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事里 作者:湫山夏石
是跟这雨夜极为契合。
时桥南坐在角落里,杯不离手,双眼渐渐开始充血,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愤怒,抑或是难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首歌久久没有结尾,也或者妹妹是在单曲循环。反正,跟此时时桥南的情绪一样,没有止境。
他闭上眼,一手遮眼,想阻挡情绪的满溢,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眼眶在渐渐湿润。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第一次背井离乡来到上海吗?第一次感受到南方的冬天,天气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一整个冬天都下着冷雨,南方的湿冷跟新疆是不一样的,冰针一样刺痛着骨髓。那时候,他哭了吗?
是刚刚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吗?爷爷去世后三个月,远在大洋彼岸的他才从表弟口中得知这一噩耗,家人因为他正艰难适应异国生活而隐瞒了他。那时候,他哭了吗?
或许林寂说得对,他纯粹是嫉妒,所以才一叶障目。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看不到白石只是因为他不想看到,病的人不是林寂而是他。他现在可以潇洒地离开,把这一段彻底封印。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不能。
林寂的病是因他而生,是在他手里加重。他没有看到她的病情在加重,他从未怀疑过她病情的好转。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阴谋,有人将其设置好摆放在那里,是他启动了机关,又没能控制住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
他就像是一个刽子手,借由她的爱慕,将她置于死地。
他无法逃避责任,否则他会一辈子心存愧疚。
酒杯见底,他晃了晃杯子,刚要招呼服务生,却看到对面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人。他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看到来人的出现。
林树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四目相对,时桥南又迅速低下头,但林树已经看到他眼角湿润。
秀色很快端上来林树最爱的玛格丽特,时桥南把杯子给她,让她续酒。秀色接过杯子却看着林树,林树烦躁地挥挥手:“续续续,你一个卖酒的,还怕买酒的多喝?”
秀色笑了一声,端着酒杯婷婷袅袅地往吧台走去。
林树道:“我刚到家,秀色就给我打电话,说捡到一条流浪狗,让我来认领。流浪狗,跟我说说吧,被谁家不要命的废狗欺负了?”
时桥南没吱声,默默端起林树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喝得有些急,呛得直咳。
林树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等他咳完了,才道:“知道你酒量好,也不用把酒当水喝吧?喝酒不要钱啊?”
时桥南一手虚握拳头撑在嘴上,看着林树。林树的眉眼与林寂有几分相似,他看着林树,恍惚中眼睛一花,林寂的脸与林树的重叠。他的拳头渐渐握紧,像是把全部情绪汇聚于此,然后用拳堵住嘴,紧紧闭上眼,眼泪终于突破枷锁,汩汩而下。他身体颤抖着,压抑着,无声地流泪。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在你面前泣不成声,这画面让人不敢看。
男儿有泪不轻弹,林树跟时桥南认识数年,十分了解他。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却很善于忍耐的男人,出身于军人家庭的他,从小受曾为军人的爷爷和父亲的影响,坚韧而内敛。他所有的气定神闲均来自他的豁达和包容,他的豁达和包容则源于他对男人这一物种的认识和理解。他就像是上帝专门造来解说“男人”的模本,他不应该有脾气,亦不应该有情绪,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
林树也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他余光瞥见秀色在不远处停下来向他使眼色,他摇了摇头。秀色担忧地看了看时桥南,万分理解地点点头,端着两杯酒转去了别处。
终于,像故事告一段落,时桥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林树这才招呼秀色重新上酒水。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默默无言地坐到了下半夜。
凌晨两三点,酒吧里的人更少了,仅剩的三三两两的顾客也都已经或醉或困东倒西歪。外面的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在夜深人静里滴滴答答,如诉如泣。
时桥南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稳重内敛。他看着林树,直到把林树看得发毛,才缓缓开口。
“以前不觉得喝酒能解忧。”
“现在呢?”
“一样。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是有科学依据的。他们以为酒精可以麻醉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就什么都忘了。其实酒精麻痹的是普遍意识。到了极限,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就会越发凸显、越发清晰。什么是最深刻的呢?对人来说,快乐总是容易遗忘,所谓刻骨铭心的都是一刀一刀在心头割出来的,流过血、流过泪才能永垂不朽。所以,他们就会继续拼命喝酒,恶性循环,痛苦反而越发刻骨。真是可笑!”
林树忍不住莞尔。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发泄罢了,可作为成年人,痛哭流涕、大哭大闹都太不合适,所以需要借助于酒精。
时桥南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林寂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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