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把枪,指着黄楠的头说:“滚!”黄楠迅速地下了车,小心翼翼地关好车门说:“天这么好,散散步也不错。”接着他又跟车里的男人挥手告别说,“哥,走好!”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驾车离开。
拖着疲惫的脚步,黄楠继续在蜿蜒的柏油路上走着。经过两个红绿灯,他开始看到熙攘的人群。在一棵香樟树下的电话亭前,黄楠停住了脚步。
电话亭上,贴满了“肛瘘”“痔疮”“迷药”类的小广告,电话机按键也已经模糊不清。黄楠数出手中的一枚硬币,塞进电话亭里,按下了那个让他久久不能忘怀的电话号码。
这会儿,他的妻子应该在上班的路上。准确地说,是前妻,只是他蓦然间还无法纠正过来,他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温柔,但却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他是几经确认自己刚才按下的号码是无误的,才拨了出去的,没想到。他想打给前妻,虽然有些话显得多余,但他还是想问个清楚,有些事情他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么结束了。但现在,他突然有一点迷失。这个时代已经变了,四周都让他感觉到陌生。
这个时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都在被符号化和数字化,名牌、衣服、包包、衬衫、手表、手机、身份证号码、保险号码、工号,甚至是手机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号码会变成空号,消失不见或者被替代。
在最初入狱的前几个月,黄楠的妻子还会来看他,不仅嘘寒问暖,还会送香烟和方便面来。在狱中,香烟是通用的“流通货币”。这给刚入狱的黄楠带来了人生低谷中短暂的荣耀和温暖的假象。妻子无微不至的话语,洋溢着至死不渝的呵护与相守,每一次都让黄楠泪流满面,并信以为真:自己竟拥有如此般生死相依的爱情。
不过,他一直憧憬的这样美好的光景,保质期却只有半年,甚至抵不上一瓶速食的水果罐头。很长一段时间里,妻子都没有再来过。
一年又三个月的时候,她来过一次,很委婉地提出了离婚。理由找了很多,比如收入供不起房租、受不了别人看她的眼神、女儿黄柯读初中昂贵的借读费。那天,她穿着一件新买的连衣裙,色彩鲜艳,宽松得体,标签是英文的,他不认识,但看质量应该价格不菲。从她浓妆艳抹的脸上,黄楠嗅到了谎言的气息。
她的小腹微微凸起,步伐缓慢,四肢看上去松软而无力,虽然她在尽力掩饰,但却没能逃脱黄楠犀利的眼睛。他低着头,打断了她振振有词又毫无说服力的借口:“我懂,五个月了吧?别动了胎气。”
妻子的表情像被石化了一般,僵持在那里,脸上氤氲着一缕羞涩而尴尬的表情。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痛恨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素日里一向心直口快的男人,从来不知道婉约,诚恳让他看上去十分笨拙。看清一切,她的嘴角随之又有一瞬间的上翘,她庆幸和这个男人离了婚,这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黄楠本以为她会道歉或者感激,她这样的表情让他有点意外,这完全不合常理,逻辑颠倒。黄楠让她滚,只求她把小柯送到乡下的奶奶家。
她还想说话,关于家具,还有那辆二手的桑塔纳该如何处理,等等,但看见黄楠早已通红的眼睛里仿佛藏了一把刀,她欲言又止。
他警告她,最好赶紧滚出个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来,能拿的东西都归她,除了女儿黄柯。
黄楠想起了女儿的笑容,嘴角上翘,两颊的酒窝隐隐浮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在他的记忆里,女儿的笑容很纯洁,就像一朵百合花。从她记事起,他便不记得她还曾有过哭泣的样子。他常常抱着小时候的黄柯,摸着她的小鼻子说:“乖女儿,柯柯笑得真甜。”
女人用沉默拒绝了他。他把监狱里的桌子拍得咚咚作响,看着妻子仓促离开的背影,黄楠觉得呼吸都快静止了。他的生活充满了谎言,四周的空气里都是刺鼻的嘲笑和讽刺。
当然,这些丝毫改变不了什么,一切都无济于事。女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并且光明正大地取得了女儿的抚养权。
得知消息最初的几个夜晚,黄楠都无法睡去。闭上眼睛,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光着屁股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自己的女人。女人的屁股上有一颗痦子,像一个成年的苍蝇那么大,黝黑,有光泽,他比画着,还清晰地记得痦子的位置。
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个男人点着自己入狱前还没来得及抽完的半条红塔山。床下还有一箱二锅头他也没来得及喝。兴许还不止一个男人来过这里。他觉得自己的绿帽子戴大了!从头戴到脚,绿油油的,一眼望去特别环保,特别大公无私。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
脚下的球鞋里已经有些汗水浸湿的感觉,黄楠拖着沉重的脚步拐进一条残破的街道。看着四周的环境,他有些似曾相识。看着这些老街的旧房子,他多多少少找回了一点记忆,他突然有些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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