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摆。同方才不同,靠近树干十步之内时,九辰便清晰的感受到,浑身血液都不受控制的翻涌冲撞起来,一股无形的诡谲力量,以神木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吸着他往内走。越是靠近,这股力量越是难以阻挡。
靠近五步之内时,他额上渐渐冒出热汗,背上如负千钧重物,脚底也如同粘了胶一般,和那股力量对抗着,像是被困在沙漠里的旅人。
九辰吃力的拖着双足,继续朝前走去。
“一、二、三……五”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然后慢慢的伸出左手,覆到焦黑粗粝的树干上,仔细摩挲着印在掌心的树木纹理和一道细小裂纹。
后背一轻,那股巨力骤然消失,耳边复传来呜呜的风声。而一丝丝轻柔舒缓的暖流,则渐渐由树干裂缝传入掌心,再有掌心传递到他全身。
这力量温柔至极,仿佛三月的春风,又仿佛母亲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疲惫至极的身心,隔绝了一切纷扰和喧嚣。九辰不由想起,在巫王宫,他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溺入温暖的水里,那种回归母体的安宁。
这段时日,他始终未将血脉之事真正放在心上,对楚王常在他耳边念叨的生母也没有明晰的概念,甚至下意识的不去想这些事。
因血脉而宠爱或厌恶一个人,是何等的可笑可悲。他的父王如此,离恨天如此,楚王亦如此,以至于他对那位沉水而亡的生母本能的产生了抵触。
他始终无法释怀,若他日他们发现真相并非如此,真正的凤神血脉又另有他人,今日种种,岂非又是场闹剧。
可血脉的力量的确是强大的。
这一刻,感受着从神木传来的丝丝力量,他第一次有些相信,他的身世……也许真的如楚王所说……
长到这么大,他向来把自己伪装的无坚不摧,可这一刻,那层坚硬的外壳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碎裂剥落,展露出内里血淋淋的伤痕,渐渐地,有滚烫的液体,从干涩的眼眶中流出,坠入脚底荒草之中。
照汐见九辰单掌覆在焦黑的树干上,宛若石雕,一动不动,落日余晖下,仿佛和那株干枯的神女树融为了一体,唯紧闭的双眸中,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两层长长的羽睫间溢出,滚落。那少年的腕间,青木图腾不知何时已亮了起来,正散发着淡青色光华。
一时牵动往事,胸中剧痛。等再一看,九辰已收回手,转身,若无其事的道:“劳烦曲统领送我回帐。”
当夜,楚王便在军中设宴,款待诸将,并正式把诸将一一引荐给九辰。众灵将见那少年垂眸坐于楚王下首,虽双目失明,谈吐间却进退有度,冷静自持,颇有九州公主当年遗采,无不慨叹。酒兴酣处,便纷纷举杯涌到九辰案前,向他敬酒,有些老将说起往事,甚至热泪盈眶,情难自禁。
九辰本不欲和护灵军有过多牵扯,可楚王特意搞了这一出,他也不好当众拂他面子,便也不推拒,皆一饮而尽。诸将见这位小殿下如此给面子,无不欢喜。
他酒量向来好,即使灌了一肚子烈酒,亦面不改色,并无多少醉意,反而撂倒了许多酒量浅的灵士。
因心情愉悦,楚王也多吃了几杯酒,宴会散时,便微微有些醉意。叔阳本欲推着楚王回大帐休息,楚王却紧紧握着九辰的手,声声唤着“辰儿”,就是不肯放开。
九辰颇是无奈,当夜便让楚王宿到了他帐中,在床前一直陪着。楚王睡得并不安稳,夜间倒是被噩梦惊醒了数次,或突然痛呼“女儿,女儿……”或陡然睁开双目,似被扼喉一般,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无论哪种,总是紧紧攥着九辰的手,仿佛能给他征服那些噩梦的力量。
自从白日里和神女树之间发生了那种怪异的感应,九辰倒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打量楚王。如果,这个表面上不可一世、却夜夜被噩梦缠身的楚王,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外公,那他也着实是个可怜的人。
也不知,他当年到底做了何等愧事,才会深陷梦魇,难以自拔。
如此想着,便反握住了楚王的手掌,楚王似有所觉,竟安稳的睡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寰州便发来密信,传信人为凤仪殿信使。
信中,西陵韶华称昨日辰时二刻有贼子潜入子兰殿,恐欲谋害凤神血脉,没料到贼子失手打翻烛台,导致殿中失火,贼子虽顽愚抵抗侥幸逃脱,终是被及时赶来的护卫射杀于西侧门外。
楚王看得大怒,当时就摔了信,叱骂一痛,命信使传话,将贼子枭首示众,挂到寰州城城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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