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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异界

    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可是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音兽在上岸的那刻骤然加速,这几只畜生明显就是奔着袁平去的。
    水边的石林对人来说,是错综复杂如迷宫,但是对于比常人高出三倍左右的大音兽,这个迷宫就成了个粗制滥造的二维图案,它们居高临下,能目了然。
    袁平没有回头,当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不对时,已经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了团。
    他不缺速度也不缺体能,不缺经验,娴熟地借着周围的石头躲避波波的攻击,可就算是这样,物种差距的巨大恶意还是毫不留情地糊了他脸。
    袁平被那几个大家伙追得丧家之犬样。
    头顶尖锐的阵风几次三番擦着袁平的头皮而过,大小石块碰撞地声音营造出某种近乎枪林弹雨的错觉。
    蓦的,音兽方步是不耐烦追这只小蚂蚁了,它那房梁般的尾部探出,横空扫,顿时将石林扫得片飞沙走石。
    袁平冷汗都下来了。
    狮子与老虎再凶猛再可怕,也永远无法带给人这么大的视觉冲击力,大概人类永恒的恐惧始终只能归结为两个形象——披着身冰冷鳞片的爬行类,还有身粘液长着恶心口器的昆虫,尤其他们的个头大到不能接受的时候。
    袁平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水平高得快要爆表了。
    音兽张开血盆大口,伸出蛇般状如尖镐的长牙,而袁平的脑袋显然就是它准备在上面刨个血窟窿的地界。
    袁平已经将自己的视角拉到最大,却依然无法找到个可以闪避的死角,在音兽大嘴咬下来的瞬间,情急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不退反进,将块大石头塞进了它嘴里。
    音兽这口咬得正正的,只听“嘎嘣”声,那半人高、百十来斤重的巨石居然给横切两半,起飞出来的还有音兽的颗铁齿铜牙。
    袁平当时预感就不大好。
    其实设身处地想想,任谁被食物硌掉颗大牙,恐怕都得失声嚎叫番。
    果然,下刻,掉了牙的音兽嘶声咆哮,看不见的音波向他当胸袭来,袁平避无可避,只好侧身滚在地上,双臂抱住头,硬挨了下,这还不算,这声咆哮响起如发令枪,另外两只音兽顿时仿佛收到了某种信号,同时张开了嘴。
    褚桓把夺过大山手里的弓,纵身从山坡上跳了下来,他吹了声尖如破晓的口哨,音兽对声音格外敏感,顿时将注意力转向了褚桓。
    褚桓第箭已经离弦而去。
    可是他的手在抖,这箭居然射偏了。
    他那箭抽到了音兽的大鼻孔,简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褚桓脑子里“嗡”的声,整个人都木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在褚桓身上的,以他手里这把弓的精良程度,他可以箭射到数十米外麻雀的眼睛,音兽的大眼珠足有人脸那么大,他怎么会打歪?
    褚桓的手脚无法抑制地冰冷起来,关节僵硬,手心的冷汗几乎让他握不住弓。
    袁平那有意无意竖起来的中指,以及那突然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的侧影,似乎都将褚桓年代久远的记忆抽离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摔在了他身上,还依然带着新鲜的血腥味。
    “我在干什么?”他想,“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当然,尽管箭射偏了,音兽的注意力依然被他拉偏了。
    这时,南山已经飞快地从石林中穿过,趁那畜生扭头,他边拎起袁平,飞快地往后撤退。
    三头音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声东击西,同时回过神来,冲南山扑了过去。
    南山低喝声,以他为中心,飓风般的气流席卷而出,他这下近乎爆发,短时间之内,周遭两米范围内所有巨石全部移位,苍龙摆尾般的横扫向面前的巨兽。
    当中那头缺牙的音兽大约是平衡感受到了影响,被拦腰撞出了三四米,笨重的身体摔在它侧的同伴身上,两只音兽滚成了团。
    南山不敢迟疑,马上架着袁平从飓风中撤回来,袁平守门人的身体素质尽显,这么会地工夫,他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被南山拽着,脚下还微有踉跄。
    南山:“褚桓,走!”
    褚桓的面色与他的关节样苍白,他骨节嶙峋的手指虚搭着弓弦,目光从袁平脸上闪而过,侧身让过他们:“我断后。”
    南山闻言脚下殊无停顿,助跑几步,将袁平像拔萝卜样原地拎起来,骤然往上悠,身处上方的小芳和棒槌同时探出头,边个,默契十足地拉住了袁平的两只手,演杂技似的将他吊了上去。
    袁平脚还没稳,身体已经探了出去,冲南山大声喊:“你不能管他!再他妈惯着,他就废了,宁可让他着死在这里,也比活成滩烂泥强!”
    南山充耳不闻:“去下游,我们马上跟上。”
    大山:“族长!”
    族长不再回应,南山头也不回地向褚桓跑去。
    随着南山本人的离开,原地的气流顿时开始消散,再也没有飞沙走石的能力,音兽的咆哮声四下回荡,纵然不是直面,褚桓也依然能感受到那种轰鸣的震荡。
    他的胸口仿佛被柄看不见的大锤敲击着,然而他并没有做任何的防护,只是再次、丝不苟地拉开了手里这把古朴得可以罗列进博物馆的弓。
    他又不是聋子,当然听见了袁平的话。
    再次的,他认为袁平说得对。
    头音兽自下而上地以极快的速度脱离了飓风的范围,直向褚桓扑了过来,褚桓脚下却仿佛生根了般,动也没有动,直到那畜生与他近在咫尺,凌厉的腥风甚至侵染了他的鬓角,他在那音兽棕黄色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弓弦已经被拉得太紧,离弦而出的时候发出声近乎凄厉的尖叫,被化开的空气弥漫出孤注掷的杀意,音兽巨大的口鼻与褚桓擦身而过,巨大的、类蛇又类蜥蜴的头部猝然高昂而起。
    褚桓知道,它将会本能地发出叫声。
    在它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波的那瞬间,他有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哪怕半秒钟的拖沓都会让音波直接撞在他身上,褚桓没有袁平那守门人的结实身体,这种吨位的大家伙,很可能当场震碎他的胸骨和内脏。
    三根箭矢已经上在了弓弦上,音兽却突然将头仰起了九十度。
    褚桓眉心拧,这个角度对他而言十分不利。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电光石火间,褚桓从巨石上借力跃而起,这时,他突然感觉脚下恰好有股气流,虚虚地托了他把,那点气流如清风拂面,对人体的重量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把温柔的抚慰。
    却让褚桓精神震。
    南山?
    “南山在这里”的这个认知几乎给了他某种力量,下刻,褚桓在音兽张大嘴瞬间,十分光棍地横过条腿卡在了音兽的下颚上,用自己的身体撑在它的血盆大口前,借住重力将音兽的脑袋压了下去。
    才接触,他已经感受到了那可怕地咬合力,褚桓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咯咯”的震颤,他不敢迟疑,在飞快下坠中骤然松开弓弦,三根利箭毫不留情地戳进了音兽的喉咙里。
    而后他听见了南山的声音:“跳下来!”
    褚桓不假思索地蜷起身体跳了下去,巨大的、柔和的气流在他落到半空中的时候就拦腰接住了他,随后条赤/裸的手臂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腰。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褚桓的感官骤然放大,随即,他发现南山卡在他身上的手肘有卡断他肋骨的趋势。
    然而还没等他出声提醒,南山就放开了他。
    褚桓回过神来:“分头走,我把这两只变异鳄鱼引到山谷腹地,你先去下游追他们。”
    南山满身阴郁,言不发,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面无表情地瞥了褚桓眼,率先从石林中穿过去,直奔山谷腹地的方向。
    褚桓原地怔了下,连忙跟上。
    此时三头音兽已经基本被他干掉了条,还剩两头,其中头被袁平磕断牙的不知为什么勇猛异常,速度格外的快,照这样下去,褚桓估计他们俩到不了山谷腹地,就会被追上。
    褚桓起落几次就攀跃到了较高的地方,回身就是箭,这次,他没有失常,尖叫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音兽的眼睛,这只最为巨硕的音兽继没了板牙之后又没了只眼睛,整张脸都不对称了。
    此时不咆哮何时咆哮呢?
    褚桓已经做好了再体会次出车祸撞出脑震荡的感受,突然,南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猛地把他按在了石林之后,抬手压下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扛了下。
    褚桓只觉得南山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几步,他听见南山的胸口紊乱而急促的心跳,嗅到他怀中发梢总是难觅踪迹的桂花香。
    南山似乎闷哼了声,随后大力将褚桓往前推:“走,不用回头,它们闻到人的味道肯定会直跟着的。”
    褚桓仿佛体味出了丝特别的意味,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废话,来不及细想了。
    两个人飞快地穿过连片的石海,往山谷腹地方向迅疾无比地跑去。
    两条几米高的音兽动静非同小可,加上褚桓行走途中会故意制造响声,很快,腹地中隐藏的扁片人就得知了天敌的存在,尖锐的号角声连成了片。
    以音兽对声音的敏感程度,骤然陷入了这种噪声环境中,顿时愈加焦躁起来。
    这里的扁片人虽然,但是不成规模,毫无头绪,素质也参差不齐,有跑得快的,还有跑的慢的。
    跑得快的兵分两路,路喊打喊杀的向着音兽奔跑了过去,另路四散溃逃泻千里,唯有那些老弱病残跑得慢的相当团结,统致地呆立在场中,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两方怪物乱成了团。
    个扁片人眼看见了浑水摸鱼的两个人类,顿时准备发出警报,然而号角才抬起半,箭已经射穿了它干瘪的喉咙。
    甫接触,音兽就陷入了扁片人和“疯狗”的海洋里,连褚桓和南山都被冲散了。
    南山扭断了挡在他面前的穆塔伊脖子,回头已经不见了褚桓人影,顿时慌,再顾不上自己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他。
    他突然毫无道理地怨恨起自己,南山想,如果不是自己把褚桓卷进来,如果在山门那边,不是自己私心作祟,几次三番地想要留他几天,直把人留到震动期前,甚至……如果在边界的县城里,如果不是自己明知道认错人,也硬要将人带回来……
    南山不知不觉地退到腹地边上,为了找褚桓,他不惜在高处,将自己变成个靶子。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被小石子砸了下。褚桓突然从旁边的山涧中冒了出来:“快快快,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下来,还不快走!”
    两人潜在溪水中掩住自己的气味,浅的地方猫着腰蹚水,深的地方直接游,像两条滑不留手的水耗子。
    然而尽管这样,水路也并不轻松。每十来步远,他们就能听见“噗通”声,个扁片人或者条疯狗落到水里,死的就算了,有时候碰上半死不活的,还要厮杀番,还经常碰见半只的穆塔伊,只落下来,整条溪水就都红了。
    直到这天落日西沉,两人才汤汤水水的甩脱了满腹地的怪兽。
    山涧到了下游,行将流入湍急的大河里,两个人就不敢在水里走了,旦水深了,里面可就不定有什么东西了,他们俩上了岸,还在满身滴水,只好不忙追人,先就地休整,将衣服晒干再说。
    褚桓扒掉浸水的破抹布样的衬衫,又弯下腰,过于仔细地拧干自己的裤腿,把鞋脱掉扔在边,左右地还给它们摆了个造型,做完这切,他终于无事可忙了,这才仔细地擦干净眼镜片上的水,扣在点也不近视的双眼前,好像带上了副刀枪不入的盔甲,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南山面前。
    南山瞥了他眼,见没擦干净的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顺着锁骨和胸口路流下来,叫人浮想联翩地滑过腰线钻进裤子,顿时像被烫了样地移开了视线。
    南山心里如同锅乱炖,又是窘迫,又是无来由的怒火,又是莫名其妙的悔意,又是漫无边际的怅惘,不分青红皂白地混迹于处,如胶似漆地将他拳头大的心拧成了团乱麻。
    他不开口,褚桓就有点惴惴的,他在南山身侧定,莫名地想起南山将他按在怀里挡住音兽攻击的那刻,脸色几变,褚桓终于缓缓地半蹲下来,艰难地开口说:“我今天状态不佳,添麻烦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生涩又不熟练,显然是缺乏练习。
    褚桓本是个自恋的人,自恋的人最会搜肠刮肚地放大自己的优点来自赏,纵然偶尔有些小错,也是客观环境或者别人的问题,无辜的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道歉算什么东西?
    当然,眼下已经好了,因为他早就跟自己反目成仇、因爱生恨了。他心里总是怀着股无来由的亏欠感,自己也说不清亏欠了谁,但就是不安。
    仿佛只有让他把命还来给谁,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入土为安。
    他不由自主地陷在这种病态的视角中,感觉切都是自己的问题。
    看见音兽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第时间预判出他们是奔着人来的呢?
    那箭有什么理由射歪了呢?
    为什么他不能再强点,不让南山对他有那么大的不安全感,随时以为他很脆弱呢?
    南山终于从眼观鼻、鼻观口的状态里抬起头,睁眼看了褚桓,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很难从褚桓句话、个肢体语言里揣摩出深的含义来,但他跟从了自己的直觉。
    南山抓住褚桓的胳膊,皮肤触手处冰凉如水,他试探着栖身上前,飞快地揽住褚桓的后背,给了他个触即放的拥抱,然后暗自庆幸自己被水泡成团的长发纠结着垂在脑后身侧,门帘似的能挡住他切不该红的地方出现的红晕。
    褚桓僵,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南山族长竟是如此的不拘小节,然而他眼□上衣服单薄,裤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基本遮不住什么,举动得暴露在南山眼里,他只好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浮想联翩,假装正直地干咳声:“你那个……他们明天会在哪等我们?”
    南山听他干咳,自己嗓子也有点痒,于是干涩地说:“中游附近吧,我让他们往下游方向去了,差不天的脚程。”
    褚桓点点头——他们先前本来是奔着河流上游的方向,后来临时改道往下游走,等于绕了大圈,恐怕会走出几天的路程。
    上游浅浅的平均水深根本养不出这音兽这种庞然大物,它们必然是出于某种原因,刚迁徙过来,他们必须得去下游查看下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些理由褚桓不用问也心知肚明,因此时间,两人间就没有话说了,忽然,他们俩同时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我去生点火。”
    话音撞,又起尴尬地闭了嘴。
    褚桓觉得这次真不是自己浮想联翩,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某种暧昧难言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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