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审判决没有下来,钟琪可以居所看管。
换好贺秋阳带来的衣服,钟琪出去时,薛渡临等在门外,见到她便一巴掌拍上她脑门,一语双关的:“看守所也敢进,钟小琪你能耐了!”
钟琪斜了他一眼,转头去看他身后。薛渡临朝天翻了个白眼,悄无声息地侧开身体,让她看个够。
江聿城背靠着墙壁,灯光打在他轮廓深刻的侧脸上,投出小片蒙昧的暗影,西装革履的模样,有一点深沉。
算一算好久没有再见他,看守所里不觉得,碰了面竟然会升起一点微妙的感慨。
钟琪扣好腕间的表带,笑着问他:“秋阳应该告诉了你来龙去脉,怎么今天还是来了?”
江聿城偏头看她一眼,米色的高领毛衣、浅蓝色牛仔裤,流连在肩窝的黑色碎发,身上的颜色稍显寡淡,倒是很好地遮住了她的瘦。
他不发一语地迈开长腿,钟琪稍稍顿住动作,正好贺秋阳过来,低声和她说最近的情况,她收回落在江聿城背影上的目光,低下头和他交谈起来。
外面还有记者,钟琪一行人绕开他们,径自去了停车场。
贺秋阳拉开车门,钟琪正要上去,江聿城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自己车里。
钟琪的目光掠过打火的江聿城,他没什么表情地踩下油门,车子轰隆一声驶离。
她思考了阵,问他:“江先生这是?”
回答她的是一车厢的沉默。
到了别墅,江聿城对佣人说:“去放热水。”
佣人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再看他身后的钟琪,小心地去楼上放水。等到大厅里安静下来,江聿城沉沉地坐进沙发,缄默地抽起烟。
片刻,江聿城深黑的眼光滑向玄关,钟琪正弯着腰换鞋,他低声说:“钟琪。”
钟琪停下动作,抬眼看他,“嗯?”
“一审之前,我们通过很多次电话。”江聿城熄灭烟蒂,“为什么没告诉我孙家要起诉你的事。”
钟琪有片刻的怔忪,随后她笑出了声。
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江聿城的理由,现在倒是让他发了火。
……她男人脾气还真大。
“我知道江先生担心我。”钟琪裸着脚踩过地板,走到沙发那儿,单膝跪在他身侧,一只手绕过江聿城的肩扶住靠背,“不过他们没有赢的机会,这件事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我不这么觉得。”江聿城伸臂揽住她的腰,手指从她的毛衣下摆探进,仔细地摩挲她的肋骨,“开始的时候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以为我们两个不是在开玩笑。”
钟琪:“在说这句话之前,你应该想到,我没有问过你回新加坡具体要做什么,你也没有对我汇报的念头。”
江聿城:“这两件事没有可比性,你和我不干涉对方是尊重,可如果某件事有风险,在做之前,我会选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他收回手,再将她的下摆整理好,沉声说:“但你不会。”
钟琪:“如果是你说的情况,我会。”
“你确定?”江聿城翻开外套,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白色的手套:“那我怎么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做了白手套?”
傅家。
老爷子躺在摇椅上,阖着眼听跟班说:“……案子重审,这一次邱悦做为关键证人被保护起来。老爷子,我和几个公检方碰过,一个和我们交情不错的透露——”
跟班食指朝上指了指,“——注意到这件事了。”
老爷子长久地没有回应,摇椅晃动,轻微的咯吱声中,他突兀地咳了几声,跟班急忙弯下腰去扶他。
“邱悦、上市、舆论、二审……”老爷子抬手格开跟班,缓了缓气,徐徐睁开眼,“这一环环一扣扣,都是她的算计啊。”
“他会注意,不就是她的目的?她想让全国的人看见我,用公众压力让上头对我下手,想来一招借刀杀人。”他摩挲着光滑的把手,像是在和跟班说话,更像自言自语:“那丫头看我快要退休,就以为我没力气再动,还是以为想给我定罪,只凭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行?”
老爷子拿起拐杖,慢慢地扶着把手坐起,“不管怎么说,她倒是逼着我不能再留下孙家。”
他猛烈地再次咳嗽起来,眼光却转向角落里跪着的孙子。
听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傅峥嵘哑声说:“爷,事情已经闹大了,您老停了吧。”
老爷子彻底被他气到,他抬手将拐杖丢出去,眼看拐杖砸到傅峥嵘的额头,那里可见地破开道口子,渗出一点血色来,“你、你偷偷跑回来、就是为了和那丫头一起气我?”
“那丫头、她和傅家是死仇……”老爷子捂着心口,喘着气说:“你那点子心思她瞧得上?没骨气的东西,被人利用还断不了心思,你给我滚出帝京,一年之内不准回来!”
傅峥嵘眼皮没抬,动也不动。
老爷子真的老了。
他由始自终没有瞧得起钟琪,不相信一个女人真的能撼动到他,甚至是傅家。
那他怎么能想到,上头会注意这事,也许不止是因为舆论。
更不会想到,他大概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候上市不是在融资,是在送江山。能让上头收下,你给的恐怕超过一半。从此之后,你和政圈挂了钩,天上吹什么风,你就是什么情形。如果风向不对,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江聿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嗓音里透着冷:“我不问你是谁的手套,只问你这件事的风险够不够大、该不该说,嗯?”
……看来是江聿城动了真火。
钟琪:“应该。”
她手指搭上江聿城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一股子安抚的意味:“澳丹对于你和钟氏对于我并不能划等号,我不在乎那座大厦——”
“对,你不在乎。”江聿城打断她的话,“你只在乎能不能讨回邵家的债。”
钟琪几不可查地淡了表情,“江先生。”
“我又戳到你的痛处了?”江聿城轻轻晃动她的下巴,“他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责任。”
他的长指穿过她的鬓发,让她眼尾的疤现了出来,“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就算他死了十年。”
“江聿城,”钟琪垂下眼,“死人该得到尊重。”
江聿城抬起深眸。
四目交接,各自风雪涌动。
江聿城忽而自嘲地笑了声,“钟琪,你扪心自问,你和邵衍在一起的时候,和你跟我一起的时候是一样的态度?”
不是被感性操控的年轻人,能把保有底线的亲密关系维持的很好,然而这一次的事情真真切切地让江聿城看见了她的潜意识。
江聿城起身拎起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回来之前我让佣人热了饭,等会儿你吃一点。”
钟琪坐到沙发上,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余光看见江聿城走到门口,她问他:“你确定你要走?”
“总得有一个人走。”江聿城扣上外套纽扣,回头看见她点了烟,他说:“钟琪,当时在c城你就明白,我能接受最坏的结果,是你——”
他喉咙滚动,嗓音微哑:“没有和我走到最后的打算。”
本来他以为,彼此对局面有绝对的掌控力,有眼光有能力,可以确定那一种选择是最好的,就不需要其他人来指手画脚、指点江山,自负都是同一种模样,很多事不需要多说。
结果这不过是疏离的一种形式。
她不曾把最深层的大门对人敞开过。
那后面住着一个人,还有她荒芜的十年,她所有的悸动和柔软都在那儿。
而他不可能赢过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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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有这一章,这文儿可能被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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