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县没说话,大鸿米店的东家洪悟修却是嘿嘿笑道:“老田,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手下的这些伙计,在我米店附近转悠着,偷偷摸摸拉着客人售粮,这事儿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田布仁立刻道:“郡守大人和知县大人都是下过命令的,不得私下售粮,我田布仁铭记在心,岂敢违抗?他们售粮,与我无关。”
洪悟修嘿嘿笑道:“老田,此事真与你无关?知县大人在此,你若是信口开河,那可是欺瞒知县大人,这罪过可不小。”
他在旁鼓噪,笑里藏刀,那是准备狠狠地整治这个老对头一番。
贺知县亦是带着冷笑看着田布仁,淡淡道:“田布仁,你们田家世居夕春县,也是老家族了,什么事请该做什么事请不该做,你应该清楚。”
“是是是。”田布仁连声道:“只是……只是此事小人确实不知内情,实不知他们为何要私下卖粮。小人之前念他们跟我多年,所以每人都发了一些粮食,让他们不至于挨饿,本是一片好心,实在想不到……想不到他们竟然将粮食拿出去卖……哎,若说有罪,小人那是有管束不力之罪,还请知县大人责罚!”
“巧舌如簧,灿口生莲!”贺知县喝道:“就知道你能言善辩,将罪责推到他人身上。本县不是三尺孩童,若无十足证据,也就不会亲自上门来。”叫道:“传田猪儿进来!”
假山后面的韩漠皱起眉头,低声问田老三:“田猪儿是什么人?”
“那是我堂兄弟,也是我叔的侄子。”田老三低声道:“之前与我一般,也是一家米店的掌柜,不过长相奇怪,鼻子外翻,取了个诨号叫做猪儿……!”
田猪儿果然长得很奇怪,那鼻孔外翻,极是显眼,也怪不得取了个“猪儿”的诨号。
他一见院子,瞧见跪在地上的田布仁,那目光顿时闪烁起来,垂下头,不敢去看田布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田布仁微皱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猛地那眼中寒光一起,满是怨恨之色,看向了田猪儿。
洪悟修得意洋洋地走到田猪儿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呵呵地道:“猪儿,莫怕,你大义灭亲,那是了不起的事情,有知县大人在这里,谁也不敢将你怎么样!”
田布仁指着田猪儿,厉声道:“臭小子,你都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
田猪儿见贺知县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仗着胆子道:“叔……咱们出去卖粮,那……那都是你指使的……如今出了事儿,你总不能……总不能让大伙儿担责任……!”
“你胡说什么?”田布仁吼道。
贺知县脸色更加阴沉:“田布仁,你喊什么?本县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这田猪儿是你的亲侄子,他见你私卖粮食,违背法纪,那是心中愤怒,这才大义灭亲,将你们这群人的行踪告诉了本县,本县这才能够一网打尽,他是有功之人,本县回头还要赏他。你现在还不承认你违抗法令,私下卖粮吗?”
田布仁硬着头皮道:“大人,这小子纯属胡说,小人确实不知……!”
贺知县怒道:“他是你亲侄子,这样的人证还不作数?这外面还有他们私售的粮食,那可是明明白白的物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死不认罪?”
田布仁看着田猪儿,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群伙计被一网打尽,却是因为这个田猪儿告发了。
他不知道这田猪儿是被威逼还是被利诱,一腔怨怒,爬起身来,上前一脚踹在田猪儿的腰眼,恨恨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
那田猪儿“哎哟”叫了一声,顿时被踢翻在地。
田布仁还要上前,县尉却已经快步上前来,一拳打在他的肩头,顿时将田布仁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未起身,县尉的朴刀已经搭在他的脖子边上,喝道:“好大胆子,大人在此,岂容你如此放肆?你不想活了吗?”
田布仁带着哭腔叫道:“大人,冤枉啊,大人……!”
“冤枉个屁。”贺知县骂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喝骂道:“田布仁,你私下卖粮,本应拘押下狱,不过念在你们田家是夕春县的老家族,本县给你几分面子,这大狱暂且给你免了。不过你们田家私卖粮食,我若是不处置,郡守大人那边是无法交代的……你既然有粮食卖,那就说明你们田家的粮食多得吃不完,嘿嘿,那好得很,如今夕春县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粮食,你这粮食既然多了,就该为民谋利,将这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才是!”
田布仁惊道:“大人……!”
“来人啊,去田家粮库,将库里的粮食全数运回府衙……!”贺知县沉声道:“不要留一颗粮食……!”
粮食如金,这田家粮仓里尚余近万斤米粮,对于田家来说,若是被征走,那可真正是伤筋动骨,田布仁大叫起来:“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我……我知罪,求大人开恩,放我这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洪悟修嘿嘿笑道:“大人英明。像田布仁这种人,目无法纪,若不处置,不可服众,只怕回头其他人会争相效仿,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如今我夕春县最紧要的就是安定,若是都肆无忌惮,必定生乱……知县大人法外开恩,只征收粮食,那已是仁至义尽,在下佩服之至……!”
假山后的田老三咬牙切齿,低声道:“妈的,洪家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尽杀绝……让我们田家永不翻身啊……!”
洪悟修一挥手:“都听好了,知县大人有令,将田氏米库的粮食都运到县衙里去……大鸿米店的人都跟着去帮忙,知县老爷日理万机,衙差弟兄们也是辛苦的很,咱们有一把力出一把力……!”他笑呵呵地看着田猪儿,道:“猪儿,带路!”
那田猪儿怯生生地看了田布仁一眼,快步出院子,后面一大群人跟上,那是去田家粮库拉粮食了。
田布仁双目怒睁,猛地大叫一声,随即“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顿时溅在青石板地面上,染红了地面。
他这是急火攻心,这一口鲜血喷出,头晕眼花,顿时便晕了过去。
贺知县冷冷一笑,背负双手,沉声吩咐道:“自今日起,派人守在田府,不许他们家人肆意进出,他们要吃粮,那便拿银子出来买……他们有的是银子,五十两银子给他一斤粮……等灾情过后,回头再抽时间收拾他!”
洪悟修笑眯眯地道:“知县大人人英明!”
贺知县一挥手,向田布仁身后那干人道:“还不把他抬下去,死在这里,你们都要喝西北风去……!”
田府的下人这才手忙脚乱抬下田布仁,又赶着去通知府里上下,更是要人找大夫来看。
等田府众人退下,洪悟修才跟着贺知县出了院子,更是示意贺知县走到僻静处,四下无人,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子银票塞到贺知县手中,笑呵呵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大人请笑纳!”
贺知县不动声色将银票塞进袖子里,一直阴冷的脸上此时才微微显出一丝笑意,“洪东家太客气了。郡守大人那是嘱咐过,这夕春县的米市要交给大鸿米店经营,本县自然是要尽心执行郡守大人的命令。这田布仁自不量力,要与大鸿米店相斗,能有什么好下场……洪东家,你放心做事,谁敢在后面做动作,本县定然第一个站出来为你做主……!”
洪悟修四下里看了看,凑近低声道:“大人,为何不将田布仁拉到大狱去?大狱里死上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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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这是一把刀】
贺知县摇头道:“洪东家,有些事儿,那是急不来的。我知道田家与洪东家关系不好……!”
“大人,倒也不是如此。”洪悟修立刻笑道:“若是因我原因,倒也无妨,不过这田布仁将知县大人和郡守大人的命令抛之脑后,公然违抗,实难罪大不赦……这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那死了也是活该的。”
贺知县心中冷笑,知道洪悟修是怕担干系,所以不说私怨,而是口声声说起什么朝廷法度。只不过如今这洪悟修与郡守司徒静的关系非比寻常,自己虽是堂堂县令,却也不敢轻易得罪这洪悟修,笑道:“洪东家是有所不知。如今京里的吏部派下了官员来,就是要抓我们夕春县大小官员的把柄,是非常之期,整治区区一个田布仁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因此让吏部的官员抓住了把柄,那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我如今已是派人看住田家的人,让他们进出不得,等到这阵子事情过去,回头要如何收拾,那还不是三两句话的事情,你说是吧?”
“大人英明!”洪悟修呵呵笑着。
贺知县微一沉吟,才道:“田家仓库尚有近万斤粮食,这白天先拉一千斤回衙门,既然说了要征用他们家的粮食救济灾民,这总是要做些事情的,拉上一千斤粮食由我县衙出面赈灾,至于剩下的……你晚上让你们大鸿米店的伙计拉回去,存进你们大鸿米店的仓库里……!”
洪悟修大喜道:“大人大恩,没齿难忘。我晚上便让人动手……大人放心,如此恩情,我必铭记在心,回头……回头有大谢……!”
贺知县嘿嘿笑道:“客气了。我晚上就不陪同了,你也知道,我家那头母老虎,那是十足的刁蛮啊。那胭脂楼的小柳玉和清清,我已是多日不见,就怕母老虎知道我去了胭脂楼……!”附耳低声道:“你是不知道,她是派着人在胭脂楼下盯着我哩……!”
洪悟修岂能不知他意思,立刻道:“大人日理万机,为民操心,偶尔休闲放松一下,也属正常……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来办。西城那边有一处好宅子,四合大院,幽静清雅,将小柳玉和清清姑娘赎出来,安顿到那里住下,大人有空,也就不必去胭脂楼了……大人放心,我保证夫人绝不会知道那个地方……!”
贺知县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道:“这……这可怎么好意思……你看……!”
“应当的,应当的!”洪悟修连声道。
贺知县牵着洪悟修的手,压低声音道:“田家如今还有银子,但是没了粮食,这银子就保不住。他们总要吃粮的,就算府里还有粮,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回头还是要买粮……这粮食,自然只能在大鸿米店买,到时候多少银子一斤,那还不是洪东家说了算……我说五十两,那是最低的数,洪东家出价一百两一斤,他们只要怕被饿死,就不得不买……!”
“大人高明!”洪悟修钦佩道。
贺知县拉着洪悟修的手,轻叹道:“洪东家,这日后,你我该当好好亲近才是啊……!”说笑声中,二人渐渐远去。
……
……
假山之后,韩漠见到所有人都离开,才看着田老三,淡淡道:“你那叔叔不留我们,如今粮食又被官府查收……你答应给我们的粮食从哪里来?”
田老三此时那是身也伤心也伤,肿的老高的脸一副苦相:“你们说怎么办?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给,实在是……要不你们打我一顿,就当我还给你们了……!”
韩漠哭笑不得,低声问道:“刚才那大胖子就是大鸿米店的东家?”
“是,他叫洪悟修,这次事情,定然是他一手安排的。”田老三很清楚,田布仁被整,自己也就没了好日子,满腔怨恨:“想不到田猪儿那狗杂碎吃里爬外,这下子,都没好日子过……!”
韩漠轻声道:“洪家与官府勾结,明摆着要置你们田家于死地,你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此欺压你们田家?”
田老三无奈道:“你也说了,他们是官商勾结,洪家财力雄厚,这后面又有官府帮着,我们田家怎能斗得过,那不是找死吗?”
“找死?”韩漠轻笑道:“我一个土包子,那也看得出来,你们不去找死,他们迟早也会将你们田家逼死!”
田老三握着拳头,却不知道如何去说。
韩漠又低声道:“他们如今只收你们粮食,不动你们的人,不见得是对你们发了善心,只怕是有所顾忌,不过我想……有洪家在后面,你们田家迟早要倒大霉。说不定到时候找个理由,将你叔叔……还有你们这些田家的嫡系都拖进大狱,来个一扫光……大狱里死上几个人,可不稀奇,不过洪家想必是很愿意看到你们田家死几个重要的人物,如此一来,再无后患了。”
田老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但是他也发觉韩漠说话全然不像一个普通的百姓,更不像他自称的土包子,不由问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灾民?我怎么瞧着不像?你还真是很有见识。”
韩漠笑呵呵地道:“自然是灾民。只是这些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也用不着什么见识的。”
田老三更是一脸愁苦:“到了如今这地步,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听说吏部有官员来到了夕春县,正要彻查这些赃官,你家叔叔为何不去上告?除了吏部的官员,夕春县的粮署司粮库还有御林军的将军韩漠,那也是前来维持夕春县秩序的,你们田东家也可以去找他。”韩漠缓缓道:“这些都是京里的官,可不怕你们夕春县的官员……!”
“去告?”田老三吃惊道:“这……这不是开玩笑吧?”
肖木似乎明白了韩漠的心思,低声道:“这有什么开玩笑的。你们是愿意坐以待毙,等着别人宰割你们?还是愿意赌一赌,去告上一状,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田老三微一沉思,终于道:“当官的自然要为当官的……!”
韩漠不等他说完,已经笑道:“这主意,你可以对你家叔叔说一说,让他来衡量一下轻重,你家叔叔既然是商人,是最善于权衡利弊的,只怕他能想出一个好法子的!”
田老三竟是情不自禁点头。
“既然没粮食,你总要送我们出府吧。”韩漠轻声道:“你们田府如今可是被县衙的衙差们看住,可是不能轻易进出的,咱们两个总不能困在这里面……!”
田老三为难道:“他们若真要看住,你们两个……也未必能出去……!”
韩漠微笑道:“出去倒是可以,不过要劳烦你帮个忙!”
……
县衙的衙差和大鸿米店的人手,大部分都去了田家的米仓,迅速地控制住了田家的米仓,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中间却是抽出了不少人手,将田府的前门后门侧门尽皆守住,而且还有人在围墙四周巡逻,那是提防田家的人翻墙出去。
田家毕竟是县里的商人,而且也算不上顶尖商人,府邸与真正的达官贵人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单就与贺学之如今所居住的春园相比,那还及不上春园的十分之一大,所以要看守起来,并不困难,所需的人手也不用太多。
田府的一处侧门,那是有两名腰佩大刀的衙差守着,此时正在轻声说笑,忽地听到一阵喝骂,抬头去看,就见到田老三手里拿着根大木棍,一瘸一拐地追着两个人,正往侧门这边过来,嘴中还在喝骂着:“老子现在一颗粮食也没有,你们还要粮,再不滚开,大棒子打死你们!”
被追得两个人自然是韩漠和肖木,口中道:“我们给你干活,你答应给我们粮食,你……你说话不算话吗?”
那衙差已经上前来,拔出刀子,喝道:“做什么?大呼小叫干什么?”
韩漠立刻道:“我们今天在路上看他受伤,送他回来,答应给我们粮食,可是……可是他说话不算话,你两位可得给我们做主!”
田老三站住身形,拄着木棒子,嘟囔道:“两位差爷,我……我现在哪有粮食给他们……他们纠缠着我要粮,缠的烦了,所以……!”
一名衙差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就自认倒霉吧,他们田家现在只怕自己都无粮可吃,哪会有粮给你们……你们两个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避灾过来,在街上本来想找口吃的,碰上了他……!”韩漠做出无奈之色。
衙差打量了韩漠和肖木一番,看着也是普通百姓,挥手道:“走吧走吧,他们家没粮,回去等着赈灾粮煮粥吧,回去的晚了,只怕连粥都没得喝。”
韩漠叹道:“那这粮食便算了吗?”
田老三举起木棒子,骂道:“再不走,打折你们的腿……!”
韩漠和肖木无奈地从侧门跑出去,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二人快步离开,也不回头,直到远离田府,这才放慢步子,韩漠的脸上已经显出笑来,向肖木道:“肖护军尉,今日可是让你跟我受苦了!”
肖木也现出笑容,“大人,看来这司徒郡守的权势不小,洪家送一个女儿,就得到如此大的好处,这田家只怕是要倒大霉了。”
韩漠淡淡笑道:“幸亏今日出来一趟,找到了一把好刀子……我正愁从哪里找一把锋利的刀子呢。”
“刀子?”肖木一愣,随即醒悟:“大人是说田家?田家就是大人要找的刀子吗?”
第2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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