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抬起袖来揉了揉眼角,王疏月这才发觉,她眼中里有血丝,眼角沾着黄稠的眼眵(眼睛里粑粑),好像很多日都不曾合过眼。
“你怎么了?”
富察氏听她这么问,忙别过头去。
“我没怎么。还用不着你来关心。”
说着,她狠狠地将眼泪一把抹去,望着墙上渐渐淡去的杏花影。
“王爷的监所定了,三溪亭,我去看过了。一陋室,一枯井,一乌桕,一把大锁。好好的爷们儿,沦落到被奴才们侮辱。王疏月,王爷这一辈子都在疆场驰骋,如今,等同于死了。”
等同于死了。
王疏月因这句话而有所心痛。她一直长在卧云精舍,终日为伴的都是咸酸的文字,经年的墨香。与人的缘分很薄。贺临是除了家人之外,曾经与她关联最深的人。
如今,富察氏说他等同于死了。旁人或许觉得这未免太绝望,王疏月却是能信的。
贺临不一定了解王疏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王疏月看懂过他。
贺临一直活得明朗,父母疼爱,一路顺遂,是以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人处世如此,感情上亦如此。但正如《道德经》中所言,“刚者易折”,像他这样的刚性,皇帝若要想要折断,甚至只需要压上一把锁就够了。
“皇帝生痘疮这件事传到丰台的侍候,听说王爷狂喜了一夜,和丰台营里的看守,喝光了三坛子酒,后来醉中听闻,是你入养心殿侍疾,看守醉酒出言不驯,,笑王爷窝囊得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王爷怒极拔剑,险些伤了自己。乌里台为此不顾君臣之别,将王爷捆缚监守……”
她的话声到最后都能听见牙齿和牙齿龃龉的声音了。
天光将收敛尽,黄昏黯淡,杏花温柔美好的影子此时从宫墙上移到了王疏月的脸颊上。她低垂下眼来。
“既不肯要我,又何必在意我这个人在什么地方……”
“这是名声,王疏月,连兵卒都可以作践他,人人都能戳他的脊梁骨,是因为你王疏月失了贞洁名,你明白吗?最后把王爷践踏到泥淖里面去的人,其实是你。只有你为他死了,王爷才能得一份疏解。不过,呵……”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
晚霞余烬在面,这才终于点燃了富察氏年轻的容颜。
“我知道,你背后是那一对帝后。你不肯死,我逼不了你。但我敢赌,你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有你想要的清净。那皇位上的人毁我丈夫,你既要跟他,那所有报应一定不会缺了你的。”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王疏月面前。
“我曾经也想过,等到孝期过了,就让王爷把你接进府,你若只想要清净,我也许也能容你一辈子。但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你看看这封信吧。这是王爷的亲笔。你若对王爷还有一丝情意,对你的本心还有一丝坚守,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话说完,张得通从月华门后面跨出来。
“王姑娘,万岁爷等着书呢,你……哟,没看见福晋,给福晋请安。”
富察氏冷笑了一声,摁住眉心,半晌方道:“张得通,我不安。”
她虽直呼其名,张得通却也没恼,打了个千下去,越发恭敬道:“那奴才更得给您请个大安。福晋进来是瞧太妃娘娘的病吧。天暗了,太妃娘娘,该使人寻了。王姑娘,万岁爷这几日气性大得很,您啊,心疼心疼奴才们。别再耽搁了啊。”
说着搭着王疏月的手,拽她进了月华门。
☆、第26章 蝶恋花(二)
王疏月原本以为张得通会训斥她一顿。
谁知张得通并没有说什么, 带着她过了穿堂,才说了一句日后再不要见十一王府的人。而后便帮她挑起了三希堂的帘子, 示意她进去。
里面已掌灯。
但皇帝并不在, 只有何庆在里头替皇帝整理案上的几幅字,见她进来, 就笑开了花。
“王姑娘回来了。”
说着,又见她手上抱着书,忙从书案后绕出来的, “来,给奴才吧。姑娘今儿辛苦了。”
王疏月看向那书案上的字。
皇帝这个人,好像对魏晋以后的书法很有执念,三希堂中收藏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这些是他的心头好,除此之外, 还有晋以后历代名家一百三十四人的作品, 包括墨迹三百四十件以及拓本四百九十五种。有好些拓本, 是王疏月在卧云精舍里也没有见过的。
皇帝写得最好的字,在王疏月看来,应该是行草。
她曾看皇帝在南书房当中写过, 收拾散落,顷刻而就。当真有“整整复斜斜, 翩如风际鸦。”之态。但如今书案上留下的这几张字却是祝允明的《春女》。
这也是王疏月的母亲最爱临的一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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