有七八是事实,越听心越凉,神情也愈加的黯然。
“忠义营可是两大御林营组成。”庄渊道:“燕京四大营,忠义营人数最众,白异虽然看似控制三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看向韩漠,“而且漠儿如今还是豹突营指挥使,并没有被解除职务,一旦回京,韩玄道完全有理由借用皇帝的旨意,将豹突营的兵权从白异的手中摘下来,那时候,白异手中便只有两营兵力,在兵力上,就已经及不上韩玄道了。”
韩漠叹了口气,道:“师傅,按你这样说,传召我回京的旨意,是大伯颁下的假诏?他召我回京,就是为了豹突营?”
“此其一也!”庄渊肃然道:“漠儿,你我既是师徒,事情涉及到你的身上,为师也就不能坐视不理,有些犯忌讳的话,为师也就不妨对你直说!”
韩漠闻言,立刻站起,肃容道:“一切还请师傅赐教!”
庄渊沉吟许久,才一字一句道:“临阵走将,乃是兵家大忌,韩玄道不顾此大忌讳召回你,豹突营的兵权倒在其次,以为师之见,最重要的原因,那是因为……韩玄道并不想看到你手握西北军兵权!”
韩漠身子一震,眉头紧皱在一起,神情极是难看,呆站片刻,缓缓坐了下去,靠在椅子上,眼眸子深处,隐隐现出痛苦之色。
萧灵芷自然能够体会到韩漠现在的心境,另一只手也握着韩漠的手,柔声道:“韩郎,师傅如今也只是推测,未必是事实,你……你不要这样!”
韩漠苦涩一笑,只是微微点头。
庄渊却是神情肃然道:“漠儿,如果为师所料不差呢?如果所有一切真的是韩玄道所谋,他却忌讳你手中兵权,借此机会打压你,你又该如何应对?”
韩漠身子又是一震,转头看着庄渊。
庄渊的神色此时极其严肃,再无一丝笑意,眼神也犀利起来,紧紧盯着韩漠的眼睛,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你告诉为师,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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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九四章 娇妻爱子
韩漠沉默着,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徒儿现在不知如何回答,我……先要弄清一些事情。”顿了顿,看着庄渊,正色道:“师傅,以你老人家之见,我当何去何从?”
庄渊平静道:“漠儿,自古至今,成大事者,当断则断,不断……则反受其乱。”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终于道:“为师今日有三策在心,你可愿意听?”
韩漠恭敬道:“还请师傅赐教!”
“如果一切如为师所料,你那位大伯果真是野心勃勃,甚至要制压你,那么有上中下三策。”庄渊凝视韩漠道:“下策者,便是任其所施。他要夺你手中之权,你便顺从于他,等到你手中权势被削,无法对他形成任何妨碍,他也就不会顾忌你,或可求得一时之安……而你韩氏一族内部,或可避过一场内斗。”
“中策呢?”庄渊下策刚出,萧灵芷就急忙询问。
庄渊道:“中策者,在乎一‘隐’字。”
“隐?”
“不错。”庄渊缓缓道:“远离燕京,明为隐退,暗则聚力。如今燕国朝局风云变幻,身处燕京,时刻面临着危险……燕国京城诡讹阴云,对外却又处于大战之中,韩玄道是成是败,如今尚没有定数,你远离燕京,倒可避过暂时的祸乱。只不过如此一来,你要握住手中的权力,却也是很为困难,须得暗中握住诸多心腹之人……一旦韩玄道在京中处于难境,你大可有机会出山重整。”
“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萧灵芷眨了眨眼睛问道。
庄渊道:“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也或许永远没有机会。”他看着韩漠,道:“中策之选,这就看你心中所想,看你是否有心了,若是无心与你那位大伯相争,此策倒是大可一选,否则,只有上策可用!”
韩漠皱着眉头,萧灵芷却已经叹道:“师傅,芷儿已经知道何为上策了!”
“哦?”庄渊笑道:“说来听听!”
“上策,在乎一个‘争’字!”萧灵芷轻声道:“韩郎大可现在便回到前线,重新握住兵权,只要有西北军在手,再加上京中还有韩郎部下的西花厅和豹突营,韩郎大有可为!”她转头看着韩漠,幽幽道:“但是如此一来,韩玄道必会将韩郎视为大敌,免不了一场争斗了。”
庄渊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便是上策了。”
韩漠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负双手,默然不语。
……
……
韩漠入城回府之时,正值黄昏时分,府前的下人瞧见韩漠回来,目瞪口呆,看样子显然事先并不清楚韩漠会回府。
入了院子,两名女婢正恰恰从院子经过,瞧见韩漠一身便装归来,都是又惊又喜,转身就走,一串“少爷回府啦”的尖叫声很快就在礼部尚书府蔓延开来。
正院大厅很快就出来几个人,韩玄昌在前,身后跟着几名官员,韩漠上前去,那几名官员都显出几份惊讶之色,但却斗拱起手,纷纷向韩漠行礼。
在众官眼中,虽然朝廷并没有册封韩漠为西北军大将军,但是韩漠却是名副其实的西北军老大,兵权在手,如今在燕国那是了不得的人物,谁都不敢失了礼数。
韩漠一一回礼,一名官员已经笑着向哈韩玄昌道:“大人,我等先行告辞,大人交代的事情,我等这便着手去办。”
韩玄昌拱手道:“劳烦诸位了。”
众官员退下之后,韩漠这才上前恭敬一礼,“父亲!”
韩玄昌脸上并没有显出父子相聚的激动兴奋之色,反是有几分担忧之色从眼中划过,但是片刻间还是显出一丝笑意,道:“先去见过你母亲和妻儿,回头再与你说话。”随即又加了一句道:“你母亲她们此刻应该在筱倩那边,且往那边去。”
韩漠点点头,他心知自己接下来将要与父亲进行一场极其严肃的谈话。
与父亲并无过多的谈话,与韩玄昌分别后,韩漠径自往自己的院子里去,那边早已经有下人通禀过去,一入院子,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在屋外等候的慧娘,见韩漠进来,急忙躬身行礼,随即喊道:“姑爷回来了。”
屋内一阵嘈杂之声,韩漠也顾不得自己风尘仆仆之态,快步入屋,屋内此时却是聚了一群人,除了韩夫人,碧姨娘母女也在其中,另有几名丫鬟婆子也在其中。
韩夫人见韩漠进来,笑眯眯上前来,伸手帮着韩漠拍打身上的尘土,嘴里数落道:“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总要有个形貌。你这般邋遢见他,可别吓坏我的孙子。”
韩漠远离燕京,经过不少的事儿,此时回到家中,母亲的数落反倒是让他有一种极其温暖之感,柔声道:“母亲大人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那边筱倩已经叫起来:“哥哥,还不过来看看这小子!”
韩漠呵呵一笑,上前去,见到碧姨娘正抱着孩子,向碧姨娘微笑点了点头,也不急着上前去看孩子,而是轻轻走到床榻边。
筱倩依然是童颜如玉,或许是产后休养的极好,看上去比以前微微丰润了一些,俏脸白嫩的肌肤透着些许的粉红,眉宇间也多了几丝初为人母的风韵,盯着韩漠,眨了眨眼睛,脸上显出极其喜悦之色。
盛夏之时,天气颇热,为了祛暑,屋内放了冰块镇寒,又怕冰块的寒气伤了筱倩的身子,所以筱倩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韩漠上前去,在床榻边坐下,也不顾满屋子人,伸手轻轻握住筱倩的柔嫩小手儿,脸上满是温柔之色,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见得筱倩乖巧模样,心中又爱又怜,柔声道:“对不起。”
他这句话,却是出自肺腑。
自大婚之后,他东奔西走,少有时间在筱倩身边陪伴,便是连产下孩儿之时,亦不能在旁陪伴,心中歉疚良多。
韩夫人知道小夫妻之间必有话说,当下示意众人离开,碧姨娘本想将孩子交给韩漠抱着,只是韩漠身上一身汗渍,自前线归来,身上衣裳沾满尘土,便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筱倩里面睡下,这才与众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屋内很快就静下来,韩漠与筱倩含情对视,一时间都无言语,微过片刻,筱倩见得韩漠一直盯着自己看,竟是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微垂下螓首,羞涩问道:“相公,你……你看什么?”
她以前都是一副小女孩儿的模样,但是如今秀发轻垂,一绺乌发搭在耳边,看上去却增加了少妇的娇媚风韵,一张美丽童颜配上那偶尔流露出的少妇风韵,更是比一般女子要让人心跳得多。
韩漠轻声笑道:“相公一直不在你身边,好久没有见到你,所以要好好看看你是否好好的。”
第6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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